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了两日,又开始飘起绵绵细雨。
白东临默许了江蓝与连岳、赵停云同行。本来江蓝还担心会有家臣来接连岳,后来问了连岳才知道她的忧虑纯属多余。连岳自从上了山,就跟她一般,除了是剑跟在身边,便只赤条条一个人了。只是,江蓝不太喜欢连泰,此人总端副兄长的架子。
人年轻,想法便有些不同。在常人眼里不适合出行的阴雨天,他们却非要走个新鲜。这自然也是江蓝的主意。连岳与徐明都是好玩的性子,只当做没听见连泰的反对声。
“赏雨赏雪赏心情,心情好,看什么都是风景。”
一群人挎着简单的包袱,收拾了些细软,戴着斗笠悠悠走在官道上。
江蓝披一件灰貂大氅,头缩在毛茸茸的狐皮围脖内,抄着袖子,望着朦朦轻烟发呆。徐明走了一会,觉得无趣便缠着赵停云说说江湖上的事。
赵停云苦笑望着面前兴奋好奇的春丫等人,摇头说江湖可是半点意思也没有,要是可以,一辈子呆在山中也好。说完转头去瞧江蓝,只见江蓝兀自沉思,低着头慢慢跟着他们。
江蓝觉得命运就像脚下的路,一片迷蒙中延伸到未知的天际,吉凶未卜,喜怒难辨……听见赵停云说起齐地的赏金使,插口说昨日我们就遇见了两位,可惜没有看见他们出手,听哨所的人口气,好像他们来头不小。说完皱眉想想又改口说不对,那两人不是赏金使,说是王府的侍卫长。
“难怪哨所的人要拿他们,侍卫长乔装混入这里,能有什么好事。”听过大家分说,江蓝觉得两国江湖客就好像在玩游戏,潜规则不少,不过既然大家制定了游戏规则,那就该遵守。
“赏金使?昨天你们路上遇见麻烦了?张永回来只字未提,发生了什么事?”赵停云说完这话,便是一直佯装对众人言谈没什么兴趣的连泰,也竖起了耳。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好玩的、惊险的、犯禁的,都是瞒上不瞒下。见武堂这会估计早就知道昨天路上的插曲了,可赵停云愣是一点都不知情。
江蓝便把事情说了。连岳听完,神情大为得意,摇晃着头说活该如此,齐国人要受点罪才学得乖!当我们军尉哨所的执事全是吃干饭的?抓两个还不够,再抓十个八个才过瘾!
是剑一向以小主人马首是瞻,自然也点头附和。徐明嘻嘻笑说看来学功夫也不是没有用处的,以后待我们出山了,这些齐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江蓝转头看不说话的赵停云:“师兄,你在想什么呢,难道你觉得连岳说的不对?”
连岳几个才想起大师兄便是齐人,虽然是后来才知的身世。两人有些尴尬地望着赵停云,说师兄您别介意,我们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这些非要在我大梁境内滋事之人。
赵停云哦了一声,摇头说没关系,我只是在想这两人为何要来苏阳。
苏阳相对于其他各郡还是比较安宁的,加上位于白鹭山脚下,除了派别之间偶有的联络,一般很少见江湖人。
“也许他们就是看不得苏阳一片宁和!”
“看,就是这两人!”江蓝指着城内的画像对刚才说话的徐明道。
旁边的通缉布告沾了些雨水,把胡英的眉毛与鬓发连成了一线。依稀可看出正是昨天所遇的二人。
看来哨所的人没能将他们抓住,不然就不会张贴悬赏了。
赵停云拧眉看过,催促说快些走吧雨天脚程慢,到小里村再歇息。
出了苏阳,雨势越发大了。江蓝和春丫缩成一团,渐渐没了开始的活泼劲,连岳开口说刚才应该在苏阳呆一宿。然后紧住缰绳,让马儿的脚步缓下来。转首对江蓝道:“今天无风,表妹你让小灰走慢些,雨水便不会浇到你身上了。
江蓝的围脖溅了水,毛尖湿答答地拧成了股儿。闻言她看了一眼赵停云,见他放慢了速度,便也拽了拽缰绳。
连岳身上着了一件灰雀大氅,防水效果甚好。他手刚伸到脖子边,就听江蓝说我不冷,貂皮披风暖和着呢。别看外面沾了雨水,其实一点都没潮。
是剑听见,讨好说我包袱里还有件厚袄子,表小姐先裹着?
“去!你的衣服?还不知道干不干净,好意思拿出来。”
是剑被连岳一冲,瘪嘴退下了,看见徐明嘲笑他,便扮了个鬼脸,心说我的衣服不干净你的衣服就干净了?不都是冯娘子洗的。不过他可不笨,脑袋一转便明了了小主人的霸道心思。
连泰一直没怎么说话,听见他们笑闹,转过头淡淡说若是早晨听我的劝,也不会受这种罪。
言下之意,江蓝是自讨苦吃,怨不得旁人。
连岳听见皱了皱眉头,徐明不以为意,伸头张望四周蒙蒙雨帘,开玩笑道:“好在马儿驯服,不然这雨地里摔一跤去,一准成泥猴!”
众人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看看脚下泥泞的路面上积水四流,都说正是,抬头看看彼此虽然狼狈但还算光鲜的样子,想象对方在泥地摔滚一遭后的模样,都大笑起来。
徐明说完,作势要推是剑,吓得是剑哇呀怪叫出声,也不顾雨水浇个迎面,打马就奔。徐明与小厮徐福互看一眼,指着前面的人好一阵嘲笑。
这些马除了连泰连岳等人是从府中带来,其他都是连横所赠。江蓝与春丫所乘者估计是牛倌的坐骑,相对于其他高头大马来说,脾气温和很多,也比较听话。
小灰一直跟在赵停云的黑马后面,不时摇摇耳朵内的雨水,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混合着脚下唧唧作声的地面,让人觉得这雨仿佛是没有尽头。
众人又往前行了十几里,雨势渐渐变小,迷迷蒙蒙地飘起了雪絮。仰头朝天空望去,只有厚厚如浮尘一般的絮状物不停落下。
“前面有个小庄子,大家过去歇歇脚,暖和一下。”
众人顺着赵停云的视线望去,一个小小的村廓剪影在小雪中隐隐现出。
马蹄声惊醒了在家中安眠的黄狗,旺旺冲来人直叫。黄狗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老妇人拍了狗头一巴掌,愣愣望着门口一群年轻人,神情有些畏惧。
“大娘,我们是回乡过节的白鹭山弟子,因为风雪渐大,想借贵处避避寒。”
赵停云早已下了马,站在门口向老妇人行礼。
里面的老汉闻声出来:“是谁啊?”
老妇人口说不敢当,然后胳膊捅捅老汉低声说:“这几个后生说是从白鹭山来的,想在咱家歇歇脚。”
老汉看看面前的一行人,清一色的高腿马,斗笠大氅,因为天冷都裹的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
只有门口站的年轻人褪了斗笠,背在身后,密密的雪花落在他头顶,立时被他身上的热气蒸发开,化成雪水淌进了发髻内。
“进来吧!”老汉踢踢挡在门口龇牙低吼的黄狗。
大屋里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除此别无他物。
赵停云等人取出山上带的一点干粮,打开一看糕点都成了冰疙瘩。
老汉嘱咐自己媳妇去烧点热水给客人喝,不好意思地对众人道家境贫寒,没有东西招待客人。
老妇人掀开西头厢房的布帘,说:“各位要是不嫌弃的话,到老太婆的灶房里暖暖。”
江蓝应了一声,笑眯眯带头进去了。
一进去,众人就闻到一股混合着干草气息的淡臭味道。仔细一看,原来锅灶门口堆放了两筐牛粪。
连泰望着用草籽压扁的牛粪,唔一声,捏着鼻子出去了。
江蓝看着老妇人窘迫的神色,安慰说不必理会他。然后好奇问为何将这个东西制成这副模样放在这里。
“牛粪跟草木相比,更耐用,而且易储存,只要晒开就行。农家到了冬天都会晒牛粪以备冬用。”
连岳皱着眉头,听完赵停云所说,忍不住多打量了自己师兄几眼。
“这位小哥知道的真不少!嗨,我们穷人家到了冬天,都要备木材干草和牛粪。有了这些,就不怕雨雪天了。”老妇人不敢再留他们待在灶房,赶紧送了他们出去。热水一滚,就用粗瓷大碗盛了过去。
连泰看大家咕噜噜喝的暖和,也顾不上嫌弃了。连岳拿出是剑带的牛肉与烤鸡,招呼众人围坐分食……
赵停云请老汉夫妻一起用,两人连连摆手。老夫妻望着面前吃喝说笑的一群年轻人,笑呵呵抚着巴巴等骨头的黄狗。
一群人吃饱喝足,都说暖和很多,留了一锭银子与老夫妻,便翻身上马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