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真以为这儿好玩不成?我春风楼可不是任人来去自如的地方。”
五妈妈抿了一口茶水,随意问我。似乎也只是为了快快地打发我走才领我进的这充满香腻胭脂气的屋子。
很少有人会相信一个外貌仅七八岁的小女孩能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也许只是与家人走散了而已。
“我没有地方去了……”我低下头,低声道。
勾栏里面,总是有生养不起小孩儿或者重男轻女的人家用自己的小孩儿换些生活的银两,不只是小女孩,大姑娘,有时候还有小男孩儿。
“……你家人呢?”五妈妈手执精致的茶杯在嘴边顿了顿,继续问我,似乎有了点兴趣。毕竟这种不太平的地方,看到一个穿戴整齐、衣衫不甚破旧的孩子也不能随意地抱走,能不招惹麻烦还是不招惹麻烦的好。
“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了……”头再低下去一点,语气类似哽咽,编了一个庄户人家举家搬迁受到山贼洗劫的故事。
就算是太平盛世,暗地里也有那么点污秽存在,人性复杂,世界永远也不会特别的洁净。
“……你可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将来可不要后悔。不要以为人小就可以随便说话了,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会听话的。”
亏得告示说要找一个丫头端茶倒水,等到这里十四岁的成年礼,可足足还有六年呢,这家院子不定还在不在了。
“嗯,知道就好。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从今天起,你就叫小红,以后大了再取个正经名字。你先去……”
五妈妈正准备安排我的去处,门外由远至近传来一阵清脆的叫嚷:“五妈妈!五妈妈!这次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
一个俏丽的身影从门口的屏风处快步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矮身低头的小丫头。
“又怎么了?就你事儿多!是不是又和柳溪拌嘴啦?”五妈妈责怪地瞧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放下茶杯,拭拭嘴角。
“她硬是说小绿弄脏了她绣粉蝶的锦缎衣裙,谁不知道那裙子是一直被她宝贝似地藏着的,小绿怎么会见到嘛!更何况小绿可是一直与我在一起的。她这么说分明是看我不顺眼,想把我的那匹宝蓝色的素锦给抢去!”
“只几块子布的事情,还值当你特特跑来唠叨。”五妈妈有些不耐。
“这都好几次了都,她一定是妒忌小绿头发梳得好,让我抢了她的风头了!妈妈你可要主持公道啊!”那女子微微皱着眉头,水灵的红唇娇憨地撅起,晶亮的眼珠瞅着五妈妈,手指细细地抓着五妈妈的衣袖晃来晃去。
“好了好了,飘飘啊,你们俩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可是都清楚的很,那也不是你一家对的事情。你别给我做出惹人怜的小模样,留着给客人看多好!”
飘飘不服气地把眼转向别处,看到我才发觉屋里还有一个活人。“咦?五妈妈,又是谁家的小孩?模样虽然一般,可是细皮嫩肉的,看着不像苦人家的孩子啊。”
“这你别管,柳溪不是一直找你屋里小绿的麻烦么?你就把她带回去吧,她叫小红,倒是巧了。小绿我另外给人,不行我自己用,省的你们一天到晚地闹腾!”
飘飘不情不愿地,目光开始往门口处溜,“妈妈,换了她,谁知道她又会有什么借口来找我的麻烦呢?还是不要换了,我不跟她计较就是了。”飘飘小心地拿眼瞟着肃立的五妈妈,左手捋了捋耳畔垂下的一缕青丝,怀疑地望向我。
五妈妈转过头问我:“你会不会梳头?”
“呃……不大会……”我老实回答道,我也就只会挽最简单的发髻而已。飘飘听到我这句话登时眼睛瞪大了一圈,哀哀地看着五妈妈欲言又止。
“不会可以学,在这里什么都不会可不行,你就先跟小绿学习一段时间,等手熟了,再换了她吧。”
“妈妈……”
“怎么?这下柳溪不会找你麻烦了,你也高兴了吧?”五妈妈安稳地坐下来,又开始慢吞吞地品茶。
“是……高兴……那妈妈,那我先走了。”
“嗯。记得把门关上,以后可不许这么咋咋呼呼地。”
“我知道了……”
飘飘恹恹地告退,我自觉地跟了上去,细细看她的发式,嗯,应该不难学吧……
小绿走在我一旁,在走向飘飘屋子的途中偷偷看了我好几眼,第五眼的时候,我忍不住回看过去,竟吓得她细细小小的身子颤了一下,头猛地又低下去。
可怜的孩子,这里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呢。
“好了,小红对吧,以后你就睡外间,其他小绿会告诉你的。我告诉你,你不给我好好地十成十学下来,有你好果子吃!”
飘飘口气凌厉地拿指尖指着我的额头,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再伸长一厘米就要马上触碰到我。
“知道了。”
“哼!什么人家的孩子,高低尊卑都不懂,以后,要叫飘飘姐知道么!我只说这一次,你要是忘记了,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飘飘撩撩头发,尾音骄傲地上挑,施施然走进里屋去了。
“知道了,飘飘姐。”我在她身后补上这句话,换来一声轻哼。
一天还没到,我就已经不太喜欢这里。
“我……我……”小绿身量看着与我差不多大小,不过看她稀拉的头发,在这个年纪算不得饱满白嫩的脸颊,应该比外表的年纪还要大点才对。
“飘飘姐是不会让我们在用她头发练习的,我……我头发不好,你……”
按理说春风楼里的小姑娘们,妈妈们应该好好地培养才对,以后可是一颗颗现成的摇钱树呢。但人有高低贵贱,姿色好坏之分,孩童时期模样还没长开,应是看不出哪个好哪个坏的。偏偏小绿,任谁看到都不会以为她是吃青楼这碗饭的人,只因为她长了一副龅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显露了出来。
在这个最看重美貌的地方,她如今也只是做着任人差遣,随人调派的差事,不会有什么出路。
这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她的声音很轻,我要仔细听才能听到,我尽量低缓地说话:“叫我小红就好,我要先把头发放下来么?还是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
“嗯……我们坐那边吧,那里是我休息的地方,飘飘姐……嗯……有事的时候,我就呆在那边的。”她飞快地瞟了我一眼,转身往一个角落里的屏风后走去,那后面,藏着一张小床。
她拿出一块小小的铜镜,翻过面递给我。
铜镜擦得很亮堂,但比不上她的眼睛透亮纯净,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