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国,上京。
朝天宫乃渤海国王大玄锡宣召臣下议政的所在,此刻的朝天宫,无论宫内宫外,皆是一片阴霾。大元庆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两个太监正拿木杖对着他的屁股使劲的杖打着,砰砰有声,夹杂着大元庆的哀嚎,听起来甚是骇人。周遭站着几个身穿王服的青年,虽然在大玄锡的眼皮底下都低着头,但眼中却都有幸灾乐祸之色。
大玄锡为渤海国第十三代国主,年近六十,身形矮胖,这些年来为国事操劳,头发过早的苍白一片,看起来竟已有了龙钟之态。此刻的他目光冰寒,看着行刑的太监打出的声势不小,但分明没有下重力,他如何能不知晓这其中的猫腻,于是冷哼了一声,走了过去,夺过一个太监手上的木杖,一脚将那太监踢了个跟斗,然后亲自杖打起自己的儿子来。
大玄锡下手毫不留情,这样一来,大元庆就真正的吃到了苦头,那哀嚎声音也真得多了。大玄锡重重打了十来下,这才气喘吁吁的扔了木杖,旁边几个年轻人连忙上前扶住他,齐声道:“父王保重!”
大玄锡犹自不解恨的在大元庆身上踢了一脚,这才在众王子的搀扶下坐回了自己的王座,他一拍桌案道:“吃了这等大败,你还有脸回来见我?!”
大玄锡盛怒之下,大元庆不敢分辨,也顾不得屁股被打了个稀烂,他爬了几下,模样十分凄惨,悲声道:“父王,儿臣知错了!”
“你知个屁!”大玄锡怒吼道:“你要是知道错了,就应该跟你的部下一起死在汉人手上!”
大元庆听得吓了一跳,见父王话语中竟然有抛弃自己的意思,虽然这多半只是气话,但他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爬到大玄锡脚下,抱住他的腿,道:“父王,儿臣这是一时迷了心窍,看到红袖的生辰将近,这才想用一场大胜作为给她的贺礼,父王,您就看在儿臣的这番心意上,饶了儿臣这一次吧。”
听了大元庆这席话,他的几个兄弟纷纷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暗道这家伙果然无耻,竟然扯出这个理由为他犯下的错误开脱。
大玄锡也是冷哼了一声,道:“少拿你妹妹来当挡箭牌!”话虽如此,但大玄锡的脸色已经比刚才要和缓得多了。
大元庆深知父王对红袖这个最年幼的女儿溺爱无比,见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算是押对了宝,连忙打蛇随棍上,道:“红袖最喜欢红色,所以儿臣本想用汉人的鲜血作为礼物送给她,这才一时心急发动了进攻,导致了这场败仗。”
旁边一个年轻人有些看不过眼了,冷冷道:“红袖是喜欢红色,但恐怕未必喜欢的是血流成河的红色,我说四弟,你就莫要寻找这些愚蠢的借口了!”
大元庆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暗恨他落井下石,眼中露出怨毒之色,道:“二哥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就没有在汉人手下吃过败仗么?”
“够了!”大玄锡沉喝一声,制止了大元庆和大利合的争执,他揉了揉天庭,隐隐觉得有些头痛,这几个儿子之间多年来的明争暗斗从来就没有停歇过,“今天召你们从各地赶来,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的!据说汉人这次受了激,叫嚣着要复仇,徐真的大军已经有了动作,这种时候你们不知道为国解忧,还内斗不止,难不成是想让汉人看咱们的笑话么?!”
大利合上前一步,跪在大玄锡面前道:“父王,这次汉人来势汹汹,兵锋直逼老四的龙原,儿臣请命出兵镇守龙原!”
大元庆一听这话,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又更白了几分,他恨恨的盯着大利合,对他的用心心知肚明,这家伙明里是为了帮忙守卫自己的东京龙原,实则却没有安什么好心,谁都知道这次自己手上的兵力已经全都赔在了钟溪乡,眼下龙原形同虚设,大利合要是带兵进了龙原,那恐怕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今后在龙原府的地盘上,哪里还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想到这里,大元庆急急道:“父王,不可,汉人只是嘴上叫得凶而已,儿臣的龙原府跟徐真的大军之间还隔着六弟的鸭绿府呢,汉人怎么可能绕过鸭绿府孤军深入呢,依儿臣看,我们应该将重兵屯在边境才是正理!”
六王子大作舍一听他扯上了自己,顿时不乐意了,他不满的道:“四哥你自己惹出的祸事,怎么还扯上我鸭绿府了?”
大元庆转头怒道:“什么你啊我的,汉人都打上门来了,你还想要袖手旁观不成!”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都闭嘴!”大玄锡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火气顿时又腾了起来,他用力的一拍桌案,道:“龙泉、显德、鸭绿、南海四府各出兵一万,再借契丹五千骑兵,集于边境,交给那始将军指挥,就这样!”
说完,大玄锡拂袖而走,留下五位王子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不甘之色,看向大元庆的眼神更加不满了,兵权是各位王子最为看重的东西,是实力的象征,更是以后争夺王位的倚仗,一万人对于他们来说不算是一个小数目,谁也不愿就这么白白的送出去,因为汉人要是全力反扑的话,渤海的伤亡绝不会小,到时还能收回多少人马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镇守上京的大王子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这下遂了你的意了,恐怕等真的到了红袖生辰的那天,整个渤海国已经是一片血色了!”
话虽如此,但渤海国的几位王子还是不敢对国主的命令阳奉阴违,各人回到各自的属地之后,都迅速的征调军队赶赴南方边境的江花城外,等待齐军前来。
大将军那始基临危受命,日夜兼程赶到了江花城,此时距离钟溪乡之战已经过去了十二天。
那始基入城第二天,手下有军士来报,抓到了一个自称是使臣的汉人奸细,那始基犹豫片刻,便决定还是见上一见,不多久,那汉人就被押到了他的帐前,那始基高高在上的打量了来人一番,见他刀斧之下依然气度从容,神色如常,心里倒不敢小觑于他,那始基身为渤海显贵,通晓汉语,他用流利的汉语发问道:“你是何人?见了本将军还不下跪?!”
来人不卑不亢的道:“我乃大齐使臣,又何来跪拜敌国将领这一说?!”
那始基冷笑一声,道:“胡说八道,徐真跟我渤海之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早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又怎会派个什么使臣出来?”
来人淡淡一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在下并非徐真的使臣,而是从长安来的。”
“哦?”那始基眉毛一挑,听到这人说的话里似乎还有些其他的名堂,他不动声色的道:“你是齐国皇帝派来的?”
不料来人依旧摇了摇头,微笑道:“圣上早已不问政事,如今我大齐皆是由丞相理政,在下此次乃是受丞相之命而来。”
―――――――――――――――――――――――――――――――――――――――
相对于渤海国内的鸡飞狗跳而言,这些日徐真手下三军却是士气正盛,刚刚割了秋收,粮秣充足,再加上左卫一举剪除内忧外患,更是灭了渤海国整整两万兵马,这对于死气沉沉的平州众将士来说无疑是士气大振。
徐真麾下亲自统帅的三万中军更是厉兵秣马,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徐大帅正在酝酿一场反击,就在钟溪乡战斗结束后的第五天,中军便拔营而起,缓缓向着渤海国最近的江花城开进。
三万大军行进途中,旌旗遮天蔽日。小虎跟在余青身边,昂首挺胸,心里充满了自豪,他手里紧紧持着将旗,尽管这将旗不过三尺见方,上面甚至连字都没有,但小虎却是觉得有了这个东西,自家的六爷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将军了。
余青看得好笑,也懒得去纠正他的认知,他如今的身份是徐真中军的一个都尉,统率一卫千人,这将旗不过是听令使用罢了,远远没有小虎想象中的那么威风。坐在马上,余青望着前路,脑中却是回想着那日与徐大帅的一番交谈。
出乎余青意料的是,徐真虽然不曾明言,但余青看得出来,他对撤军是持赞同意见的,如今秋粮已收,徐真再无顾虑,当即决定全军撤出平州,但这撤军却不能大意,渤海国对大齐仇深似海,再加上齐军刚刚收了秋粮,若是知道齐军将退,难保不会衔尾追击,因此,徐真便定下了这以进为退之计,正好借左卫遇袭一事,摆出要大举反攻的势头,引得渤海国严阵以待,届时再退,想必渤海国疑心之下必定不敢出兵追来,等到他们回过味儿来,齐军恐怕早已退到了平州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