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仙鹤楼,首先感受到的与其他酒家之不同,就是店家的态度。掌柜兀自拨弄算盘,听见声响头也不抬。只有跑堂客气的走过来:“请问两位是用饭还是应邀。”
“去二楼,我们与人约好了。”
小二一听,立时明白过来,包了整个二楼的那位贵客,原来就是在等面前人。当即客气地将他们引了上去。
仙鹤楼一楼挂满的名家字画,就足令江蓝惊诧了,没想到跟二楼一比,才知道那只算寻常手笔而已。
二楼辟出了几处半开放的雅间,都以博古架隔开,看架上器皿的古朴造型便知,就算全为赝品,也要相当造价。
临南的那一间雅室,门口放了一只三角杌子,上面安置了一盆假山,山石旁是几株不知名的花草,寒冬里犹自打着朵儿,将开未开。
“来了?”里面坐着的人侧首望着楼外的风景,听见外间的脚步,淡淡问道。
“连公子!”
连岳与江蓝先后进了斗室,座中人缓缓转过头来,首先映入江蓝眼帘的,便是他头上束发的一块羊脂玉和斯文白面上的两撇浓须,其人嘴唇微挂了些许笑意,仿佛习惯如此。他后面立着一名高壮的汉子,正抱拳向连岳施礼。从他敞着的衣襟可以约略看到内里的半星寒光,想来是座中人的侍卫。
江蓝看着这名侍卫右手虎口的茧子,再加上他身着的护心钢镜,不由对这二人的身份浮想联翩起来。
“二哥,这是我表妹江蓝!”连岳说完,拉过江蓝,低声说:“快见过我二哥!”
连岳在此人面前居然如此乖顺,江蓝就知道这个二哥的来历非同寻常。敛裾向他施礼道:“见过哥哥!江蓝自幼在山野长大,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二哥莫怪!”
被唤作二哥的人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空着的座位说坐吧,你是连岳的表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不必拘谨。
江蓝望望连岳,他早已大刺刺在“二哥”面前坐下了,等不到他指示,江蓝只能按“二哥”所说,挪动脚步,他二人之中,虚坐在绣凳上。
“听我表弟说,你与他系出同门,他拜入铁剑门时,你已学艺数年了。可是如此?”
“二哥”看着为自己殷勤续茶的连岳,笑的更畅怀了。
“正是如此。”江蓝虽然不喜连岳不知会她一声,就把她扔到这样的场面,但看他那模样,便知他也是有所打算,只好催促自己快些入戏,脑中不停转动着,若是江情在此,会如何应对。
“既是如此,我便有一个问题想问妹妹。常听人说,文不得过五,武不能误八。表弟今年已经十六了,岂不是虚耗光阴。我让他莫去,乖乖在京里寻份差事干着。他非不肯,还说我不懂。妹妹,你觉得我说的是否在理?若你认同我的话,不如也帮我劝劝他,过了年就勿要回山了。”
“表兄,我那不过是句气话。我又不是没有底子,怎么是浪费光阴呢。告诉你,我在山上的这段时间,可是大有进益。蓝儿,你说是不是?”
“二哥”听见连岳分辨,皱了眉头:“嗳——谁与你说话来?多嘴!”说完,又看向江蓝。
这二哥是故意来找茬,见连岳为自己挡刀,心里不高兴了。江蓝琢磨了片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有试探之意,索性和起稀泥:“启蒙靠慧根,学武赖早练。这些我也听师父说过,不过是否对每个人都适用,江蓝也不知道。若叫我来说,二哥的担忧自然不无道理。不过,我看表哥平日十分用功,二哥不如就当是给他一次机会。若是过两年还是没有长进,您再教训他不迟。”
说完,江蓝朝连岳轻轻莞尔,一副全无心机的模样。
连岳瞪着“二哥”,也不知是害怕他真的出手干预自己习艺还是其他……
“哈哈……”二哥转头拍拍身后的大汉,指着连岳笑说:“你看你看——,我不过和他玩笑了一句,他就当真了,紧张的跟什么也似。”说完,敛色道:“放心吧,我允诺你的事,自然会兑现。”
说完招了招手,大汉低头听过,转身走出雅间唤来了小二,小二接过菜单,快速浏览了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可能是因为仙鹤楼客人稀少的缘故,等待酒菜的时间远比江蓝意料的要短。
江蓝看见那大汉始终站在“二哥”的身后,他们也没有叫他入座吃饭的意思,不由如坐针毡。若是在江府还好,反正是无所顾虑,可是,这“二哥”审视自己不算,吃饭还要被盯着?
“妹妹!”,“二哥”见江蓝面对一桌精致饭菜却食不下咽的模样,奇怪问道:“莫不是菜色不合你的口味?”说完,敲击脑门道:“瞧瞧,居然忘记问妹妹喜欢什么了!”一转头,对江蓝道:“妹妹想吃什么,只管道来,正——”他咳嗽了一声:“正好考教考教此处的大厨!”边说,摇头挟了一筷菜进嘴:“他以为光凭这几道菜,就算得了三味真髓?依我看,味道就很一般!”说完问连岳与江蓝:“你们以为呢?”
江蓝嘴里含了口米饭,眨巴着眼睛望着连岳,她是味同嚼蜡,压根没尝出滋味呢。
连岳先前听见他的许诺,一颗心早落进了肚子:“不就是吃顿饭嘛,较什么真。你若不喜欢,以后不来就是。”连岳张口大嚼,举止没有一点附和“二哥”的意思:“再说了,有什么你想吃回去不能弄的,吃吧吃吧。”筷子点点面前的盘子,继续风卷残云起来,拎了半天心,肚子早饿了。
江蓝瞠目看着连岳,面前这个胡吃海塞的人,与之前循规蹈矩的他有如天上地下。
“二哥”听了倒也不气,摇头苦笑,招呼江蓝说吃,别客气。动作间多少带了点被江蓝撞破、欲盖弥彰的味道。
这一顿饭,江蓝吃的是满头雾水,起先还战战兢兢,后来索性撂了挑子,心说难得来仙鹤楼一回,等下次还不知何年何月,便放弃了揣测,细细品起菜来。一尝之下,心中直为仙鹤楼大厨叫屈,满桌食材,哪一样不是美味的几欲令人吞舌?如果这还叫凑合吃吃,真不知道什么才能当得佳肴二字。
席间,“二哥”提到母亲近日身体每况愈下,延请了多少天下名医,却总没有起色。忽然话锋一转,问说:“妹妹,表弟,你们铁剑门的白东临,也算是回春妙手,不如等母亲吃完这一副药,请他也来看看?”
连岳恍悟说我如何没有想到,正是正是。说毕,对江蓝道:“表妹,回我头修书一封,遣人送过去,看师叔何时来,好作安排。”
江蓝嗯了一声,不悦地想你们想请就请,好像我师父很闲很有空似的,真是一等人一等口气。好在连岳还懂得递书过去,不然依师父那倨傲的性子,肯来才怪。
酒足饭饱,“二哥”推说家中还有事不能在外久留,便带了大汉走了。江蓝跟着连岳送他,惊讶地发现灶房里出来了两个人,朝连岳微微一抱拳,走向他们二人。
连岳看见江蓝惊疑的目光,淡淡解释说:“是他的侍卫。”
侍卫……跑到厨房干什么?
“好了,我送你回去。近日不要到处乱跑,兴许有人会来找你。”
江蓝知道问他,他也不肯说,干脆也做个锯嘴葫芦,照他的话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