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不动,我不动;领导还未开口,如斯自然也就不吱声。年假还有两天,提前把她召回来,只能说明——报社出事了。
“啪”——甩过来一沓报纸,如斯偷偷一瞄,今天的晨报。早上已经在家看过了,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地翻开,没有重点地一版一版瞧过去。
“B7版!怎么假还没休几天,脑子就蠢了!”
如斯停下了动作,手上暗暗使劲,报纸的边缘都被她攥皱了。压下怒气,眼波流转,女子冲他笑笑。“是啊,您还指着我这个蠢才给您女朋友揩屁股呢!”
“如斯,你!我说错了,你说的又是什么话?晓冰是新人……也怪我,早知道我也得去开会,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休假。”
哦,原来当我是奶妈在家给你看家带孩子。心里不悦,脸上却也没什么表情。刚才劲大,报纸虽软,却也粗糙,指肚倒泛红了,磨得又痒又疼。如斯研究生毕业后就进了这家报社,后来和余行远谈了一年恋爱,他对她倒也呵护有加,只是如斯受不了和主编恋爱的压力,之前也想过重重障碍,没想到生活远比想像复杂。尤其是行远家有钱有势,如斯家只是小门小户,反正说是自卑也好,清高也罢,如斯选择了放弃。
今天的事情并不复杂,主编余行远先生去广州开年会,如斯在休假,“新人”——女主人夏晓冰的稿子出了事。其实报社的编辑虽不多也不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问题,只是未来的主编老婆,没人敢得罪罢了。又何况,报社隶属的传媒集团,总经理是余行远的亲爹。
昨天凌晨,溯源博物馆失窃,丢了两件藏品。溯源是目前国内不多的私人博物馆,馆主好像是一个生意人,不过并不出面,一直都是他的助手在打理。在如斯这个外行眼里,这盗贼实在是个没眼光。馆里有的是唐宋明清珍品,大件小件应有尽有,他却偏偏只拿了两个不起眼的小瓶子:五指长,两指宽,银丝铰的瓶身,错综复杂的花朵图案,虽是镂空,里面若放上几粒药丸,却也漏不出。哦,果然是像个药瓶。如斯一下子想远了,赶紧把心思重又放在报纸上。对了,问题就出在新闻配的图片上。博物馆失窃,本就是折尊严拂面子的事,偏偏夏大小姐没等人家授权,自己作主在网上搜了图片加在报道里,又没有任何注明。果然,上午人家的电话就打到了主编室。
“呵呵,”如斯冷笑一下,这夏晓冰真真是国内知名大学新闻系“高材生”?恐怕是个人都知道什么叫侵权吧。“人家怎么说?”
“登报道歉……”如斯点点头,太应该了,不打笔墨官司就不错了。“还有,派主任记者过去,做专访。”
嗯,正面宣传一下,弥补名誉损失,简化成一个版面的问题,女子轻笑,明白了。不过,这算不算支走她?如果没记错,他俩明天去办手续吧?
“如斯,你……我要结婚了,你不和我说点什么?”余行远不复刚才的暴躁,难得的平静。眼睛盯着如斯,“你明知道,我对晓冰……”
女子不耐地挥挥手,站起来,整理下微皱的裤子,“让我什么时候走?”
他被打断,叹了口气,脸色不太好。“今天下午,我叫人给你订了票。小王和你一起去。”
道不是太远,活不是太重,前方没危险,无灾也无难,还有出差补助,这和以前的风餐露宿比简直是幸福,就当补那两天假了。如斯越想越高兴,忍不住都想感谢夏晓冰了。
转身往外走,“那边又找你了?”
“嗯,”如斯点点头,也没回身看他。她并未刻意隐瞒猎头公司找她的事,他知道也不稀奇。“我打算忙完手头的事就去《晚报》。待遇还不错,那边的主任是我大学学长,挺熟的。你也物色一下人选吧,回来我好交接。”
说完未等他开口,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很静,如斯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底隐隐滑过一丝怅惘,只能这样了,是吧。何如斯,你骗谁呢,你明明喜欢他,他对你也好……
“如斯,你是待不下去了,是吗?都怪我,都怪我……”门的那一边,他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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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斯习惯性地将手覆上额头,再揉揉太阳穴。其实并不疲惫,只是莫名的有点烦躁。许是这两天睡得不好,幸好买的是机票,舱里很静,她要来薄毯,想眯一会。小王坐在如斯旁边,翻着刚才候机时买的《博物》,有点儿小兴奋。他刚工作一年多,平时就跟着如斯跑新闻,脑子转得快,如斯也就多带带他。
“哇,这两个瓶子是金代的啊,何姐你看!”他扯着如斯放在毯子外面的胳膊,女子翻翻眼睛,看来睡不了了。拧不过他,如斯略略偏过头去看,心里却觉得好笑:看吧,管它值不值钱,到底叫什么名,我们新闻工作者就叫它瓶子!“金代啊,我就知道金兀术,还是小时候听评书记住的。”他搔搔头。
如斯也了解得不多,工作这么多年,早把学校学的历史扔的差不多了。正想着,头却疼了起来,刚才那种烦躁感一下强烈了。勉强抬起眼看看,小王在看他的杂志,其余的乘客要么看报要么小憩,一切都那么平静,为什么她感觉整个机身都在抖?动了动嘴,嗓子干得发疼,像是有人扼住喉咙。想喊小王,却发不出声音,就好像有时候做噩梦,明知道是梦,却喊不出也醒不过来。手使劲抓着身上的毯子,虽然脑子里一片混乱,可她知道绝对不是晕机。
小王好像隐约感到如斯的不对劲,转过头来看她。好像突然也看不太清楚了,眼前一阵白一阵黑,像是一团一团的墨汁滴到清水里。小王的脸色很不好,表情紧张的看着自己,如斯听见他好像在喊自己,问自己怎么了。她拼命想把身体坐起来,咬牙一使劲,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一下厥了过去……
身子轻飘飘的,使不上劲,眼睛涩涩的,蛰得发疼,额头还是疼得厉害,针扎一样。渴得要命,勉强睁开眼,周围很暗,影影绰绰的,看不大清,触目都是白色,白色的幔帐,白色的蒲团,白色的蜡烛……如斯低头看看身上,也是白色的麻布衣裳。不对啊,自己穿白色不好看,几乎从来不买的,管不了那么多,她想找点水喝。除了头疼,腿有点麻,如斯站起来活动一下,倒也能慢慢走了。
如斯记得自己和小王在飞机上,准备出差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摸索着往前走,还是一片白色,这就瘆人了,好像……像灵堂!如斯倒吸口气,怎么到这来了?她虽然是无神论者,可是在这么一个陌生又阴森的地方,还是觉得不舒服。“有人吗?”问完如斯就后悔了,空空的大堂里尽是她自己的回声,反而更加令人恐惧。如斯试图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东西上,借着烛光往两边看去,是一幅挽联:淡泊处世,犹显一腔正气两袖清风,常思美德哭慈父;悠然跨鹤,遥望满天繁星半轮新月,欲上瑶池会青梅。看样子是儿女哀悼父亲的。再往前看去,上方书着斗大的“奠”字,供桌上设有香炉、水果、鲜花,牌位前供奉着莲花灯,白色的粗蜡烛慢慢燃着,不时发出“噼啪”的脆响。是了,肯定是灵堂没错,如斯这下也不去看牌位上写的是谁,爱是谁是谁吧,她也不渴了,她也不疼了,拽起拖拖拉拉的裙子就往外跑。
正巧一阵风吹过,白色的祭幛随风舞动,像是一只只勾人的手臂。如斯一个没留神,踩上地上的一个火盆,“桄榔”一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既响亮又诡异。有几颗火星蹦到她脚背上,想也没想赶紧把鞋脱了,光脚跑得还快呢。如斯心里念叨着:这不算大不敬吧,等改天亮亮堂堂的我再过来给您老人家烧纸磕头!
心里想着,脚步可没停下,感觉马上就能出去了,突然一个声音喊出来“如斯!”
先是一个愣神,步子也停下了,接着就是一阵激动,啊,还是有熟人!!抻着脖子寻找声音的来源。
“如斯,你跑什么?怎么火盆也踩翻了?”女子瞅着来人,脑子里飞转,这人是谁?国际版的?商业版的?法制版的?还是广告部的?要是见过不可能叫不出名字来啊?如斯再仔仔细细地看一遍:这个男人大概有一米七八,长得很干净,虽然五官一般,不过说不出的温和气质。“先生,你认识我啊?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啊?”如斯客气地朝他笑笑,无论如何,我也得弄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半天没说话,就是一直看如斯,把如斯看得浑身不舒服,她也低下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自己,看清了倒是吓了一跳,这个,不就是披麻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