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宸宇见侄儿被洛易惹得心怒而不愿出声搭理,便温言道:“洛小哥,不知可否方便引我见一下你们村长呢?”
洛易不敢在长者面前造次,躬身答道:“村长是好客之人,自无闭门谢客之理。二位且跟我来。”
“既如此,那就多谢了。”赵宸宇抚掌笑道。赵季彦见自家三叔已经跟在洛易后面,没奈何,咒骂了一句也跟了上去。
行了离那潭边数百步,才远远看见户院人家,袅袅炊烟,升空而逝。赵氏叔侄二人颇是好奇,任谁也想不到在石洞尽头处竟有这般宽广,远远望去,已不下于百亩之地。想来先前那也不是石洞,而是连接山谷与外界的通道罢了。
又行了数百步,就有几个村民扛着锄头、耒耜迎过来,其中一个上前道:“阿风,你回来了么?可是摆渡攒足了钱娶媳妇儿?”
洛易一看是隔壁的杨叔,略显不满道:“杨叔,你又来取笑我了,我哪儿来的媳妇儿?”
杨叔哈哈一笑,回头对身后众人笑道:“先前俺就和洛老头说过,劝他趁早给阿风订一门亲事,可他拗得很,就是不听。前些日子,村后老王替自家姑娘来给阿风说媒,洛老儿不由分说就把人家轰了出去,到现在老王还在记恨这件事呢!现在倒好,自己不急自己的亲孙儿急了,俺看洛老儿该怎么办!”
众人一齐放声大笑,把洛易急得满脸通红。他知道杨叔抓住自己话中的毛病,故意捉弄他,倒也不知说些什么。
那杨叔停了停,继续道:“这洛老儿平时倒是抠得很,屋子底下埋藏的十坛十年前的女儿红说什么也不给俺们喝,说是要等到阿风大喜的日子才会取出来。现在有贵客临门,俺看他怎么办?莫不是要把那头要留给阿风作婚宴的大肥猪宰掉待客?这可如是好,俺们阿风岂不是再也讨不到媳妇儿了?”
众人听了,放声大笑,七嘴八舌地取笑着洛易。赵季彦眉头皱了皱眉,对这些邻里琐事厌恶至极。他倒是看了眼三叔,却见他耐性极佳,正捋须抚髯,含笑不语。
洛易显然是经常被取弄惯了的,只是突然间听众人说起了爷爷,半日不见,竟想念了许多,抬腿便奔向村口,一会儿就消失在前方的路口。众人指指笑笑,摇头走了过去,只剩下赵氏叔侄站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投向何方。
赵氏叔侄二人走到方才洛易没了踪影的地方,却见阡陌交横,树影零落,哪里分得清?
赵宸宇略一沉吟,赵季彦随即上前拉过一个看上去颇是憨厚的村民,张口就问道:“你知道洛易家在哪儿吗?”那村民侧头想了想,歉意道:“客人莫是弄错了?俺们村但从没一个叫洛易的人。”
赵季彦闻言回头对三叔急道:“莫非洛易这小子一直在诓我们?三叔,你说会不会天一、入云二宗找上门来?这一路都是他们的安排?”一时间,赵季彦只觉村中过往之人皆是心怀叵测之辈。
赵宸宇摆摆手,温言向刚刚那路人问道:“借问一下,贵地可有一个名唤阿风的少年?”那路人一怔,随即笑道:“倒是俺记错了。阿风自是有的,若是没记错,他的名字就是唤作洛易。唉,俺们庄稼人,哪里记得住那么文绉绉的名字?平日里喊一声‘猫儿、狗蛋’的,也有七八个应的……”
赵宸宇见他滔滔不绝,似乎芝麻类的琐事也要一谈方休,便截住话头道:“不知到阿风家怎样去?”
那路人用手向村口一指,张口道:“到了村口左拐,抬头那家门前挂了酒旗的便是。说起洛老儿,他酿的酒倒是够烈,可惜平日里赚的钱少得紧,还不及阿风摆渡来钱来得快。这洛老儿倒是生了个好孙儿,享福喽!”赵宸宇哪里还听得他如此啰嗦絮叨,带着侄儿径直向村口走去。
赵季彦心里直呼叫好,自以为摆脱这个浑人,没料到那人反而跟了上来,主动要为他们引路。那村民也不是坏心,赵氏叔侄二人只得隐忍下来。只是到村口的工夫,那村民絮絮叨叨,嚷得赵季彦头昏脑涨。
要不是被自己三叔一路用眼神暗示赵季彦不可轻举妄,若依他往日的脾气,那村民没当场诛命已是开恩,于自己有天大的功德了。赵季彦苦苦发作不得,心中暗生闷气,只能一路冷哼不语。
不过,赵氏叔侄二人也不知一无所获。从那村民口中,二人已是对寒山村有了大致了解。
寒山村何时有人烟已无从考证,据说是上古仙魔混战,血染三界,尸堆九州。一时间,山河易位,日月无光。祸及凡间,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寒山村先祖为避时乱,率领族人隐逸山中。也不知那仙魔两族的大能不屑与蝼蚁计较,还是忙于争战未能顾及于此,寒山村竟与世无争,战火止于山外。而后千年之中,陆陆续续有外人落户,又有迁出,故而村中一直维持在百户人家左右。近百年中,已无人家内落外迁,最后一次外人落居却是洛易一家。
洛易的曾祖在百余年前自外面落户于此,具体到此地的原因也未曾向人说起。不过据当时村里人猜测,大概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住进了寒山村。洛易的曾祖倒也有一技之长,那便是酿酒。凡是经他酿造出的酒,醇香酒冽。取自此山中山泉而酿出来的酒,甘甜中不少辛辣,清香处自带豪情。饮一杯如仙家美酿在口,味重金浆,芳逾玉液,甘之若饴。
后来,洛易那曾祖娶了村里的一位姑娘,不久就有了一个大胖小子,便是洛易的爷爷——洛老头了。洛老头天生聪慧,心眼活泛,子承父业,酿酒的手艺学了自己老子的七八分。谁料在洛老头十七岁那年,他老子得了重病,不久就一命呜呼了。洛母神伤体弱,相思成病,很快也随他老子去了,撇下洛老头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上。
洛老头安葬双亲之后,心力交瘁,反倒生出一股狠劲,埋头揣摩酿酒之艺,二十出头就青出于蓝,开了村里唯一一家酒庐。平日里,村里的壮汉劳作后到这买一壶酒,自家来了亲戚沽一合,逢年过节亦购得半坛。洛老头的生活倒也挺滋润,直到他娶了一个从山外面来的一个女子。
据那女子自己讲道,自己本来随双亲去西华府探望外公,没想到半路遇上了歹人,害了她双性命。她爹临死前拼死一搏,让她自己逃了出来。自己一个女儿家,山穷水尽,慌不择路,便逃到了武陵江畔。碰巧洛老头渡船至此,见那女子虽形容狼狈,仍掩不住楚楚可怜之情态,顿生爱怜之意,便将其带入寒山村内,留住在自己家中。
那女子倒也明事理,洛老头每次回家时,她早就做好饭候着。打扫房间、洗衣做饭自不必说,若有空暇,她也到洛老头的酒庐帮忙做下手。那洛老头当初也是一个弱冠的热血青年,整天面对一个姿色出众的美人,心中不免时时激荡。孤男寡女,共居一室,日久生情,天雷地火,最终结为伉俪。奈何世事难料,就在二人成亲后一年,一场巨变彻底改变了洛老头平静的生活。
原来二人结为连理之后,如胶似漆,举案齐眉,那女子不到一年就身结珠胎。洛老头也是大喜,念到自己很快就身为人父,承嗣延业,也不枉祖宗之恩泽了。谁知这日洛老头打将酒庐回来,进门也不见自家娘子出门迎接,心里顿生不妙。厢房、院落里也是寻觅不得,左邻右舍也不清楚。后来失魂落魄无意之间,洛老头才看到枕头底下的一封书信。心里已是天昏地暗,虽不情愿,洛老头浑浑噩噩拆开信封。看完后,洛老头已是目瞪口呆,一时不分南北,只觉得天已塌,地已裂,心如死灰。
信中说道,那女子乃是奉家族之命接近他,图谋他家传的一件宝物。临行前,家族在她身上种下命蛊,以防她怀二心。本来二人仙凡殊途,自无可能。奈何她动了真情,与洛老头已然珠胎暗结。她触犯族规,且身中奇咒,不得不盗取洛空家传宝物回去赎罪。
她自知对不起洛老头,无颜再与他相见,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盼着族中长老能念着自己此番功劳,饶了洛老头性命。她还告诫洛老头莫要寻她,最好便是身居村中,不涉凡间,如此这般,族里未必寻得到这里来。
否则,以仙家之妙法,对付他一个凡人岂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