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站住了脚跟，稳稳落在地上，这才将我放下。
我稳了身子，打量了四周的环境一番，发觉我俩已身处在一闹市旁的小巷中了。
魔界搞得倒是有声有色。从小巷中向外望去，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林立在街道边的摊贩们，低矮的平房，红砖白瓦，朱漆大门，大红灯笼在门檐上挂着。入了夜，魔界的魔们也纷纷点起红烛。
这仗势，倒也真有人界那江南水乡的几分韵味儿和雅味儿了。
我早就馋得可以了，才想着走出去，却教梵音轻轻一拉。
“此番模样出去，不妥。”他说着，眼角有笑意跳跃。
我一时不解，只得拿眼神询问他话中涵义。
他则是口中念诀，再扬袖而起。只见一道紫光摇曳，我面皮上觉得一阵冰凉舒爽，再看时，那梵音原本称得上俊俏的容颜竟有了个大改变——他将自己化作了个顶顶丑的魔物，长着俩尖细的长耳，大红鼻还挂着点塌陷，厚厚的嘴唇，跟吊了两香肠似的。
唯有那双眼，仍是碧绿碧绿的。
我一时没忍住，暗自偷笑了一把。
这前一刻还俊美得很的梵音，在那一袖一挥之间，竟就变作这般丑陋的模样，这个易容术，倒是使在刀刃上了。
也是我缺了点心眼。我乃魔尊寿宴受邀者之一，又非这魔界之徒，若是用了真面目游街，自然是要引来那黑白双煞的。这梵音脑子也贼好使，一招一式间，已经将我身上的仙气隐了去。
我二人易容完成后，我倒也不拘束了，迈着步儿甚是豪气地出了小巷。梵音则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颇有些像是我的随身侍从之类的。
我与他开始游着魔界的市集。
远远我就瞥见我寻了许久的摊子——卖铜镜的摊子。
我急急朝着那摆满铜镜的摊子，提起衣摆就跑了过去。
这梵音用法术将我的一身行头也换了。此刻我身上一袭白衣，倒也有那儒雅男子的翩翩风度。
那小贩竟先是一怔，方才熟稔开口道，“客人，要甚么样子的铜镜？我这摊的铜镜可是顶顶好的，保管你用了啧啧称好。”
这小贩招揽生意的话儿说得道很是顺溜。我在心里感叹着，无意拿起一面镌刻着花藤图样的铜镜，却在瞧见铜镜里映出的倒影时，傻了眼。
这……这……这哪是我呀？
莫怪这小贩刚见着我时那一愣了，我道为何，缘由竟因是梵音将我变作了个男子，还是个俊朗得很的男子。
虽是变作了男子，但眉目间还是保有我女子身时的几分神态。那双瞳孔，也依旧是殷红如血。
这男子来买铜镜，即便是在魔界，也着实有些……咳，不妥帖。
我回头觑了梵音一眼，那厢倒是没有身为始作俑者的自觉，只是状似无意地用眼角掠着这街道市集。
“那……那啥……这……我要了。”我面子薄，不自在地道。正欲给钱，却突然想起我未有这魔界通行的货币。
我立马将求助的目光投在梵音身上。
他倒是自觉，已然掏了钱，递给了小贩。那小贩接了钱，自是欣喜的，也就不计较我一“大男人”买铜镜的别扭处了。
我朝着梵音感激一笑，便低下头来，细细摩挲着这小小铜镜上复杂的图纹。
铜镜虽小，做工却甚是精细呢。
“这图样，真真好看。”我对着长耳大鼻的梵音真心道。
梵音的绿眸闪了一闪，却不回应我。
暗自努嘴，我无奈至极。梵音这厢，脾气当真是古怪。
一路无言，委实让我觉这气氛僵硬得很。莫不是我这易容后的脸比梵音俊多了，所以他才不愿与我搭话？但又不对，这分明是他自个儿变的呀！我心里闹着，只得小心翼翼开口唤他一声。
“梵音公子。”
得到的还是沉默，不过我确实看见梵音的眼皮抬了抬。
“为何将我变作男子？可是因由这魔界浪荡之徒忒多了？”我好好一女子，怎就遭了这种待遇？
梵音听我如此解释，竟停了步子，抬了眼皮，嘴角似有些上扬，漫不经心道，“男子女子又何妨？我这做男子的，不也是教人给调戏了？”
呃……原来这厮如此能记恨啊，方才那吻……真真不是我的本意啊！不过，我却感觉，梵音这话，似是有意逗弄我的。
“陨若惭愧。”我呐呐应了一句，心里打着小嘀咕。
魔尊大寿，今日的魔界格外热闹了。我与梵音并肩而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魔界的小妖怪们举着糖葫芦赤着脚丫子跑过，也有穿着儒衫带着毡帽儿的妖怪在街边的小栈子喝喝茶水，吃吃点心什么的。这魔界，越看越有那人界味道。
不期然，一个小小的摊子又将我的目光抓了去。
我回身，找梵音讨了些魔界的货币，对他道，“梵音公子，你且先在前头那糖水铺等我一等，可好？”
梵音讳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好似将什么再度压下，只是一转身，一扬袖，便往我所指那糖水铺去了。
高大挺拔的背影儿在我眼前一闪，空余一抹紫色的光影。
我捏紧手中的钱币，悄悄挪移着身子，买下那摊子上的东西。
那摊主倒是个聪明人，手脚麻利，一来一去之间，我仍能瞧得见远处那抹紫色，已化作一紫色的圆点了。
我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这般心虚。也不过就是……
哎。定是我那千年不曾冒头的同情心作祟罢！
我将那东西揣进怀里，就要离开，却眼尖地瞥见五步外的胭脂摊子。
女为悦己者容。我陨若虽无那悦己者，但怎的也是个女人，岂有不爱打扮的道理儿？而且这胭脂，也可顺道为仙子大人带上一盒，讨她点欢心。
我心里盘算好，便往着那胭脂摊子去了。
一时忘了自个儿的男儿身，又换来那摊主诧异的眼神。
心里长叹，我安慰自己，陨若，淡定，淡定。这一切，都是梵音的过错！
我撑着不自然地笑，对那卖胭脂的婆婆道，“我可能试试这胭脂的色泽？”
那婆婆初见我时虽是倍感诧异，不过总归姜还是老的辣，她立马便恢复一派自然的神色，热心地开始为我介绍起来。
“这个不错。色泽适中，淡妆浓抹总相宜，适合那些个皮肤粉嫩的人。”那婆婆举起一盒胭脂笑道，“公子这胭脂……就不知是买给心爱的姑娘还是……”
我瞅见婆婆那笑得暧mei的眼神，浑身顿生出一股不自在来，有种弃脂逃跑的冲动。
那婆婆见我脸上的别扭，竟伸过那双皱得跟失水橘皮一般的手，将我的双手一把抓住。
这这这……这像个什么事？！
我惊恐了。
那双枯槁的手在我的手上摸来摸去，那股劲儿，活似人间青楼中的急色鬼一般。
我打着寒颤，在忍着施法将这婆婆打出几里的同时，心中更是对这魔界有了些憎恶。
我道以为这魔界是个不错的地儿，怎……怎知竟然喜好老嬷吃嫩草这一口？我……我陨若可是坚决反对和祖宗字辈的人物有啥感情牵扯的！何况……
这位老祖宗……我……我和您可是同个款儿的……
我着实忍无可忍了，正想暗暗念诀发功，来做一回欺负老者的缺德事，那婆婆的下一句话，却教我立即收敛了诀。
那婆婆眨着一双灰白的眼，唇边荡漾着暧mei不明的笑，对我怪腔怪调道。
——［公子，莫不是……好龙阳癖那一口的？不然，怎会要讨胭脂？定是……要给你心爱的官人看的吧……］
我委实不能憋屈了，面皮一抽一抽的。
我的神君老儿，这魔界……果真如你所说，道行不高的，真真不该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