秦箫和那位公子看见对方的脸后都非常惊讶,不同的是一个含蓄些,另一个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表情。
秦箫平息了刚才的心跳,再一次仔细打量对方:他大约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一件浅黄色的锦袍,外罩罗衫,看得出做工精良。玉带勒腰,身材略瘦,更显得修长匀称。他面如美玉,凤目俊眉,眉眼间自有一种出尘的气质。
这人气度高雅,举手投足间带有天生的贵气,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乍一看都像极了从善,不然她刚才也不会那样失态,以为自己见到了旧友,但仔细看过才知道不是,从善的高贵中有着少年侠客的英气,而这人的高贵中更多的是文人墨客的飘逸风liu。
她内心情不自禁地叹道,天下相似的人有多少啊,自己莫不是想找他们想得做起白日梦了,好可笑啊。
她这里找回了正常的心情,那位公子却依然在情迷之中,他端详着她,眼中似有泪意,动情地说:“娥皇,是你吗?你离开我那么久,知道我夜夜都在想你吗?你是怕我伤心才回来的吧,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呢,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说着他竟紧紧握住秦箫的玉手,不肯松开。
秦箫被他的举动吓住了,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她脸涨得通红,很是尴尬,她使劲抽出自己的手,对他说:“这位公子,我是本店的老板,你——你似乎认错人了吧,您先请坐!”
说完冲旁边的思雨和吴槐使了个眼色,两人连忙上来扶着那位公子坐下,他身后的随从对主人的行为似乎见怪不怪了,依旧毫无反应地站着。
秦箫等那人坐下,满脸堆笑地说:“这位公子,您好!我就是小店的老板,不知您有何指教?”
那人的脸微红,不加掩饰地盯着她好一会儿,直到秦箫有些气恼了,才叹了口气:“唉,你和她真的很像,难怪有人会这么说,但仔细一看,又有些不同了,她早已故去,我怎会这么傻呢?”
秦箫不解其意,只得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停了一会儿,他稍微恢复了平静,继续说道:“本人是金陵人士,姓李名钟隐,因听朋友说起姑娘的蘭亭轩在金陵颇有名气,今天特地慕名而来,刚才有些失态,请姑娘见谅。”
秦箫回答:“原来是李公子,小女有礼了,莫非我让您想起了哪位故人?”
李钟隐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淡淡地说道:“是有些像,还想请问姑娘的姓名。”
他的嗓音圆润,如山间淙淙的清泉,煞是好听。秦箫见他言谈有礼,已恢复了正常,便也放下心来,微笑作答:“小女名叫冯雪儿,从外地投亲至此,在叔叔的帮助下,开了这个蘭亭轩,本是初入此行,还请公子多多指教。”她报上的是化名,为了隐瞒身份,她已和冯家人商量好了,在外人面前一律使用化名。
“原来是冯姑娘,钟隐有礼了。”李钟隐又一次站起身来,冲秦箫略微欠身施礼,动作优雅,极有修养。
秦箫忙起身还礼,“公子礼重了,小女身份平平,不劳您如此。请问公子对小店有何指教?”她对来人的意图非常关心,但不便直问,所以选择迂回的方式。
李钟隐慢慢踱到店门口,指着匾额上的字问:“敢问蘭亭轩这个店名是姑娘取的吗?”
“正是小女。”
“不知题字的是何人?”
“也是小女。”秦箫微窘,像她这样的老板的确少见,自己取了店名后又亲自书写匾额,她跟别人说是由于时间来不及,其实主要是为了节省一些开支。
李钟隐微笑道:“姑娘是想借东晋王羲之《蘭亭集序》之题寄托‘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高雅之意吧?依钟隐看,这店名取得极好,但题字却稍有不足,王羲之的行书素有‘飘若游云,矫若惊龙’之称,姑娘的书法飘逸有余,但矫健略有不足。”
秦箫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冒冒然来到自己的店中,先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番与某人像或不像的痴话,接着毫无过渡地开始评论店名,现在居然得寸进尺地批评起自己的书法来了,她心里有些不快:我当然不如王羲之写得好,我要和他写得一样,我就改名叫王羲之得了呗!
心里不快,嘴上还得应付:“李公子批评得是,小女才学有限,的确有些班门弄斧,还请公子赐教!”你说我写得不好,你写呀!
李钟隐似乎早有此意,优雅地一笑:“借姑娘的笔墨一用。”
秦箫冲屋里一抬手,思雨吴槐连忙在桌案上铺好上好的宣纸,放上镇纸,又递上一支善琏湖笔。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秦箫亲自磨墨,她磨的是加了檀香的蓝烟墨,只一蘸水,满室生香。
李钟隐一定对这些极品早已习以为常,他神情自若地蘸墨挥毫,纸上瞬间出现了龙飞凤舞的“蘭亭轩”三个字,字迹果然飘逸矫健,颇得王羲之的风骨,让秦箫自叹不如。
除了他带来的随从外,屋里其他人都被他精妙绝伦的书法折服了,各个露出钦佩之色,在唐宋时期,书画文化最为发达,即使不会书法的人都有一定的欣赏水平。
秦箫这回是口服心更服,她看出了李钟隐绝非是徒有其表的贵族子弟,而是腹有诗书,胸藏锦绣,不会是一个凡人。
她欠身施礼:“小女心悦诚服,李公子气质高华,胸有锦绣,的确不是凡人。我想将公子的墨宝刻成匾额,为小店争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李钟隐爽朗地笑了,玉面生辉,俊美异常:“我的字一字可值千金,从不轻易送人,姑娘你要的话,钟隐则乐意之至。不过,钟隐也有个请求,请姑娘费心。”
别看他笑语温柔,秦箫总觉得这个人的话里透着一股凌驾于人的气势,表面是请求,实际上却并未给你拒绝的余地。
她初来乍到,正需要各方面的支持,更何况这位李钟隐必是地位尊贵的人物,她也不想得罪,所以她恭顺地说道:“公子的墨宝让小店蓬荜生辉,小女感激不尽,愿听公子吩咐。”
“很好!钟隐是极好书画的,对笔墨纸砚更是看重。请准备一些个中上品,价钱不是问题,但要入得了眼,三日后请姑娘亲自送到吟烟阁,钟隐告辞,姑娘留步。”没等秦箫回答,他步履轻盈地出了店铺,带着身后的随从如一阵清风般离开了。
秦箫看着门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也算见过众多帅哥了,但从未有像他这样的:时而率真得带点呆气,时而俊逸得才情四溢,时而坚决得有王者的气度,时而淡远得如云外的隐士。
她真是摸不着头脑了,眼睛发直呆呆地问:“思雨、吴槐,你们看这位李公子是何方神圣?”
思雨面露女儿家的娇态,想是被李公子的翩翩风度打动了:“我看他一定是哪家的贵族公子,看那风采才华就能断定了。他一定是仰慕咱蘭亭轩的大名,才想见姐姐的。”
“什么风采才华?不过是写了三个字罢了,我看倒像是个骗子,你没看他装得和老板很熟的样子,还故意握老板的手,我看不像好人。老板,你千万别去送货。我替您去!”不知为什么,吴槐很不喜欢思雨夸那个李公子。
“喂!你懂什么?人家不是说了,是一个故人长得和姐姐像,才误会的,后来不是道歉了吗?我看李公子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人,那三个字,你连一点都写不上来,还说人家是骗子,我看你是嫉妒!”思雨叉着腰,教训着吴槐。
“你!”吴槐拙嘴笨舌,被骂得毫无招架之力,只剩下喘气了。
“好了,好了!你们俩怎么老是吵,难道前世有仇?思雨你少说几句,到后堂和冯福对账,吴槐留在前面招呼客人。”
秦箫揉揉太阳穴,一个李公子已经搞得她昏头胀脑了,这两个员工又开始打起嘴仗,她只好使用老板的权威把他们分开,自己赶紧回去清醒一下脑子。
她的店铺分三部分:
最前面是卖货区,别具匠心地分成三个小厅,一个陈列货品,一个供与客人洽谈饮茶之用,还有一处布置成了书画室,供一些有雅兴的客人挥毫试笔,留下墨宝之用,名为“雪堂”,不少客人对这种设计赞叹不止。
中间是后堂,冯福的账房和店铺的存货间就安排在这里。
最后一部分就是她的寝室,本来冯希谅和周月梅都邀请她住在冯府,但她考虑一个人住着方便,又能照顾生意,所以就做了这样的设计。
房间以她喜欢的淡蓝色为主色,家具则全是竹制的,居所不大,但足够舒适雅致。
她倒在床上,想着刚才的奇怪的会面。
她确定李钟隐绝不像吴槐说的是个骗子,但他又是干什么的呢?他见到自己那一刹那的震惊激动,远远大于她见到他的反应,这说明与她相似的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是极为特殊的。
他来到店里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买几只笔,但他无意告诉她真相,随便找个借口把话题引开了。想到这里,她嘴角一撇,那天他叫自己那人的名字,她没有听清是什么。
对于与自己相似的那个人,她倒不是很感兴趣。不过,他要她三日后送货到吟烟阁,是何目的?她可以不去吗?他会成为她在这里的麻烦吗?
三天后,她做出了决定,亲自去吟烟阁,看看这位李公子的庐山真面目。她让吴槐陪她一起去,这小伙子有把力气,还曾经练过一招半式,带上他是为了以防万一。
提前打听过,吟烟阁是金陵最高级的酒楼,她当时还颇有些瞧不起,认为李钟隐的品味不过如此。
到地方她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酒楼,而是类似于现代的高级会所。一共三层的楼体雕梁画栋,内部装饰极为华美高雅,不时传来清雅是古琴声,加上缭绕在各处的淡雅香气,使她知道这里绝不是一般的酒色之处。
楼内没有散座,全部是包间,而且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他们也说了是给李公子送货才获准进入。
一名侍者引着他们上楼,她注意到这里的侍者也和别的酒楼不同,无论男女穿着都非常讲究,举止也很文雅,看得出是经过了专业训练。来到了一个包间门口,他们又看到了那天跟李钟隐一起来的随从,这回他仍是一脸严肃。
秦箫淡漠地说了来意,他弯腰施礼,“冯姑娘请进,公子在里面等候多时了。”随后又伸手拦住想跟着进去的吴槐,面无表情地说,“公子交待,请你跟我去验货结账。”
吴槐非常不满,想争论几句,秦箫看出他不是那人的对手,就说:“你跟着去吧,别算错了帐,我这里不会有事的。”
看着吴槐满脸愤愤地跟着那人下去,她深吸一口气,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敲了敲门。
“姑娘请进。”清泉般圆润的声音响起,门开了,李钟隐白杨树般俊挺修长的身姿出现在门口,脸上现出温柔如水而又神秘莫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