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他,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辛欣
曲瑞阳仰望鬼气森森的苍树,触摸粗粝的树皮,他方才在到底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不由自主的伤害自己?
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如影随形的跟着陆逸,随着他的步伐一幕幕上演,脆弱的神经临近崩溃,喉咙里堵着一口难以下咽的气,想要嘶吼,想要呐喊,想要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幸总会降临在自己身边!
陆逸欲哭无泪,自己果然是死神。为了这个外号,母亲给他换了许多学校。
陆逸从小长的漂亮,对每个人都好,深受同学和老师的喜爱。在人际方面如鱼得水的他其实极为自傲,或许是因为从小失去了父亲,或许是因为他身边的朋友都出了各种各样的意外,所以他将自己封闭起来,重重武装让人看见谦逊温顺的自己,他很少真心与人交朋友,他不想害人,却无意中遇到夏天,只可惜命运再次给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他死了,死在他面前!接下来是五年的愧疚与自责。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他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短大衣男人对自己温和的笑,男人四十多岁,中等个子,模样十分斯文。
“果真是你,瞧瞧成大小伙了,差点认不出来。”
认不出才好呢,陆逸苦笑,勉为其难的说:“肖医生好。”肖孟则是他的主治大夫。因为夏天的事,他做了一年的心理辅导才渐渐‘恢复’过来。
肖孟不动声色的打量他,“几年不见,过得怎么样?你妈妈还好吧。”
“嗯,她挺好的。”他不愿同他说话。在他记忆中,肖孟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要他面对现实,正视夏天的死,因此,血色的过往一次次被他拨动,直到麻木,直到伤痛刻到骨髓里,忘记流泪,习惯夏天每夜出现在梦中。于是,他说他的病痊愈了。
他并不介意陆逸的态度。他很清楚,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当以前的病人看见自己时多半会产生急躁,焦虑的情绪,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精神异常的一面。“胸口还痛吗?”
陆逸淡淡地说:“不痛了。”他不喜欢看他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尽管就某些方面来说,他有这个资本。
“很好。”他一如既往地笑,“我们有四年没有见面了吧。”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陆逸缄默不语,‘他’是当事人之一,夏天的案件完结后,‘他’表现的异常平静,要知道这事即便是大人遇到也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所以‘他’和陆逸一同接受肖孟的辅导治疗。相较于陆逸每次见到肖孟的惶恐不安,‘他’倒是处之泰然,压根不把医生放在眼里,时时说些莫名其妙看似神经质实则极赋深意的话。
高中毕业后,俩人就分道扬镳,彼此都不愿意见到对方。
“对了,你来这儿干嘛?”
“来探病。”
“前几天送来的辛欣?”肖孟见他不解,笑道,“古医生去美国参加研讨会,他的病人暂时分给其他医生治疗,如今我是辛欣的主治医生。”
“可以和你谈谈她的病情吗?”
肖孟点点头,“外面风大,去我办公室吧。”
办公楼已有几十年的楼龄,走道里放着一些长椅,是提供病人及家属候坐所用,每次陆逸从肖孟办公室里出来,就可以看见苦苦等候、神色忧虑的母亲,母亲会搂着他瘦弱的肩头,鼓励的朝他微笑。母子俩人的强颜欢笑让肖孟感触颇深。
陆逸告诉自己,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为此,隐埋心中伤痛,努力扯动嘴角,露出‘正常人’的弧度。
房间不大,陈设和以前差不多,只是桌上多了台液晶电脑。屋里的灯光不太明亮,但春水般溶溶曳曳地漫了一室,有说不出来的温暖,熟悉的环境非但没令陆逸感到亲切反而厌恶至极,不自然的在他对面坐下,时光仿若回到了从前。
本应充满无限激情的阳光少年,因好友的死变得阴郁,整日痴呆的蹲在墙角,抓着胸口的衣物,静静的落泪,嘴里叨念着,对不起……夏天,是我不好……对不起……
夏天死后,他曾一度和警察说,所有人都是自己杀的,没有一个人相信,重重证据显示他们是自杀,种种迹象表明他神经失常,被诊断为重度忧郁症。后来,陆逸的母亲找到肖孟为儿子治疗。再后来,在一遍遍回想中,陆逸失去了关于夏天的记忆,唯记得,他是自己最重要的好友,夏雪的哥哥,他的惨死和自己有关,简单的记忆变成一个定格的笑容亦让他想起即懊悔不已,何况是当年呢。
“要喝水吗?”他随意的问道。
“不用。谢谢。”每次来到他办公室,他都给自己倒一杯水,让自己捧着水杯,手掌感受从杯壁传来的炙热,脸颊被水汽湿润,让自己盯着屡屡白雾问看到了什么,初期他并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晓得脸汽湿了,没有人会看见自己的眼泪,逐渐他在白雾里看见惨死的夏天,最后,他看见为他劳苦的母亲满脸疲惫的对自己笑。
“你很抗拒我。”
他倔强的说:“我不是你的病人。”
他嘿嘿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二十三号辛宜从天华医院转来,报告上说她精神异常,有自残行为。”
陆逸是量子力学的支持者,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所谓的精神病患者其实是活在与我们这个空间相平行的另一个空间里,只是他们身体在这个空间罢了,所以其行为思想和我们有所出入。这般想的确可以解释很多病症,唯独无法诠释自残行为,怎样的刺激能够让一个人伤害自己呢,难道他们不痛吗。
“上次我来的时候她病情很严重,现在有没有好点?”
“去看看她吧。”肖孟未正面回答,领着陆逸穿过办公楼的后门,走进后院。
突兀的树木更加多,风洒洒吹过,一栋小楼在树木中办隐半现,很有几分阴森森的气氛。
肖孟推开单扇铁门,跟门口值班护士打了声招呼,不巧手机忽然响了,接完电话,抱歉地对陆逸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你来过吧,小张领这位先生去104.”
年轻的小护士待陆逸穿过鬼哭狼嚎的走道。他和所有正常人一样都不喜欢精神病医院,却有是不同的原因。
陆逸想起第一次探望她的情形,立刻感到不寒而栗,辛欣为何会与夏雪音色相同?
小护士打开铁门,瘦得脱了形的辛欣,眼眶深深凹陷,眼珠外凸,整个人干瘪得像陈列室的标本,听到铁门哐动,机械的扭转头颅,凌乱的长发遮盖面部,有些像《午夜凶铃》里刚出电视中爬出来的贞子。
她看见陆逸,面部肌肉扯动,拉出大大的弧度,干枯起皮的唇裂出一道道血痕,与苍白的唇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呆滞的目光流露出欣喜的神色,赤足一撑,跌跌撞撞的下床扑到陆逸怀中,用温柔而熟悉的声音说:“陆逸哥,你终于来看我了,我等你好几天你都不来。”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胸口,伤痕隐隐作痛。耳畔继续响起呢喃,“陆逸哥,哥哥之前来过,他让我告诉你,他好想你,什么时候大家一起聚聚。好多年了,大家都想你了。”
陆逸惊遽,身体仿若石化,僵硬的挺直腰板,怀中人儿冰凉刺骨的体温使他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背部刺痛,点点血迹从皮肤中渗出,着魔似的问道;“他好吗?”
“哥哥说他很好,但我知道并非如此。哥哥不停地流着血泪对我微笑,他说我们很快就能真正在一起了。”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变得清透,“陆逸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他,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平静的问话刹那击垮他所有的理智,扳开她刺入自己肌肤的双手,用力摇晃她瘦弱的肩头,喝声道:“是谁要你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说,你说啊!”
她直勾勾的盯着陆逸愤怒的眼睛,咧嘴笑,充血的牙龈让她的笑容看起来狰狞无比,“哥哥,是哥哥让我这么做的。他不甘心,凭什么凶手可以逍遥法外,他很失望,明明是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夺去他的性命!”
“胡说!夏天死了,雪儿也死了!无论你装的多像你都不会是雪儿!”陆逸怒吼,一把推开她。
她跌坐在地上,长发遮面,双手撑地,嘤嘤哭啼,双肩抽泣的一耸一耸,模样甚是可怕,“陆逸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我那么爱你,为什么要分手,为什么要逼死我。”辛欣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爬行,像蛇一样扭动身体。
陆逸战战兢兢的连连后退,直到脚跟抵住墙角,眼睁睁的看着她抓住自己的裤脚向上攀,全身的力气在她触碰到自己脚踝的一刻,骤然消失,双腿本能的抖动。低头,四目相对,深邃的黑眸印出自己凶狠的目光,双手合圆,杀心四起,神经质的念叨:“夏天,去死吧,夏天,去死吧!”
手臂突然被人一拉,力气大得足以让他手臂脱臼。身后响起尖利的笑声,“哥哥会来接你的,不用急,大家会重新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
‘啪’地一声,脸颊生痛,亦找回飘离的思绪,茫然的望着脸色铁青的表哥。
狄烨明愠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方才差点死掉!”他把木讷的陆逸推到玻璃窗面前,脖子上的一圈红印让陆逸后怕,不由得摸了摸颈项,勒住喉咙的窒息感还未完全消失,“这……”
“如果我晚去几分钟你就被自己掐死啦!”狄烨明严厉责备道,“你若除了事,小姨该怎么办!”
乱了,一切都乱了,不该是这样,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心身疲惫的他颓然的坐在长椅上,头埋在手掌之间,紧闭双目,眼前闪现刚刚种种诡异的事情。他知道很多事不是采取鸵鸟政策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鲜血的痕迹,猩红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往昔的存在,亦折磨他至今。
透明的液体在掌纹中蔓延,潮湿的血腥弥漫在空气中。起初,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周遭骚动起来,他才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老者,干瘦的老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眉峰紧蹙,“年轻人你印堂发黑,乌云罩顶,近来要小心啊。”
汩汩而下的血从他手腕掉到大理石地上,扎开出最后的绚烂。
“大爷,你的手……”
老人摇摇头,挺拔的身子被护士按住,七手八脚的慌忙的急救,嘈杂的声音并未影响俩人眼神的交流,他向陆逸伸手,陆逸上前一步,相握,刹那,眼泪不知不觉的涌出,喉咙像塞满棉花,连吞咽也变得苦涩。
手用力的握住他,厚茧割得他生疼,苍老的声音,具是关爱:“孩子,不要再来这里,永远不要来!”
悲惨的嚎叫从走道尽头传出,陆逸霍然回首,一股无形的力量迎面而来,冲击他血液沸腾,老人急声道:“快走!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