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2日
1.
可以闻到浓郁栀子花香的晚上,夜幕出奇早地拉下。匆匆的行人,在擦得精亮的玻璃划分的世界中川流不息,闪色不定的精品店里总是来回穿梭着些曼妙的身影。
我下班时有些早,所以每次脱下白大褂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松下一口气。
外面有点冷,我回到家里,躺了一会儿,发现紧张的工作让我即使四肢平躺也睡不着。我打开小柜冰箱,发现里面冻的小罐听装啤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喝掉了,有点无奈。昨天晚上点的蚊香散落到地上,被踩得满屋子都是。空调兀自呜呜呜的响着,空寂而且无聊。
窗外的霓虹灯不时散发出一种幻灭感,充满了诱惑的调调。我站起来靠在椅子上,偷偷地打量着窗外忙碌的大街。在这个南方的城市,每当在夜晚总会有各样的人群浮动在浮躁的柏油路上。我轻轻的按着太阳穴,感到似乎在街上仍可以晃荡些时日。我踏着自己疲惫的影子,仿佛是被灯光操纵的提线木偶,手和脚轻软无力。一会儿便穿过两条老街,来到一个咖啡店。
最近工作压力颇大,所以总感觉自己有些神经质,表现在解决晚餐时每次都要到这里喝咖啡——明知喝了更加失眠,我还是要点上一杯。
当然还有另一件神经质的事,我最近突然注意上了在这里喝咖啡的一个女子。棕色的头发,总是优雅的从对面时装精品店里走出来,穿过马路,总是在“老树咖啡”里只点一盏最贵的咖啡,总是装着在等什么人,而潇洒的影子也总是落到最靠街的那张椅子上。
她仿佛在给城市动脉做一个简洁的切割。而这使我想起我每天操作的手术刀。
这次也不例外,她仍静静的坐在那里。外面有点冷,窗外车水马龙的灯光,仿佛是寒冷的空气在玻璃窗上擦亮的火花,一闪一闪的投射在她的身上。
几分钟后,她看了下时间,匆匆地走出咖啡馆,但是当她正穿过马路时,一辆轿车意外的撞在她身上。
我惊呆了,顿时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今天是星期四,下午才开过周会,同事们估计这个时候早就已经下班了,我想起了还在这边做毕业实习的小毅,于是拨通了他的号码。
几个小时以后,在我的手术室,我接过助手小毅递过的手术刀,我仔细的端详这棕发女郎的脸。在强烈的聚光灯下,她的脸被撞得改变了形状,血肿了起来。
——她想说些什么?她有着怎样的过去?
我喜欢把偶然遇见的陌生人标注成为我人生地图的某个地点,然后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来猜测他或她的今生往事。而从那天开始,老天竟然阴差阳错的把我匆匆地带上开往那个地点的列车。
我问道:“有她的任何信息吗?伤势非常严重,恐怕得下病危通知书。”
——棕发女郎的病情很不稳定,心跳随时都可能停止。
“暂时还没有任何信息,也不能确定她的身份。”小毅有点遗憾。
由于引出了大量淤血,因此暂时控制住了病情,不过她仍是在危险期中,随时都有死亡危险。脑内部可能有组织损坏,即使康复也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或者痴呆。
我安排她到重症监护室,希望能够有人一直监护着她。
小毅揉了揉充满血丝的眼睛,收拾好器具。当他出去的时候,我听到门外走道有人轻轻地在说道这次车祸纯粹是一场意外,送伤者过来的肇事司机据说脸都吓白了,听说事态的严重,基本上是被别人扶着走出去的。
我一看表已经2点过,估计因为咖啡的原因,竟然没有一点睡意。
隐隐约约,我望着银白色的天花板,甚至有点悲伤。那天晚上,只有在医院里和这个重伤病人为伴了。
这个陌路的年轻女郎竟然有如我的亲人般亲切。
2.
我停下来,躺在棕发女郎的旁边的沙发上,疲倦的几乎想睡去,不得不打开医院重症监护室的CD碟机,这是我自己添置的。我发现有时陪病人到很晚又不想睡时,在深夜把CD碟开到最低,能让我想起很多事。
不用担心病人会被吵醒,病人在深睡状况下一般只会被音乐唤醒。唤醒不同于吵醒,唤醒可以激发出病人的某些心理机能。从以往的经验看,即使是被唤醒的病人,到精神恢复正常时候都对音乐内容一无所知,有的甚至不知道我放了音乐。
轻柔的音乐还可以使无意识状态下的患者说出无意识的话,像梦呓一样。
许多话来自于生活中的某些念头,而这些念头或许只是在他们有生之年一闪而过,形成的意识碎片驻留在记忆深处,而另外的,则是他们一生追求的目标或者说是梦想。
我后来常常回忆那个陪伴棕发女郎的夜晚,不是因为音乐,而是她的“梦呓”的缘故!
——可怕的“梦呓”!
记忆的碎片,听起来总要比梦想的碎片难听一点。
但是我宁愿相信:“梦呓”对于棕发女郎来说,解释为记忆的碎片好像更适合一点。
……不归岛……
棕发女郎突然这么轻轻说了一声。这句话似乎是她无意识下说到的,想到刚才从手术室被推到这里的时候,她好像也轻轻说了几句不归岛的词,当时我没太注意。只是后来发现当天的报纸上登载了不归岛的消息,才开始注意起来。
——这个不归岛跟棕发女郎有什么关系呢?她是不是在路上听到了什么关于岛子的传闻?
……不要上岛……不要上岛,不要上岛……就不会有杀戮……
十多分钟后,她一直嘟囔着这么几句,后面有些什么东西我完全听不清楚了。不过我着实吓了一跳,一个岛上发生杀人案件,是侦破推理小说的惯用场景,有名的阿加莎,横沟正史,绫辻行人等的代表名作都是以孤岛上的凶杀案为题材的。而现实世界里,凶手不至于傻到去一个封闭的环境去完成自己杀人计划的。她只是想传达那里“可能”会有杀人事件吗?
以上的话,是我第二天通宵之后能够回忆起来的话,因为觉得有点奇怪,所以能够记住一点,但毕竟当时我也很迷糊,她当时大抵还说过些其他的话,在后来的酣睡以后就全忘光了,所以只能记下这么几点。
3.
第二天晚,咖啡馆里。
庄思是我中学时代的同学,毕业报考公务员做了几年警察,后来积蓄了点经验素材,辞了职做起了自由撰稿人,靠写一点侦探推理小说赚些稿费度日,下周他要去海南省某杂志社应聘。作为朋友,我们在这里碰下头,权当是临别祝福。同来咖啡馆的,还有在报社工作的凌永洁。
闲谈之中,不觉夜色渐渐浓了下去,对面的时装店提早关了门。
临别之际,都似乎要有很多话要说,暗淡柔和的灯光圈住桌上泛着细腻色泽的咖啡杯。生活的疲惫和临别时的感慨,总是让老朋友们不愿触及许多伤感的祝福。为了保持话题持续的新鲜感和每人不停的笑声,日常生活的琐碎和八卦新闻成了谈话的主题。
这时,我不由得想起了昨晚从那个店里出来的女郎,便把这里发生的惨案说了,不想大家竟然都颇感兴趣。
“她想说岛上将会发生杀人案吗?”庄思按灭烟,问道。
“郭兄总是对些异常的东西感到好奇。是不是当了太久医生,对习以为常的生活感到厌倦了吧!”凌永洁淡淡地道。
“我也不太确定,只是觉得昨天我也模模糊糊的,嘿嘿,很有可能是我浅浅的做了一个梦。”我搅着咖啡打着呵欠。
凌永洁翻着昨天的报纸,说道,“不过是奇怪的是,不归岛这三个字应该不是一般的人能够随便捏造出来的。光这个名字,就稀奇古怪。嗯,是有些蹊跷,不过,不用她说我也知道,这个岛子上确实至少会死一个人。”凌永洁把那张报纸给我看。
如果说我还对平淡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有些敏感的话,对凌永洁来说,则是除了能发现很多蛛丝马迹外,还能看清问题的实质。
昨天晚上,我大略的看过了报纸,报上大约记载着不归岛岛主林雨寰病危,希望社会各界相关亲友能够速回,同时希望广大社会人员能够光临该岛。
——不归岛?究竟是个怎样的岛屿?报纸上这一角的消息,究竟会吸引些什么样的人关注?我暗下思忖。
凌永洁说道:“瞧,启示上写的是‘具体航行路线保密,不归岛的地点在——恐怖的‘帕拉塞尔’区域。’这件事就更蹊跷了!”
我奇道:“恐怖的‘帕拉塞尔’区域,这是个什么地方?确实很奇怪!”
凌永洁笑了起来:“嘿嘿,看来你的英文和地理知识比较欠缺呢!‘帕拉塞尔’英文是Paracel或者简写成Pracel,其实就是西方人称谓我们的西沙群岛罢了。我所奇怪的并不是这个,本来西沙群岛就可以直接写出具体地名,航线也该是明了的,而这则启示却用的是英文老式叫法,路线也要保密,可真叫人琢磨不透。”
——西沙群岛中的一个岛屿,想来现在的地图上已经标示的很清楚了,经凌永洁这样一说,倒是有些奇怪。
凌永洁接着说道:“从现在算起来,但凡在在南洋混迹多年的中老年人,大概没有不知道不归岛林家的。不归岛林家独自据守一岛,历来家世亨通。林家三兄弟长期称霸南洋,据说富可敌国。不过江湖上有传言说道,林家好像和四百年前的南洋大海盗林阿凤有关系。”
我道:“林阿凤?没听说过。”
凌永洁道:“林阿凤中国正史写作林凤,就是西班牙典籍里面南洋大海盗lim-a-hong,史载他1574年12月第二次进攻马尼拉失败后,1575年逃向台湾。林凤没有死的消息传出后引起西班牙方面追杀,林凤逃脱追杀后回到潮州。奇怪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舰船突然增加到150余艘,兵数万,正当他元气恢复,要和朝廷对抗的时候,却突然在两年后消失,史载是‘知众心已散,已罪不容赦,掣船夜遁,不知所终’。”
我奇道:“为何去了趟台湾,就瞬间实力大增,而后却又金盆洗手,激流勇退,真是捉摸不透。”
凌永洁道:“另外,据说近年来,林家一直和巨鲸帮有过节。”
庄思道:“巨鲸帮?怎么像以前旧式武侠小说里写的海盗帮派?”
凌永洁道:“不错,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海盗帮派,借用‘巨鲸帮’名号附庸而已,显得自己虽为盗匪,亦是颇有来历,同时也可以震慑江湖。数十年前,即使在*那样的时候,在南中国海也是如日中天,走私,抢劫过往船只,甚至在沿海各港偷渡帮派,都密布有蛇头。
“帮主龙在天唤作‘海龙王’,有个义女艾霄,据说龙王常年戴着一个龙头鬼面,人人见到,无不胆寒。”
庄思道:“龙头面具!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等古怪之人,身为一帮之主,居然还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越听越奇,觉得这个组织颇有些诡异。
凌永洁道:“不错,当年北欧维京海盗惯用巨型龙头大船;攻占了北非要塞港口佩尼翁的巴巴洛萨兄弟横行地中海,也留了一脸鲜红色胡须;加勒比海上海盗魔王“黑胡子”爱德华蒂奇船长扎着夸张的燃着火yao引线。但凡纵横七海的大海盗无不以鲜明吓人的面孔或姿态出现,以促使敌船迅速投降,龙王也是如此。面具是经过特殊打造的,无论是手下还是敌人,看了都胆寒。此外,他手下设了四名得力坛主,也个个身手不凡。
“不过很多前龙王神秘失踪,帮主大事便由艾霄处理。后来据说他们的主力船舰覆灭后,帮内元气大伤,帮中兄弟也四出流散。这次不归岛主竟然广邀天下豪杰,必定招致宿敌巨鲸帮一伙前去,想来真是有点令人费解。”
庄思道:“不错,这则消息读来有些奇怪,说不定岛上倒真有可能会有杀人事件。”
我道:“在一个人失去知觉的时候,常常会就最靠近自己或者对自己最重要的人说话。‘不要上岛……’似乎在告诫某个人。可能对她来说,只是想最大程度上向她意识里‘广义上的社会’传达岛上的警告。”
凌永洁道:“当然,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她在来的途中,或者其他意外途径遇到了真正的凶手,无意中听到了杀人计划。”
“‘广大社会人员能够光临该岛’是什么意思呢?岛主林雨寰很可能就是准备要把什么特殊信息向外界透露。反正我也要去海南,正好我能趁这个时机到那个小岛子旅游一番,况且,我带上辞职以前的警察证,说不定真能够阻止一场杀人案,不然就算积累一些素材也好。”庄思最后作出了一个在以后看来是极端错误的决定。
“这样也好,你只需要把你的所见所感及时的通报我们。你这次上岛的主要目的,就是充当外界的观察者。”凌永洁也赞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