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喘不上气儿，觉得神魂逐渐抽离着自己的躯体。
魔尊不愧为魔尊，只是用着念力之术，都能将我的小命取去，且易如反掌。
不得不承认，同样活在六界之中，差距却是这般大。凡人于之那神仙，如蜉蝣，渺渺不值一提；而我在魔界魔尊眼中，也如蝼蚁一般卑微，他只稍稍动怒，却足以置我于死地。
那刻，我突然想到神君老儿之前对我说的那句话。
——［陨若，终究有一天是要陨落的。］
难道……神君老儿口中的陨落，便是今日么？
我的眼皮几乎都黏在一块儿，气力渐渐散去。
阴司的牛头马面，许是要来接我了吧？不知我这血契妖凤死后，可是和凡人入的同一个阴司，经的同一条三途河？
“九婴。你休要动她。”迷蒙中，我听见一道声音在我耳边响着，带了三分薄怒，七分忧心。我只觉得颈上一阵轻松，身子无力，瞬间像断了线的风筝，就要直直从那半空中坠下。
一阵紫影掠过。不期然，我落入一个怀抱——绛紫色上的缎地彩绣，银丝线绣着太湖石，海棠玉兰相互衬着，精致华美。
——我知，是梵音救了我。
恐是九婴下手太重，那半盏茶的间隙，我就已头昏脑胀。
桃花瓣落下的刹那，盖住我的眼睑，也落了一片在抱住我的那人的发上。
我陨若，两眼一黑，便这般丢脸地昏在了梵音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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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醒来之时，耳边有着淙淙流水之声，如鸣佩环，甚是悦耳。
神智尚不是很清明，我努力眨巴着眼，适应了片刻，方才能堪堪将眼前的景物瞧个清楚。
头顶，是一片红枫。这魔界倒当真神乎了，不分时节，单单那桃花，便是开得那般美好，连这秋季的枫叶，亦是开得烂漫。
我这才发觉，自己倚靠着这红枫的树干。枫树枝干有着沉木干净古老的味道，我素喜木头的沉香味儿，便又不觉用力，吸了一口香气。
红枫树下，一条小溪蜿蜒，潺潺流水汩汩流淌，恰似九天上银河的粼粼波光。
细细听来，便能晓得，方才那流水声，正是出自这条河流。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
“你醒了。”听得那声音，我回头，颈项却传来一阵刺痛。
梵音的步伐声变得快了些。紫衣又落在了我眼前。他蹲下身子，探手，似要拿什么给我。我抬眼，这才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眸，像那人间上好的绿玛瑙，瞳仁如波，幽深幽深，像会发光一般，定定瞅着你，教你沉醉，也教你头皮发麻。他的手上，撑着一片托盘大的红枫，兑了些清水，捧到了我眼前。
“喝些水吧。”他说着，我亦接过那片红枫。
有些许水从那凹凸的叶边流泻出来，沾湿了我的指尖。我唇瓣翕动，才惊觉自己说不出话。小心翼翼捧着那枫叶，就着叶脉尖端折起的皱褶，我饮下一口清泉，顿觉口中生津，甘甜无比，这才能对着救命恩人道了感谢。
“多谢梵音公子相救，否则陨若这小命定然不保了。”
梵音听得我疏离却有礼的道谢，竟是无言，将头埋了下去。
我不知他这肚里糊弄着些什么，只敢心里嘀咕着这梵音真是古怪。我向他道了个谢，他这厢不承则罢，竟连个只言片语都不屑应答。
我自觉无趣，也不敢贸然开口。在魔界不比在神界和冥界，没个脸熟的，行事还是勿要莽撞得好。
无奈之下，我只能佯装口渴，继续饮着那红枫中的甘露。
梵音却在此时将头抬起。那仰头的弧度太小，我与他离得不算远，却看不清他的面皮，唯有那双绿眸，幽森如斯。
“陨若……这可是你的名儿？”
我一怔，脸还埋在那红枫中，一时没懂他为何纠结在我姓名处的原因，只得吞下那一口甘露，乖乖应答，“正、正是。我本乃是神界的血契妖凰陨若，因犯了点小错误，就教人给贬下冥界做了个宫格使。说来有些惭愧，阁下被封印着也有些许光景了吧？对这几千年来的新鲜事不晓，也是自然的。”
“竟已是……一番轮回过了……”梵音呢喃着，不知朝着谁说话。我听不懂，只得继续饮水。
“神君……当真让你来赎我？”那梵音突然正襟危坐，问了我个话儿，那神情严肃得很。
“正是。我受金凤仙子之托，用一锦囊在今日与魔尊换一人——那人便是你。”这人倒真像个带了咒的，和他交涉，我总不由己变得认真严肃，“呃……金凤仙子……也就是给神君老儿打杂的一个仙女啦……”
末了，我又添了这样一句。
梵音表情一怔，然后突然起身，朝前迈了几步，留给我个甚是挺拔的背影儿。
“桃华此番……当真是愚钝了。”那梵音自言自语着，我却是一字不漏听进了耳。一听他提及“桃华”那作孽的小蹄子二字，我立马起了身，为自个儿澄清道，“梵、梵音公子……这……这刚才那么回事……真真非出自我本愿，全是那桃华姑娘给折腾的……”
梵音扬手，绿眸微扬，示意我莫要再说，道，“我自是晓得。只是此番恐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便是她教着你……”说到此处，梵音顿了顿，微咳一声，继续道，“教你解了我的封印，但我决计不可能遂了她的愿。”
话刚说完，梵音突然转身，我忙提起绣裙往后退了几步，堪堪就要撞上他的胸膛，好险，好险！
“陨若。你将那锦囊予我。我须将它物归原主。”梵音伸手，绿色的眸子幽深难测。
我一时给那两颗绿玛瑙迷了心智去，掏出那寿礼，傻傻正要递了出去，“好……”
空中忽起了“噼啪”之声，彷佛有什么东西窜上了天空，瞬间炸开，迸射出一片璀璨，光怪陆离，缭乱人眼。
我心里一个激动，指着那天际处的一抹色彩，道，“是烟花！！！”——不知何时，这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灰黑的夜空中，天际绽放的绚烂，影影绰绰，虽仍不是看得清晰，却可以笃定是人间那五彩缤纷的烟火。
平地又起一声“噼啪”。夜空又黑了几分，烟花窜上，爆开，四散的光辉，五彩斑斓。光影打映在地上的人脸上，将每一张脸映照得熠熠生辉。
我甚至未觉察，自己在夜空下的笑脸，竟是千年未有的明媚喜悦。
那时我甚是激动，只因实在喜极着人间的烟花，因而我那时错过了，梵音收回的手，以及看着我笑容时那双忽明忽灭的绿眸，糅入了一抹温和的光彩。
待我回了头看向梵音时，只见着他唇瓣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出口。
那时，他眼中的柔光已然很好地隐了下去。
我心生喜悦，一时无暇顾及其它。
那一刻，我竟拉了他的手，便开始拔足狂奔。
“梵音公子，陪我去看烟花吧……”我奔跑中，胸腔溢满激动，完全忘了周遭的一切。
所以我又错过了。
错过那时梵音惊愕的眼神。
错过那时他唇边微微上扬的弧度。
也错过那时……他悄悄加重的手掌力道，竟将我之手，握得是那般的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