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
真正说来我只是一个魂魄,就算修炼也不能凭空捏造出一个有血有肉的身体。如若出去行走,便需要披一层皮,穿一件马甲。
老板娘从内室拿出一个精致的沉木雕花匣子:
“这是上古一位大神遗留下的东西,似乎是叫息壤的。我们也没有什么用,如今与你的品阶也非常契合,就与你做个用来行走人间的身体吧。”
褚色绣着繁复古朴花纹的锦缎上凌空浮着一个玉色的土疙瘩,除了颜色比较特殊,这带着几个手指印的不规则物体分明就是我以前玩过的橡皮泥。
看着这么小一坨,我不禁汗颜,心里暗想:难道我这是要变成拇指姑娘了?是要小昭把我揣兜里带过去吗?还是司命算出来那是一个袖珍的微观世界?
我着相了,这般神物岂是我等初出茅庐之辈可解其中奥妙的。我看着水镜中与我生前毫无二致的身体,恍如隔世。
虽说可以随意想变成什么样子,甚至老头或幼女,我还是喜欢自己本来的面貌,即使并不美貌。
几百年的空闲时间,做了那么久的草药类研究,实打实地被我弄出来几件有趣的小东西。我不想因此废止我的这个小小兴趣,就想着把可以带的都能带上。
笛子给了我一个惊喜,确切地说来自于他古老的传承记忆——
他尾端利刃般一划,割下我一束头发,一边让我和他一起进到他的空间。这里还是上次我们走的时候的样子,光晕下满地的泪珠好似散落的星辰。在这里笛子又变成小孩模样,幼嫩的脸神情肃穆地默念一番,抬手一抛,发丝落地的一瞬,从它的落点开始,我们脚踏的虚空就慢慢被渐渐弥漫开来的玉色泥土占据了。泥生泥,土生土。息壤息壤,生生不息。
原本散落的泪珠子滴溜溜地滚动着,汇聚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光华闪烁,剔透明净的溪流,静静地蜿蜒流淌。
“这真是太好了!”我高兴地抱起笛子狠狠亲了口。急忙将从客栈院子里弄来的花草种子遍地撒下去,期待它们能很快的开花结果。
笛子呵呵傻笑着,兴奋地跟着我跑前跑后。
“你知道孟婆汤是用什么煮的?”我想问老板娘取一些种子种进去,她听说了之后却问了我这个不相干的问题。
“忘川水?”我不确定道。
她点头,回忆道:“魂魄极阴,水属阳,阴阳相合,与彼岸花一起,便能抹去一世的记忆,使阴魂得以转世重生。因此,这水里面,有生的力量。”
她眉眼弯弯,轻拈着一片翠绿的树叶,对我说:“我想除了种子之外,你还需要一条忘川。”
一条忘川。
我与笛子站在属于我们的这片土地上,草木如雨后春笋般开始疯长,顷刻间光裸的泥土都被绿色覆盖住,一点也看不到了。小号的忘川边上依旧覆盖着妖红的彼岸花,枝头上一个个花苞慢慢舒展开,缓缓飘荡起粒粒荧红。
“笛子,你记忆中有仙境的样子吗?有没有这么美?”我望着眼前梦幻般的景象迷迷糊糊问他。
“没有。”他也看得呆呆的,随即猛的欢呼一声,欢快地在草地上打起滚来,清脆的笑声荡漾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空间里,忽远忽近。
“婆婆,我要走了。”我坐在我的老位子上,拨弄着碟子里的酥饼,托着头看她一碗一碗地盛汤,忽然有点难过。笛子今天破天荒地离开我呆在婆婆的肩上,安静地看着锅子里咕噜噜的气泡。
她不急不缓地撒着花粉,慢悠悠的说话:“我每天煮汤,看人家喝汤,不管什么时代,不外四种表情,悲伤,冷漠、愤怒和高兴。他们生前或幸、或不幸,到头来还是要喝同一锅汤。但是他们能从其中品出不同的味道,就算马上遗忘,人生的百般滋味早就藏在他们的这口汤里,苦涩或甜蜜也在他们自己的心里。就算我,也不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都懂,比我这老婆子厉害,有人说我在一直在这里日子过得孤苦,其实我心里舒心着呢,自己过得舒心比什么都好。”
她摸了摸笛子,转过头和声道:“你陪老婆子唠了这些年,我知道你不图什么。不过这个东西,从我来之前就一直在这儿,这么久了,放在这里也是无用。就算我们有这个心,这里的条件也不允许。这样也好,可以一直平和下去。你不是喜欢倒腾东西么,给你倒也是一个好去处,免得埋没了它。”
这是一个玉简,温暖、通透。凡人只能看做是一块极品的玉石,婆婆教导我用神识探索进去,迎面而来一个广阔的空间,空寂,苍茫。白石地面直伸向不知名的远方。地上仅仅随意地放着两三本簿册,很不起眼。
“那上面记载着炼丹、炼器的奥妙,有了这些,倒是能替你省好些材料。即便你有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水的供养,能不浪费还是不浪费的好。”
“谢谢,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真诚道谢道,非常感谢他们这些时间来的照顾和帮助。
看习惯了这里,没了刚开始的陌生和隔阂,黯淡的世界,细密的私语,飒爽的厉风,是另一种形式的温暖。
“婆婆,我来帮你吧。”我接过她手里的勺子,扯出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职业的微笑,对前面的女鬼问道:“你好,欢迎光临,并祝你旅途愉快,请问您要甜的还是咸的?我可以免费给你加点调料。”……
阿罗皙白剔透的纤纤手指伸过来捏捏我的脸,故作妒忌道:“我修炼了这千把年,熬成了老妖婆,才得了这人身,可是还是没你的好。”
我把她凑近的脸推开了些,笑道:“还不是没你美?”
阿罗沾沾自喜的抬手摸摸下巴,昂首道:“那是自然了,花里面论美貌我也是排的上号的。不过你为什么不再变漂亮点,不是可以随意变换样貌的吗?”继而莞尔一笑,俯身趴到我肩上说道:“人靠衣装,你穿上我送你的衣服看看。”说着打开柜拿出一件衣服抖开。
那是一件极普通的白色丝质长袍,没什么花纹也没什么珠坠,凡人看不出里面的精髓,但却是一件灵宝。是神魔大战前的太平时期盛行的一件物什。用多种珍贵难寻的材料炼制而成,在同类产品里也是不可多得。
她一边拿着往我身上披一边喋喋不休兴致勃勃:“我是没见过你这么懒的人,这衣服配你正好。避尘,又不侵水火,还能随心所欲的变换款式。快点……笛子你先别处玩去。手再伸开一点……行了,来,你想个好看点的裙子出来给我看看。”
我很无奈,又不忍打断她的雅兴,便照着记得的服饰变换着满足她旺盛的好奇心……
——这是个愉快的午后。
我很不惯经历那些临别的画面,一两天的时间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譬如眨眼那样的迅疾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