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淡，残阳如血。
大块大块的云彩静静漂浮在天空，在一轮红彤彤的圆日的照耀下，变成了梦幻一般的殷红之色。远方的一棵枝叶稀稀拉拉，看起来已经快要活不长久的老梧桐树上，三两只形似乌鸦，却比乌鸦大了一倍不止，身上没有生长羽毛，却长满了好似鱼鳞般的鳞片，令人叫不上名字的大鸟扑楞着翅膀，尖锐的鸟喙大大张开，发出“嘎呀……吱呀”之类怪异难听的声响。
夕阳下，一处不高的山包上，一老一少两个人斜靠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出神地望着天际那美轮美奂的壮观景象，神色之间带着些许的满足。
良久，那身着麻衣的老者忽然眨了眨眼睛，旋即将视线转移过来，看向了身边仍自沉醉在大自然的神奇秀丽中的清秀少年，由于年龄的缘故而略显得沙哑的声音从口中发出：
“夕阳，兮阳……这景儿与你倒是挺般配的。”
那顶多不过十二三岁，被老者唤作“兮阳”的少年回过头来，睁得大大的、然而却有些干巴巴不够灵动的眼睛中掠过一丝茫然。
未曾理会少年的反应，老者随手拂过腰间，取下一个比成人巴掌要大上两三分的淡黄色葫芦，犹豫了片刻，有些不忍地递给了身旁的少年兮阳。
接过葫芦，兮阳轻车熟路地拿掉塞子，登时，一股仿佛百花齐放，又好似混杂着雨后泥土的芬芳，那种说不出的醉人的清香弥漫开来，融入了空气中，令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闻得这股清香，老者狠狠地抽了抽鼻子，宽大的袖袍在眼前使劲晃了晃，似是要将这股惹人的香味给驱逐开来。
“娘的，这味道实在是……老道，哎，老头我却是遭罪，为何没来由地自己诱惑自己呢！唔，可是……罢了，为了兮阳早日开窍，老道……头我就再忍耐一下罢。”
葫芦不大，里面装着的东西自然不多，仅仅过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老者口中的“百花仙酿”便被兮阳几口吞光。而后，兮阳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僵硬难看的笑容。令人惊奇的是，此时此刻，他眼神中那种茫然之色竟然消弱了许多。
“唔，这样看起来好多了，不过还是有些木讷。再喝几次百花仙酿，应该就差不多了罢？”老者捋着下巴上不算很长的胡须，淡然笑道。
兮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葫芦还给老者后，重新把目光投向遥远天际下美丽壮观的夕阳上。
下一刻，一声惊奇的叫声从兮阳口中发出。老者抬眼看去，只见那又大又圆的太阳边上，一道拖着长长尾巴的白色光芒慢悠悠地从火红色的云霞间穿过，留下一道经久不散的淡白色痕迹。
那光芒中，似乎有着一个人……一个身披长袍，脚踏长剑的人。
“仙……人……”
兮阳手指指着那道光芒，缓慢地说道。
“仙人……”老者虚眯着浑浊的老眼，轻叹了一口气。“是啊，仙人……在尘世间被凡人们高高仰望的仙人。”
老者忽然话音一转，问道：“兮阳，你想成为仙人么？”
兮阳小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极淡的敬畏之色。他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却又缓缓摇了摇头。
老者苦笑道：“老头我却是被你给弄糊涂了。”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奈道：“哎，也是，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般古怪，做起事来莫名其妙。也罢，就当我没问算了。”
夕阳下，那道光芒慢悠悠地远去了，消失在了云层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如他的名字那样，偶尔显露在世人的眼中，却都被无尽的神秘所掩盖，令人不敢捉摸推测，空有满脑子的遐想与敬畏。
那是……仙人。
……
“青老……”
一老一少后方，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呼喊的声音。老者拍了拍兮阳的小脑袋，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山罢。”
二人刚站起身来，就看到一个年纪约莫在四十上下、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正气喘吁吁地朝他们快步跑来。尚还有三五丈的距离呢，那中年汉子就张嘴大喊道：“青老，兮阳，你们果然在这儿啊！”
那被中年汉子称作“青老”的老者笑嘻嘻地回应道：“正所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呐！老头我没啥爱好，就是喜欢在夕阳下喝一口老酒，舒舒服服地打个盹儿。这才叫快活。”顿了顿，青老眉毛一挑，有些惊讶地问道：“话说牛老大，平日里这个时候，你不是正在田里干活么？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青老突然嘿嘿怪笑起来：“莫非是你半夜去踹村东头那李寡妇家门的事，被你家婆娘发现了么？唔，即便是我被你们胡乱称作那什么智囊的玩意儿，这种事我也没办法替你解决啊……”
说到中年汉子牛老大家婆娘的时候，青老蓦然打了个哆嗦，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忌惮的神色。天知道那牛老大家的婆娘究竟有什么值得令人害怕的地方……
牛老大脸色微红，他有些拘束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道：“青老说笑了……老牛我与那李寡妇李巧儿之间却是没什么瓜葛的……这个，我家那婆娘却也管不到我……”
青老不屑地大声嘲笑起来：“牛老大呵，全村谁不知道你和人家李巧儿有那么一腿儿？当初还是你找老头我言明了一切，求我给你出个主意瞒过你家婆娘来着。哼哼，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把这消息散给了全村的汉子。他们得知你勾搭上了那李巧儿，不知道有多羡慕嫉妒！你索性就别藏着掖着了罢！”
看着牛老大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样子，青老叹道：“不过，老头我却是也能够理解你。唉，你家那婆娘，实在是太过剽悍……连老头我的面子，她都不给丝毫。你不敢说出来那件事情，倒真是情有可原，唉……”
支支吾吾了好半晌，牛老大才握紧了拳头，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大声道：“娘的，那婆娘若是不招惹我也就罢了，若是她敢去找巧儿的麻烦，看老牛我不往死里教训她！”
青老“嗤嗤”怪笑了起来：“这话，你究竟说了多少遍了？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拿它当屁放了罢？嘿嘿，真到了那时，还不知道谁教训谁呢。”
挥了挥袖袍，青老正色道：“好罢，到了那时，老头我一定会为你提前准备好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免得像上次那样是因为什么来着？反正你被那野蛮的婆娘打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哎，忘了问了，你来这里找老头却是为了什么？”
牛老大憨厚地晃了晃脑袋，将自家婆娘与那李寡妇李巧儿的事情抛在脑后，张口说明了来意：“青老，莫非你忘了？今日可是‘祭仙日’啊，今日大家伙比平时都要早些休息，准备祭祀仙人用的东西。赵叔王叔，还有张老爹他们那一群老人，托我上山叫青老你喝酒去。”
青老恍然：“原来今日已经是祭仙日了啊！老头我整日沉醉在这傍晚夕阳的美景中，却是忘了时间的流逝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了啊！”他拉着兮阳的小手，慢吞吞地沿着下山的路走去。
“走罢，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哎，不知那群老家伙准备拿出什么好酒了……想起去年的事就让人窝火！那抠门的张老家伙，不就是偷喝了他一坛珍藏了二十年的桂花酒么，他娘的竟然放出他家的黑狗追着老头我跑了半条街！他奶奶的，至于这样么……小心我把他那条被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的黑狗抓来烤着吃了！”
伴随着山包间的小路上传来的骂骂咧咧的话语声响，那天际的夕阳逐渐落了下去，那大片大片火红色的云彩也慢慢变得模糊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