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奶奶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庞涨得通红,盯着面前一脸笑意的丫鬟看了半响,慢慢地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端庄矜持,轻轻哼了一声。
“小姐,夫人派人送了东西来,现都搁在前厅呢,小姐去看看吧。”
大丫头凝碧走了进来,眼光迅速扫了罗嬗一眼,笑吟吟禀道。
凝碧是明锦的陪嫁丫鬟,自幼就贴身服侍明锦,所以一直还是按照以前在家里的口气称呼明锦为小姐。
罗嬗一直微笑着看着那袭大红的裙裾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如一条火似的红练渐渐消失在走廊的那端。她的身份不过是个二等的丫头,没有主子管事的吩咐是不能随便跟了去的。
“嬗儿。”
一声呼唤,遥远的似是天外之音。
身子还是抖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
“四爷,谁叫嬗儿?奴婢不认得。四爷有什么吩咐么?”
原来笑也不是这般的艰难。以前的自己总是爱笑,常常被娘笑话说这丫头没心没肺的。后来突然有一天就不会笑了,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笑了,可是现在自己又能笑了,而且知道自己现在笑起来的样子更加好看。妖冶魅惑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嬗儿,你别这样.”低哑的声音,喉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奴婢不认得那个什么嬗儿。奴婢叫白雀,哦,那天少奶奶给改了名字,叫小白。如果四爷觉得不好,也可以再给奴婢改一个。”
罗嬗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睛,直视着面前的男子。长身玉立,锦衣华服,或许是因为冬天里长时间呆在屋里很少出来晒太阳的缘故,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别这样好吗?”暗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求肯的味道。
“不知道四爷想让奴婢什么样子?主子是天,奴婢们是地,主子叫奴婢什么样子,奴婢就变成什么样子。”
罗嬗眼睛不眨的盯着面前这张线条俊美的脸。她脸色平静,眼里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那双好看的斜飞丹凤眼里的光芒渐渐的黯淡下去,石雕玉刻般的下巴紧紧绷起。终于她的视线里那个白色的影子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了。
罗嬗扶住朱漆的栏杆,身子软的几乎站立不住。浑身发着抖,她脚步虚飘的走着,朱栏雕花的长廊是那般的漫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有没有一条这样的长廊,可以让自己就一直这样走下去,直走到生命的那一头,是不是就可以没有伤害、没有仇恨,也没有那无穷无尽的牵痛纠缠?
雪一直都没有下起来,风却是越刮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暗沉。屋内早早就掌上了灯,一片温暖的晕黄将罗嬗小小的身影笼罩得朦朦胧胧。
她坐在桌前绣着一方巾帕,那样繁复的花纹,那样纷绕的绣线。粗粝的手指一不小心就将丝线刮住,有几次深深嵌入肉里,一阵钻心的疼。
她的手指全都冻得如胡萝卜一般,好多地方划开了口子,像小孩子咧着的嘴。
她绣的很慢,一针一针,费力地绣着,这双手已经有多久没有拿过绣花针了?她本来就不谙女红,这时更显笨拙。
门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合着罗嬗的心跳,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烛光,在面前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
双臂一紧,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拉了过去,猝不及防,身子已经被紧紧地拥住。力道是那般的大,罗嬗只觉胸口一窒,脑中一片空白。她仿佛进入了一个神秘地带,那般的宽阔而温暖,起伏急促的心跳,梦中久违的清香,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向着她涌了过来。她如漂浮在海上的一只小船,在熟悉的波浪起伏中渐渐驶入梦中的港湾。
“嬗儿,我的嬗儿……”低低的呢喃,却像一声霹雳在耳边炸响。
如果能够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相拥,直到地老天荒,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让它随风远去吧。可是,她知道,他不能。她也不能。
她呼吸急促,身子瞬间僵硬起来,他感觉到了,缓缓的放开她,但是眼神如深邃的海水,依然那般深深的笼罩着她。
拼劲全身的力气,扬手一记重重的耳光。她如果再不挣脱出来,就会活活溺毙其中。
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片红痕。他慢慢扯动嘴角,牵出一丝笑意。
罗嬗盯着那张线条俊美的脸,再次扬起手来。
又是一声清脆的爆响。一条雪线沿着嘴角缓缓滴落,雪白的衣襟上触目惊心的一抹殷红。
他的嘴角依然微微上挑着,身子纹丝不动。一双深潭般的星眸片刻不离的缠绕着她的眼睛,那般的如饥似渴、那般的牵缠拧绕,似乎要把她如水般融化在自己的心里。
“四少爷,这儿不该是你来的地方。”罗嬗的语气冷的像冰,眼风如刀将他眼神的触角无情斩断,连根拔起。
“嬗儿。”他低低的呼唤。他的心和身早已经被她斩的四分五裂,但他却无法停止对她的渴念。
“四少爷,你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可是那个叫嬗儿的女子早就死了,你再怎样叫她也不会起死回生。”
他的胸如被一只大锤狠狠击中,心如死灰,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好,我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我知道我不配说这两个字。我会尽快把你送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那么我要感谢四爷大发慈悲了。”罗嬗骇笑:“可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到我了,一个早已没有了心的人,她是不会害怕伤害的,她只会去伤害别人。”
“嬗……你不要,听我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你一定要等我,我会安排好的,相信我。”
“一个没有了心的人,她根本就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你说是不是四少爷?”罗嬗微微笑着转过身子:“你请回吧,那位尊贵美貌的夫人,说不定已经在找你了。”
听着房门关上的一声轻响,罗嬗感觉脸上有凉凉的东西滑落下来,滴到手背上凉凉的,然后一颗心便似被人狠狠扭了一把。罗嬗过了好久才明白那是自己的眼泪,这让她心生恐惧。她怎么还会落泪?她怎么还会心痛?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遥远的像是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