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苏抱着昏迷的阮微月一路匆匆回了九草楼,又招来随行的李大夫。
“治不好就一起死罢。”冷脸对李时白说了这句。就冷脸站在床边。
李时白见她的症状,一惊,连连退步摆手“公子,这小人不行啊。这是七巧合huan散。小人是个大夫,解不了!这——这位姑娘,脸色现在是赤红,可见中了毒是有一刻钟了。初中毒,是惨白。过七刻钟会毒上头,而脸面变青,就是无救了。解毒唯有——”
他躬着身哆哆嗦嗦道“唯有……唯有……”了半天,也没敢再继续住下说。最后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公子饶命,这毒,就是全天下也没人能解!就是师傅来了也不行!此是从上千百种花草虫鸟的精华中,挑出四种制成,四种的搭配,有千万种不止。这毒发作起来时间短促,绝是解不了的!只不过按时辰,这姑娘也快清醒了,后面这一段,人是时不时会清醒一会儿,”说罢提心吊胆的伏着声不敢抬头。
“出去吧。”宋西苏愣了愣,不愿再听。冲他摇摇手。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还能怎么说?七刻钟。真让她死了不成。
李时白匆忙退出去掩上门。悄悄抹了把汗。
阮微月那只手,还是死死地抓着宋西苏的衣角,没有松。他试着低声叫了叫她“阮微月?”
她皱着眉哼了二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张开眼。勉强笑了笑。却难看得很。过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说“解不了?”
宋西苏摇摇头,坐在床沿上。见她笑得这么丑,不由摇摇头“还笑得出来。你活命,还是要贞——”后面却是说不出来,只轻轻咳嗽了二声。阮微月忍着全身的难受却没说话。她并不是大月朝这些三贞九烈的人,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境地。闭眼狠狠心道:“找个……阿猫阿狗给我。”
“用完好杀了?”宋西苏真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着。自己好好一个公子在这儿,她似没看到,偏要什么阿猫阿狗。攀上自己,不是更好吗?斜睨她一眼。见她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全身发红,却还嘴硬。
“跟着公子我吧。”这句话脱口而出。不自在地咳嗽二声说:“虽然做不了夫人,妾位还是有的。”
“我死,也不会做妾。”阮微月闭上眼。心中尽是无奈。
宋西苏听到这话,脸上短暂的惊愕之后,却只冷哼了一声。宁愿死,也不愿意跟着他?只冷然道:“你却不能死。”女人高傲些是无谓,也惹人怜爱,过火的高傲,却让他怒火中烧。正要说什么,见阮微月又开始迷迷糊糊起来。只叫渴。
免贵屈尊起身给她倒了碗茶,扶她在自己身上半躺着,喂了二口,她似好了些,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拉着他的衣袖又不知道开始嘟噜着些什么,他凑过耳朵去听,也听不清楚,吐出的热气吹在他耳廊里,他不由自主地有几分心猿意马起来。
俯身轻轻吻在她鲜红娇嫩的双唇上。有几分香甜,还若有若无的有几分水果清新的味道。让他不愿意放开。他并不是一个贪念美色的人,府上也并没有夫人,这么多年来,只收过一房妾氏,还是一个自小习武的,娶回去,他也没碰过。
但这双唇却让他有点欲罢不能心神摇曳,沉迷其中。阮微月恍惚中抱着他,像抱着大米的老鼠似的。哼哼唧唧不松手。舌头顽皮地在齿间跳来跃去。药力下,她是有几分清醒,也有半分放纵。死?她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既然是没得选,那就他吧。至少他救了自己,不被那个恶心的人轻辱,再者他还是大月始皇的爹,对得起自己了。上辈子也曾想被人这样吻,却不过被老天爷戏弄。谁会爱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不起眼的瘦姑娘。不由避他开的嘴唇,用力地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宋西苏被咬得血脉澎张,闷哼了一声,翻身压她在床上。
房外守着的南箕听到里面的动静,忙打发外间的人都退出去。“公子今日不见客,别叫人乱闯。”又匝匝嘴,少爷从来没碰过女人,还以为他对女人没兴趣,是木头雕的,天天抱着一幅图,像中了魔障。今天总算是如了愿。不由抓抓头。听着里面不断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先红了脸,啧啧了二声,立在门外发自己的呆去了。
太阳西沉,只留了些余辉,照得整个屋子都昏黄的。宋西苏精疲力竭地趴在阮微月背上,她的背光滑如玉,伸手轻抚了一下,像丝绸似的滑手。又轻轻亲了一下。阮微月无知觉,仍睡着。刚解了药性趴着睡得很熟。嘴微微嘟着。柳眉轻蹙。
我的女人?宋西苏的手从她脸颊,到劲间,削瘦的背脊,细腰,平平的屁股。胸前的大伤痕,身材也似乎一般般。但想着,这是我的女人。拉着我说,‘别丢下我’的女人。嘴角就含着笑,看着她的侧脸,心中被柔情灌得满满的。微侧过身,让她蜷在自己怀里。瘦小的,布满疤痕的,一脸愁容的。心中又有初识云雨的窃喜。
阮微月窝在他怀里睡了好一会儿,皱皱眉,才慢慢转醒,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这个硕大的人脸,略往后缩了缩。心里有些慌乱,又暗暗骂了句娘,她多久没骂过人了。闭上眼,拉被子盖在身上,摸摸身上,想到刚才的事,脸上微红。略有些不自在地说“你背过去。”宋西苏见她羞赧的样子,抿嘴笑笑“跟我一起回咸阳吧。”没有半点要背过身去的意思,反而把她拉回自己怀里,下巴在她脸颊上蹭了蹭,目光灼灼看着她。从他十几岁看到那幅画像起,他总是觉得自己跟画上的人,有解不开的机缘。这一切好像都成了理所然。他一定会找到她,二个人一定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的身体结实,又温暖用力。让人靠着,就想这样依赖下去。只是,做妾,阮微月长叹了口气,不有说话,把头埋在他怀里。心中对他有些亲近,但又觉得茫然和惊惶。现在要如何,像他说的,跟他去咸阳?做个妾氏,跟无数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二世都没谈过恋爱,现在为止的人生目标不过是,老公孩子热坑头。做了妾,这坑头上要睡多少人,挤来挤去,不知道哪天自己就被挤得无隐无踪,跟一根毛都没在他心中留下。为了解毒同上一张床就够了,难道还要赔上一辈子。顿时心中有些苦涩。
宋西苏伸手在她柔软如绸缎的头发上面狠狠地磨梭了二下,脸上笑意更胜。她心中却越来越冷静。如果这里面真的有些一丁点的爱,那就更应该在它还没来得及被踩成烂泥前到此为止。
从他身边挣脱开,也不顾他有没有转过身,起身把衣服一件一件的套上。“我的家乡,有一种说法,叫一夜情。”
宋西苏没有接话,脸上的笑意渐无,只看着她毫不作做地在他面前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一夜情,就是说,男人和女人,因为某种需要,需要”她扭头看看宋西苏着重地把这二个字又再重复了一次。
他脸色有点难看了。
“因为某种需要,而在一起过一晚上。等到早上日出时,各自回家,再不联系。形同陌路。”她讲完这句,心中略悸了一下,拂拂衣服上的灰尘。关于那些被欺凌的,被折磨的,提心吊胆的妾氏的故事,她听过太多太多。跳出阮家大宅,又落到另一个狼窝,她疯了不成?虽然不可否认对眼前这个人,自己心中有些与别人不同的情愫在,可是没有到为了他可以抛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的程度。深宅大院。够了。
“做妾你不满足?”他斜睨着她,脸上有些不耐烦。“你现在是在威胁本公子,不娶你做夫人,你就要像那个什么一夜情一样,与我形同陌路?”说罢脸色难看道:“不过刚才要了你的身子罢了,一介贱民有这么金贵吗?你的野心也太大了些。”深山老林大宅里的美人,看似高傲不与平常人相同,不卑不亢,提什么阿猫阿狗,最后主动献吻,紧紧抱着他承欢身下,也不过是如此。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几乎要以为这药都是布置好的。他怎么会忘了她的生母,再漂亮也只是妓。原来手段也是可以继承的。
这样想来,心中更了不耐,摆摆手道“你想怎样就怎样罢。如你所愿,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本公子也不差这一二个女人。但行同陌路是不可能。”转身睡下冷冷道“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形同陌路,你应该很清楚。但现在,你可以下去了。马上我们会再见,希望到时候,你知道什么叫礼义,贱民见贵胄,跪礼还是要行的。”
阮微月站在原地数秒。心中愤狠难了。看着他背过身,安稳地睡着。自己这是置的什么气,这里的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就算他看上去相貌堂堂,也不过是妄自尊大的旧时男人。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恨不得爬到他床上去,全天下都女人,都窥视着他那什么夫人之位。只当是为了能解自己毒被狗咬了吧,有什么好气的。在府里受了气,她不是也一向是这样安慰自己。
她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万福道:“那贱民退下了,请公子好生歇息。”因身下难受,转身走出去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勉强站定稳了稳。笑自己真是没用。推开门走出去。待她走出门去,下了楼。宋西苏坐起身,看着这一床的凌乱,和床褥上零星一块血渍,略有些走神。马上又大怒起来。狠狠地把被褥掀开吼道:“伺候的人呢?都死光了吗!”
听到这声叫,刚送阮微月下楼的南箕,忙不叠地抱歉地冲她笑笑,转身跑上楼,叫了四个丫头进房,给宋西苏净身着衣。见主子脸色不善。也没人敢说话。南箕也有点莫明,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闹成这样。低着头待在旁边。几个丫头战战兢兢,看在宋西苏眼里更为心烦。“下去下去”不耐烦地打发走了,走到窗边的镜子前自己整理。南箕忙上去帮忙。
从窗户口能看到对面的冬园。二幢几乎是面对面而立。春丫头扶着阮微月慢慢往回走,听了冬园出了事,她忙不叠跟阮尚易二人过去,但那边已经被官兵围起来了,什么人都不让进。后来又听说小姐被公子异救了,哄阮尚易回园子里等着,自己又跑来九草楼候着。看着阮微月下楼的样子,她虽有些心惊,隐约明白是什么事,但什么也没敢说,更不敢问,忙上去扶着她。
阮微月苦笑了一下“没事。我没事。”说罢看着春丫头。春丫头会意点点头,嘴却忍不住有点要哭的样子。做了这样的事,又让她一个人这样下楼走回来,这不是糟贱人吗。扁扁着声音也有些要哭的腔调说:“是,二小姐没事。”阮微月舒了口气,半靠在春丫头身上,脚步有些踉跄。春丫头身量也不高,力气并不太大,扶不太稳。二人摇摇晃晃。
楼上在帮宋西苏整理领子的南箕,有意无意往外面瞟着。阮微月下楼时脸都是惨白的,他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问,想扶,也不敢伸手,只默默陪她走了几步。现在看到她们似往地面跄了一步,不由得心中一紧,捏着领子的手上有些重了,慌忙放了手,半跪着“奴才逾越了。”垂头半天,也没听见回话,抬头看看。
宋西苏迎面站在窗前,定定站着看着楼下。背在身后的拳头捏得咯吱做响。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说了句“既然是自己选的,做这样子,给谁看!”转身坐回桌前。南箕忙爬起来,给他泡上茶。看着公子愣坐在桌边,脸色铁青。房子里空气都变得冷了几度。让他立在旁边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幸好不过片刻,就听到楼上咚咚的脚步声上来,小厮轻声道:“公玉透来访。”
“大哥?”宋西苏略怔怔。他怎么来了。自己这次悄悄出来应该是没人知道才对。“请到二楼客厅。”小厮得了令又咚咚地下楼去。他站起身,走了二步低声吩咐南箕:“看到他们姐弟。别出什么差错。”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又突然不翼而飞了。自己弄个鸡飞蛋打。南箕喏了声“奴才叫安阳去盯着阮二小姐。”
宋西苏唔了声,似是满意。安阳在他心中是个可用的奴才。心思慎密,功夫也不错。又补充道:“别让她跟那个傻子离开视线半步。柳絮如不是个简单的人。梅花印在她手上呢。”说罢深吸了一口气。举步下楼去。脸上含着惯有的,若有若无的,让人再看不透他心思的笑。
春丫头扶着阮微月回了园子,立马安顿她在屋外的小塌上躺下。阮尚易因为等累了,已经回自己屋子睡着了。春丫头拿薄被子给她搭好,又泡了茶放在她身边,就进厨房去烧水,好让她洗个澡。
阮微月闭目睡在大树下,鼻尖还隐约能闻到宋西苏身上的味道,那种清冽,充满活力的年青男人身上的味道。为什么回吻他。中了药之后身体的自然反映吗?但那刻自己分明是清醒的。清醒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嘴巴干涩。但又是灼烈的,像烧在她心上的一团火。陌生的气息,从他身上浸到自己身上。但不懂礼仪的贱民。这几个字却像迎头而来的一盆冷水,浇去他那双柔情看着自己的眼睛。
自己在他眼里,不过跟那些想抱着他大腿往上爬的女人一样。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个瞬间是隐约在妄想些什么。嘴里说着一夜情,心里却隐隐有些不舍。不是自己说不要的吗。难不成在大月朝住了十年,就有了,要跟见了不过一面的男人,白头偕老从一而终的白痴念头。跟着别人回去做妾,然后等着人老珠黄的时候被弃或者被新欢们折磨?
听到隐约的脚步声过来,停了思绪,皱眉略抬起头向门口望着,门旁边被关住的狗叫成一团。
一个俏生生的脸庞从园子门缝里探进来,眼睛沉深狡黠。见了她,不紧不慢地推开门,行了礼说:“奴婢安阳,公子异叫奴婢过来服侍二小姐。”说罢就进了园子,也不理那狗叫得吓人,似乎一点也不悚。
阮微月也懒得再说什么。只躺着不想说话。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叫这个丫头来干什么?从刚才宋西苏说的话来看,他所求之事恐怕与自己有关。难道他以为这样几句话,就在让她闷在家里泣不成声,要死要活,?还是怕自己跑路,坏了他的什么事?
她扭过头背对安阳着睡好。
这个叫安阳的丫头也不说话。静静立在那儿。
春丫头烧好水正待打算扶阮微月进去沐浴,却看到院子里多了个人,微欠身算了打了招呼。轻声向似是睡着的阮微月道:“二小姐,水好了。”
安阳上前一步,扶过正要起来的阮微月:“奴婢伺候小姐沐浴。”春丫头有些愣,见阮微月没有说什么,就让开身。
厨房旁边有专门做的浴室,是阮微月跟阮尚易二人自己动手弄的,只是用木头隔出来的一间小房。木制的浴桶也做成现代浴缸的样子。安阳替阮微月除了衣物,她本来是不适宜被人这样侍候。今天反正是豁出去了,给二个人看,跟给一个人看有什么区别不成。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只是安阳这样自制力极强的人,见着她身上的大伤疤也不由得重重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阮微月并不在意她那副样子,自己进了浴盆怡然自得的泡在里面,舒畅地舒了口气才问道“阮尚须死了?”
“是。”
她吸了一口气,平躺在盆底,心中并没有自己认为的有高兴的情绪,反而有些若有所失。死了又怎么样,能换回自己一身光洁清静吗。他到是一死干净了。自己现在却身陷在一个大泥潭里。自己跟尚易以后怎么办,柳姨娘和大太太容得下她?家产都被那个姓年的大管事抓在手里,他会那么轻易就交给自己?自己对生意的事也毫不精通。一开始的想法不过是带着阮尚易和护着自己走的柳絮如自立门户。但现在,这个宋西苏会让自己走吗?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想着不觉气闷,浮上水面狠狠地吐出二口气。烦得很。还以为阮壁之死了,自己就自由的,结果是更多的事迎在而来,让她头晕目眩的。
安阳拿干帕子帮她擦擦脸。嘴里赞叹道:“小姐真是个美人。天下恐怕没有像您这么国色天香的。”
阮微月笑了笑“你主子叫你来,就是来夸我的?”
“当然也有一些旁的事。”安阳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脸“您猜到我家主子要去宋的事,让主子好不吃惊。小姐真是个神机妙算的。”
“胡说的罢了。还真巧给说中了。”阮微月依仍那样笑笑。随口应了声。却知道自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何必一开始就撑那个能呢。安阳见她这样说,也没再继续问这件事。
“二小姐不跟我们家主子回咸阳吗?”似是无意地打听了一句。
阮微月到没有答话,反问“咸阳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自小都不出过门,外在的事并不甚了解,你给我说说吧。”
“热闹,大大月的都城。所以是大月最繁华热闹的城了。小姐久居山林,去了恐怕会被它吸引着走不开。”
“我以前也喜欢热闹。”顿了顿似自嘲似的笑笑说“晚上叫厨房多做几个菜送过来。我要好好吃一顿。”不有什么事比饱饱吃一顿更能鼓舞人的。她现在实在需要被鼓舞一下。
“晚上您不跟我家公子一起用饭吗?”
“大家又没有熟到可以一起吃饭的地步。”阮微月把脸又重新沉在水里。没有再跟安阳说话的意思。
安阳见她这样,也不见怪,只自顾自地说道:“小姐久居山林,又从没出去过。不知世间女人生活的苦楚。再厉害的女人,身边没有一个依仗的话,随便什么人看到您,都难免会想欺一欺。连杀猪的,都敢少给您几两肉。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给府上的三少爷着想。阮府不是一般的府第。您一个人,支撑得下来吗?再者,我们家公子听说三少爷是病着的,还特地带着名医一起来的,治少爷这种病症,是极在行,多半能治好。可见,公子对您的用心。”
阮微月虽然全沉于水中,却也不是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能治好的。几个字,说得她心中一动。浮出水面。但没有直接问治病的事,只看向蹲在旁边的安阳问“宋西苏叫你来说这些?”
“女人间,有些话总是好说些。奴婢也不全是为了主子才说。只是告诫您要认清眼前的形势。同为女人,不想看着您走冤枉路。”安阳坦诚看着她,到是一翻恳切之词。“我们公子,自然知道您手里是掌着暗卫暗桩,只是您有把握能接下阮家的产业吗?柳姨娘那二个可是阮老爷子的二个亲生儿子。柳氏是武安君夫人的远房表妹,掌柜里有近三分之一,是她的亲信。这件事,您不知道吧。说句不中听的话,阮尚易是半傻的,还只有你和柳絮如手上的人而已。怎么跟柳氏斗。”
她边帮阮微月擦着背边,见她并没有阻止自己继续说道;“且不说这,就当您能成功接手阮家产业。您可知道,阮氏涉足的事情有多少?遍布大月宋二境,吃穿住用,甚至妓寨。这么大的产业。如今阮老爷子故去,掌柜们能安份吗?阮家不只内有掌柜们蠢蠢欲动,还有外面另外三家大户,虎视眈眈。阮老爷子的故去,不仅仅让掌柜们失了约束,也让阮家失去了结了多年的关系网,关系网一断,丙家,如今已要开始下手了,九原的丙大人,不是就扣下了你们从匈奴来的第一批货吗?你打算找谁出去解决这件事?”
她看阮微月渐渐紧蹙的眉头轻声道:“外面三家打算怎么吃下阮氏这块肥肉,我们也不去想它。只想您自己,就算没有外患,您一个女子,能压得下这柜上的上下下几百个掌柜?虽说都是阮家的奴才,难不成真一个一个杀了逼迫他们就犯?这样的逼迫,他们能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事?若是接不下那些产业,那柳絮如手上的几万来人,吃什么喝什么?那也是柳先生的一番心血。”
她说完这些长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帕子绞绞干,给阮微月拭着脸,像哄小女孩似的轻声说:“若您靠在公子身边,自然就有了依靠,没了这些忧虑。再者,公子府上只有一名小妾而已,再无她人,公子素来,也从不亲近于她。您一辈子,不就是图个安逸吗。还有什么地方,比公子府更安逸的。”
阮微月听了,并没有表态。只是沉默在坐了半刻。她是想说一些话来反驳她,告诉她自己的处境没那么差。但脑子里空空的。武安君,不就是号称人屠的战神白起吗。她确实不知道柳姨娘跟他有这层关系。至于店面的事,她也更是毫无头绪。商业,她是一点也不在行。
上辈子,她只是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跟哥哥相依为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被迫宅。哪懂那些帐面商务上的事。唯一的乐趣不过是在哥哥的那堆书里做窝。除去那些化学方程式,就是历史考古。她能看懂的,也只有后者而已。而偏偏这是一个被篡改的时空。她都拿不准自己知道的那些事,会不会发生。
一种挫败感油然而生。最终只是沉默地听着。一语未发。
洗好了,安阳服侍她穿好衣服。她茫然站着,任她在自己身上忙活。未了才说:“请姑娘带尚易,给那名大夫瞧一瞧。”劝服了阮尚易跟安阳离开,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
拿着毛笔信手写写画画。她的毛笔字写得并不算好,总是带着些写硬笔字时的习气,横竖撇那,全无藏头露尾之说。手腕也悬不起来。就是喜欢用手肘撑着。把自己知道这几年应该发生过的大事全写下来。把没有发生的全划去。留下的全只是关于王室的传承,各代大月国主逝世的时间,上位的时间,几位名将的任免。除去这些,竟与自己记忆里那个大月朝再无相似了。
自己该怎么办?她重重地把写满字的纸撕成条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灰烬在空中飞舞。信步出了园子。心思重重信步在湖边走了一会儿。心里有些怅然。宁死不屈?她真有这份骨气带着大家跟自己一起完蛋吗。做妾,并不是一件会要她命的事,但她也实在鼓不起为了大家,牺牲自由生活的勇气。她被囚禁了太多年!从一个阮宅,跳到公子府的宅子,到时候宋西苏做了太子,将来还要为王,那些大小夫人们,王后们,争斗需要多聪明敏锐,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人人长颗七巧玲珑心才好,自己不过是二世都被闭在方寸天地中,孤僻惯的人,能行吗?想到宋西苏,又有些怔忡。心中酸涩。
抬头从镜湖边上看向阮府大园子的北边,灯火通明甚为华丽,其间人影重重,这样的灯光与夜色之甚为不似凡境,有诵经声隐隐乘风而来。不由停下脚步,低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琼楼仙境。”
“心中有琼楼,在哪儿都是仙境。”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后传来。回头看着这个不认识做派儒雅的中年人,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嫣然一笑道:“先生是来府上送阮壁之最后一程的?”。
“是来府与故人一会的。”他站在树丛下的暗处,也看不大清楚长相,隐约看着大约三十来岁。应该跟柳絮如年纪大一些。只是声音没有中年人的昏浊反而透着少年人的清朗。“那先生可会到了?”
“会到了。故人风彩仍旧。”他有些感叹道。
“既然会到了,先生就快离去吧。”阮微月回过头,怅然看着那被湖中的水雾阻隔的不甚明朗的阮府,若有所指似的说:“等暴风雨来,路就不好走了。”
“在鄙人看来,这阮府是块福地。怎么会有暴风雨侵袭。”
“彼之天堂,吾之地狱。”阮微月念完这句话,嘴角泛起苦涩。
那人半天没有再回话。
阮微月想着那个傻子去大夫那儿,想必也回来了,转身欲走。
“姑娘。”
她回头。
树阴下又沉静了片刻方才问道:“姑娘改日我们会再见”
阮微月略笑,这种搭讪,也太老了些。转身回九草楼而去。树下之人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了招招手,从隐匿处窜出一个黑衣人,他低声说:“去查”转身也离开了。
阮微月回到九草楼,傻子果然已经回来了,嘟着嘴,脸揪成一团。春丫头跟在他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二人站在楼下。见到阮微月,傻子的脸揪得更厉害了,跟受了委屈的小狗似的凑过去。
“这是怎么啦?”阮微月捏捏他的脸。
“那位大夫,给少爷脸上扎了一脸针。当时还硬说不怕呢,回来就生气了。”春丫头哭笑不得回道。
阮尚易可怜巴巴地冲她伸伸脸颊。
夜色正浓,到也看不出什么来。阮微月给他揉了揉。拉着二颊硬给他捏了个鬼脸。春丫头在旁看着忍不着哧一声笑出来。傻子顿时大怒。一扭身吼道:“贱婢笑我”这几个字,到是字正腔圆。春丫头愣一愣。一时到没反应过来。过了二秒才忙不叠地伏身在地说:“少爷恕罪。”
“春丫头别理他。起来吧。”阮微月扳过他的脸对着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又复一幅可怜吧吧的小狗样。低头不语。
“以后不许对春丫头这样。”阮微月皱着眉揪着他的耳朵。“有脾气冲外人发去,对自己家的人,不能这样。懂了吗。”小狗点点头。
春丫头见少爷被拎着耳朵,有些心痛,忙说:“没事儿没事儿,少姐您别拎了,您没看见,少爷今天给扎得像刺猬脸似的,怪碜人的。我看了都痛”
“针灸嘛看着吓人,不痛的。这傻子就爱撒娇。”阮微月无奈地松了他的耳朵,转身说:“你们先回冬园吧,我晚一点回去。”
傻子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春丫头走了。
阮微月看着他的背影,双手紧握在一起,深吸了口气,下了决心。
此刻宋西苏与他父亲的庶长子宋玉透,正在二楼的会客厅。宋玉透与他告别,要去九原,他应了声,站在小楼二层的窗口无意低头,看着她在下面一颦一怒,到像邻家姑娘似的闲适随意,一派天真的样子,略怔了怔。
“看什么呢?”宋玉透凑上来向下看愣。
阮微月衣袂款款,有如行云,婷婷袅袅,向前行了二步,正要上楼,不经意抬眸一看,
宋玉透的耳边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时间过得缓慢而寂静,她光洁的额头,懒洋洋的眸子,仰起来的脸伴着轻微的花开的声音,悠然传来。自己好像轻轻坠入一个梦中。
阮微月见上面二面二人正看着她,按捺心中复杂不清的情绪,站直了些,向宋西苏正规正矩地行了个礼。只是他身边那位,却让她,顿时脑中如钟鸣鼓擂似的,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回过神来,唯恐被人察觉自己神色有异。清了清喉咙才高声向宋西苏道:“公子现在有客吗?眠起一会儿再过来。”声若玉珠落盘。转身便想走。
宋玉透见楼下姑娘转身要走,慌忙说:“我马上要走了。不碍事。”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干咳了一下对宋西苏说:“那我先走了,你一路保重。”又咳嗽了二声踌躇了二步,转身下楼去。阮微月正上楼,看着她莲步轻移像一朵盛开着冷艳的水仙,背着光向自己走来,那一阵若有若无的謦香抚过自己,让他的心小小的颤了一下,像被一双暖暖的手抚过,直到听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才活动活动自己有些僵硬的背脊,转身略为有些失神看着那个空荡荡的转角,心里也跟着空荡荡起来。空气里的一丝余香,让再为冷漠僵硬的人都瞬间柔软起来,心像被蜜浸着的似的,轻颤颤的,连一动都不敢随意动,只怕惊扰了它,又隐隐有些淡淡的苦涩与失落。
回了神有些嘲笑自己似的甩甩衣袖,缓缓下楼而去。阮微月听到楼梯吱吱的响声,慢慢的退回去看着那个熟悉得背影。怔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