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仍旧平安无事,并不见追兵的踪影。
这之后,胡银宝带着中秋和七月在官道附近漫游,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每日吃着干粮,渴了便饮山泉,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到了这一天,胡银宝终于有些疲惫的说道:“今天晚上住店吧!”
平凉镇不过是驿道上一个小小的镇子,因为前后一两百里的路上都没有大的集镇,而往来西京东都的人多,旅途劳累,总要找地方歇脚,这样平凉驿周围渐渐形成了这十几户人的小镇。镇上除了驿站便是客栈。
三人只要了一间房,又要水梳洗了一番,吃了些饭菜,就要早早歇下。
中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说了一声便出去了。胡银宝上了床,一会儿就安然入睡。
七月手中抱着铁弓,呆呆的坐在窗前。屋外蛙叫虫鸣,又有凉风习习,倒是颇为舒服。
“姐姐,姐姐,我睡不着,也想出去走走!”
床上的人没有应声。
“姐姐,姐姐——”七月又轻轻的叫了两声。
“去吧,去吧”胡银宝不耐烦的咕噜了一声,转了个身朝里面睡下了。
七月起身推门出去,没走几步,就下了大路,离开了镇上灯火笼罩的范围,夜如深黑色巨大的怪兽,似乎要一口把她吞没下去。
黑压压的山,据说叫杨坟岭,想是从前有个了不起的姓杨的人物葬在此处。时间长了,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物,也不知生前曾是如何叱咤风云,杨坟岭的名字留了下来,余下的却都随风飘散了。
就像七月本该有的记忆,消失的过去,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如此青山,想必是忠臣良将的埋骨之地?
七月正胡思乱想着,却看见远处有四五个庄稼大汉,举着火把,身上背着弓箭,铁棒,斧头之物急匆匆的往山里面赶去。
这三更半夜的不睡?又是出了什么事?
七月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只听带头的那人道:“都快点儿,半夜山神庙里的铃铛一直在响,这次只怕是有宝物送上门来。”
后面跟着的那汉子,身形虽大,听语气却稚气的很:“二叔,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大家半夜都起来了,就是前几年送到宫中那只白虎,我一个人也能拿下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那二叔回过头来扇了他一下:“这是山神显灵,你懂个屁,你回家问问老祖宗就知道,山神庙里的铃铛,两百年没有响过了!”
那孩子不服气:“那又怎么样?”
那二叔恼怒之极,大声的叫着,回过来将他往后推:“你回去,你赶快回去,我怕送了你性命,对不起你早死的爹。”
那孩子蔫了劲儿,又要跟着看热闹,只得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
七月跟在听他们的对话,才知道这是附近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种田打猎为生,杨坟岭深山老林,不时有走虫猛兽蹿出来糟蹋粮食,伤人害物。而这几个姬姓的猎人竟然是官府中留了名的“壮士”,常有捕得的珍禽异兽进献给朝廷,养在西山行苑中。
林子越来越密,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七月衣裙时时被荆棘勾住,只是凭着几人的火把的指引,才紧跟其后,远处已经传来一声声惊心动魄的凄厉嚎叫。
姬家二叔似乎有些失望:“看来是前些天挖的坑,套到了一只狼。只不过山神半夜示警,又是什么原因?”
“嗷呜——”又是一声长啸,七月被那大声一吓,一晃神,脚下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了响声。
静夜空山,那清脆的一响,分外分明,清晰得如人在耳边说话。
姬姓的猎人们齐齐停下了脚步。
姬家二叔说:“似乎不是走兽,是人!”
那孩子说:“这时节,除了咱们姬家的谁敢上这老荒山?老虎熊罴,山魈木精,样样都能要人命!”
姬家二叔道:“你多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秦真正有本事的异人,你见过几个!”
那孩子堵了气:“总说我没见识,二叔你不也没出过姬家村!”说罢,便往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奔去。
众人怕他出错,赶忙一起跟在后面。
那孩子捡起地上一截踩断的树枝,映着火光来看,上面挂着一缕淡黄色的丝线,他一脸惊奇的道:“真的是人呢!”
姬家二叔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头,怒骂道:“姬九重,你怎能如此莽撞,这深更半夜孤身上山的人怎会是易与之辈,说不定是独行的强盗。”
姬九重被打的一个趔趄,“啊呀”了一声,嚷嚷着:“二叔,看这线的颜色,分明是个女人,说不定还是个年轻姑娘,有什么好怕的——”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奇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叮叮——叮叮”就连静静伏在远处草丛中的七月,也听到了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清越的铃声。
铃声越来越急,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姬九重道:“山神庙的铃铛?挂在哪儿?我从前去的时候怎么没见到过?”
姬二叔不再理他,急急忙忙往那狼嚎声传来的地方赶去。
姬九重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却忽然回过头来小声的对着草丛道:“姑娘,别怕,你快点儿下山吧,这山上虫蛇猛兽多——”他举着火把,忽然笑了起来:“二叔就会吓人,你见了我们就吓得躲了起来,又怎么会是强盗,来害我们?”
他身材魁梧,又生得浓眉大眼、方方正正甚是威严的一张脸,看上去似乎有点和年龄不符的老成,不过这一笑,却带出了他的稚气,有些调皮,一派孩子气的天真。
草丛中没有动静,他笑了笑转身而行。
七月这次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而姬九重总是离前面的几人有一段距离,看样子是知道刚刚发现的“姑娘”还在跟着他。
众人离哪咆哮声渐渐近了,姬二叔忽然又停了下来,声音却是又惊又喜:“果然是山神显灵,听这个声音,只怕是头狼王。”脚步也迅疾了许多。
七月跟随他们来到陷阱边,悄悄的爬上了不远处一棵大树。静听那狼无比愤怒的嚎叫声,果然是气势吓人。这一刻似乎整个杨坟岭中的野兽都被震住了,悄然无声。
姬九重到了那陷阱旁,一瞧下去,竟然忍不住退了一步。一头一人来高,比公牛只大不小的巨狼正在陷阱中不断的挣扎扑腾,那皮毛竟然是闪闪发光的银色。见众人围了上来,凶性大发,巨大的前爪不停的在坑壁上扒拉着,刨下一层层的黄土,一双鸡蛋大的巨眼闪着妖异的银光,猩红的舌头垂出布满白森森獠牙的大嘴,腥臭的口涎正沿着那强壮的下颌缓慢的滴下来。
陷阱不大也不深,里面本来有一只竹鸡,已经被咬的血肉模糊,按照这巨狼的体型,应该可以轻松的一跃而出,七月这时才发现,巨狼右边后腿被一只巨大的青铜兽夹夹住,血已经流了一地,每当这巨狼要蹿出坑壁时,兽夹就发出一圈微不可见的淡绿色光忙,巨狼呜咽嚎叫,立刻缩了回去,好一整喘息。
七月只是暗暗称奇,她没见过狼,更别说这么大的狼。她小心翼翼的缩在大树上,看那头巨狼不停的在陷阱中挣扎,竟然也不觉得害怕。
姬九重又在回头不停的看,七月猜测他是在寻找自己在何处,于是轻轻的拉着面前的树枝摇了一下。姬九重果然发现了,笑了一下,转过头去,老老实实的在他二叔的身后。七月心道:这个人,倒是有些意思。
“二叔,这是什么狼?”姬九重问。
姬二叔摇摇头:“没见过!被文王鼎困住还能动的狼,我可真没见过——真是一身好皮,只怕比原来的那头白虎还要值钱些。”
“山神显灵,这狼必然是宝物,总得要活捉了它。”姬二叔边说着,边拿出腰上一团黑麻绳样的东西,“我去试试!”
旁边一个黝黑的汉子却拦住了他:“二哥,山神两百年没有显灵了,我觉得这狼太怪了,你看那眼睛。”
他们这边一说话,那巨狼竟然不再嚎叫挣扎了,站在陷阱中静静垂下了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一行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是巨震:这狼形体如此巨大,皮毛如此华丽,居然还懂得人言。自然犹豫起来:到底是人豢养的?或竟然是妖物?只怕要细细商量一番。
此时姬九重却一把夺过他二叔手中的黑绳,飞身跳了下去。
“九重!”众人齐齐惊呼,知道这孩子鲁莽,但没有想到他如此不知轻重。
果然,姬九重尚未落下,巨狼却瞬间张开了眼睛,一缕寒光在银白色的眼瞳中闪过,巨狼一挫腰身,头一扭,快速的朝身后的姬九重咬去。
姬九重临变不惊,半空中变了方向,按住身形,稳稳的落在了巨狼的背上,握手成拳,就朝狼颈背相接的软处狠狠的击出一拳。
骨肉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众人见他一击即中,不禁喝彩起来。
姬九重却愣住了,三年前他这样一拳下去,千斤的白虎也骨软筋麻趴伏在地,不能动弹,可现在身下的巨狼竟然毫无动静,它抖一抖背上的皮毛,自己这重重的一击,似乎只是给它挠痒痒一样。
姬二叔等也立刻看出不对,齐齐变了颜色。
但显然来不及了,就在姬九重一愣神时,巨狼一个人立,背脊发力一甩,已将姬九重抛了下来,它前爪一挥,姬九重被掀翻在地,它压住了他的半边肩膀,张开狰狞的大嘴迅疾无比的咬住了他的脖子。
姬九重只发出了半声惨叫。
站在陷阱边的众人将手中的矛枪,棍棒,箭矢如飞蝗石般向巨狼投射,巨狼抖一抖身躯,镶嵌在银色皮毛上的铁簇纷纷落下,竟然毫发无伤。
姬九重的半边身体被涌出的鲜血湿透,巨狼还咬着他的咽喉不放,从喉管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银白色瞳仁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众人。
火光中姬九重身上的鲜血触目惊心,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少年,此刻已经身躺在血泊之中,脸上已经浮现出幽暗的死气,七月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七月从坐着的那粗大的树枝上站了起来,无声无息的摸出身后的铁弓,又小心翼翼的从腰间的箭囊中抽出了那特制的精钢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