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的驻藏部队和藏族同胞和我们一起在雪山搜索党寒夜的踪迹。
茫茫雪山,寒风呼啸,掀起的雪末横冲直撞,堪比大漠的飞沙走石。
我们努力回想雪崩之前党寒夜在什么位置,做什么,翻遍大家记忆中的位置,却不见他的踪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心里明白,生还的可能性越来越小。我心力交瘁,一度达到崩溃的边缘。
二十小时后,终于在峡谷谷底发现了身体已经僵冷,但尚存一口微弱气息的党寒夜。我心里只剩一句话:他还在,什么都不重要。
党寒夜一直处于重度昏迷状态,如果再拖下去,他的命就真的丢这里,我们决定冒雪下山。
大雪厚积的高原根本无法分辨那里是路,那里是通向死忙的悬崖。
驻藏部队和当地居民帮我们一起铲雪寻路,经过半个月的奋斗后,我们终于下了高原。期间党寒夜的生命迹象曾经一度消失。我握着他的手一直对他说话,记忆里,他是顽强的代名词,他不会放弃,不可能放弃,我不准他放弃。
下了高原,军区的专机将党寒夜送回海都。一直对他进行治疗的海都药科医院的医护人员将他接上车时,我发现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嗓子完全嘶哑失声。
药科医院的齐大夫是和伯顿医生一起研究治疗党寒夜很多年,看到党寒夜交到他手上,我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下,但接下来的三天三夜,党寒夜始终处于重度昏迷中。伯顿医生从美国赶来,寒夜的前妻伊莎贝拉公主带着许多人从欧洲过来,他们对他进行各种乱七八糟的施救,但他始终如死了一般安详。
我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白天黑夜发呆,很多人在我旁边对我讲话,但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现在除了医生的话,其他人的话我一概听不进去,不明白,也记不住。
伊莎贝拉公主整顿衣裙,坐在我旁边,她对我笑笑,笑得高贵优雅。我木然的望着她点点头。
“寒夜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我懂,“真的吗?”我望着她,满眼渴望。
“当然,”她又笑,“因为他惦记着一些让他放不下的事情。”她看着我,笑盈盈的。
我讨厌这种说法,好像他要死了,但憋着一口气用来安排后事,完了就可以撒手人寰。我不喜欢这个公主,她看似纯洁高贵,实则骄奢阴险,我讨厌她看我像看一只宠物的眼神。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我可以继续装傻,因为在所有人看来,我的确很傻。
然后,这位尊贵的公主站起来,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笑笑,离开。
走进寒夜的病房,周围一堆机器,不停地报告着他的生命状况,他安静地躺在中间,甚至头发都纹丝不动。
我也坐下,围在他身边,像他身旁的机器,忠实的守着他,他动,机器的屏幕就在闪烁,我的心也在闪烁,他停止了,机器上的信号就消失了。如果有一天,他给我的信号消失了,我会怎么样?
暮色压下来,病房的灯是幽暗的,这种色调真的很适合离别和死亡,很多鬼电影里,鬼都是在这种气氛中现身的。
“雪……”昏暗中一个沙涩的声音低低地突兀出现。
“啊——”我惊叫了一声,想鬼鬼就到了!不,不是鬼,是寒夜的声音!我忙看向他的脸,依然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难道是我幻听了?
各种谣言在空气中漂浮,各路媒体闻风而动,各种投机家草木皆兵。但是,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可乘的,韩乐翔还是韩乐翔,如韩乐翔的办公大楼,屹立于韩乐翔的蓝天,刚健挺拔。我如一个全副盔甲的士兵,持枪执盾,守护在韩乐翔的大门外。
韩乐翔传媒的许多工作,我逐渐交给侯羽箭去打理,韩乐祥集团总部的工作,由岳冠山主持。我大部分时间守在昏迷的寒夜身旁,看似痴迷,实则掌控着整个韩乐翔的大局。
韩乐翔是党寒夜毕生心血所在,虽然这样说有点悲凉,但我必须承认这是事实。它代表着中国人的创业神话,是中国人在经济领域与西方谋求平等的一把利剑,它是在斩断横亘在发达和不发达国家之间那张歧视和不公平的网的战役中的先锋。这把利剑应该在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手中挥舞拼搏,最终成就我们的东方神话。
所以,我能理解党寒夜缜密思维中包裹的那颗赤胆忠心,如果这把剑有一刻曾经落在我手中,我必不能辱没使命,那怕只有白驹过隙的一瞬间,我也会竭尽全力。
党寒夜回到海都的第十五天,凌晨零点,我在睡眼迷蒙中看到他的嘴唇似乎张翕。我的神智倏然清醒,听到他低低的声音:“雪,雪,雪……”
他是在叫我,还是在描述他昏迷前眼前雪崩的景象?
“先生?”我轻轻地叫他。
他终于半睁开眼睛,似乎看到我了,然后又陷入沉沉的梦里。
我按了呼叫,医生们全部赶来,会诊了大半夜,毫无收获,白天补觉去了。
上午十一点,党寒夜悠悠转醒,我知道他一定会没事的,我掩饰不住的喜悦,但是他很疲惫,似乎经历了几世的轮回劫难。
我的天空灰云褪尽,清澈明朗,一切开阔起来。
以后几天里,党寒夜每天都会有五到十分钟的清醒,但是精神不好,我感觉到,有些东西在他身体里慢慢褪去,或者准确的说,是他在放弃什么东西。我的惊恐和不安又慢慢升起来。
周六的早上,他醒过来,突然说想吃东西,我立刻打电话给韩乐翔酒店做。他说明天召集韩乐翔董事会成员在他病房开董事会,还要公司重要高管列席,还要请两名公证员,还要把他的律师请来。
我不知道开董事会要公证员做什么,但我一一照办,但他说请他的律师来,我怕了。
即使韩乐翔酒店如何努力尽快做出寒夜要吃的饭,但梁美红亲自送到病房时,党寒夜刚刚睡去。
我能感受到这位职场白骨精内心的失望,也能看破她努力掩饰的爱意,她深深爱着这个昏迷中的男人,即使知道没有未来。
第二天,被通知开会的人一大早就赶来医院,但是等到日已偏西,党寒夜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夜幕降临,我不忍让大家再等下去,刚刚要请大家回去,他就醒了。
“先生,你醒了?”我轻轻地问候。
他无力地望望我道:“他们都来了吗?”
“嗯,”我点点头,“都等在门外,我去请他们进来。”
他闭上眼默许,休息,我去请人。
在医护人员的小心监督下,众人陆续进了病房,虽然贵宾病房足够大,但也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伏在寒夜耳边轻声道:“先生,大家都来了。”
他微微缓缓地睁开眼。
所有人屏住呼吸,很多人眼睛里已经存满泪水,不久前还神采飞扬,和大家一起谈笑风生的朋友、领导、同事、顽强男人,现在,奄奄一息的躺在一堆现代化机器围绕的病床里。
沧海桑田,世事变故,莫过于此。
“阿箭。”寒夜轻轻叫了一声侯羽箭。
侯羽箭忙挤过去,站在他旁边。
党寒夜看了看侯羽箭,又闭上眼睛,很久才低声道:“带着吗?”
侯羽箭匆忙从内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党寒夜的眼前。他没有睁眼,只说:“交给薛之雪。”
侯羽箭郑重地双手奉上,我忙双手接住,心中狐疑万千,从来没有见过侯羽箭如此正经过,这信封很轻。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信封,猜测,揣摩。
寒夜不让大家如此费心机,说道:“打开。”
我看了一下信封,牛皮纸的信封,封得十分完好,是用浆糊粘住的,似乎已经封了很久,封皮上什么都没写,再普通不过的一封没有封面的信封。
我也不吊大家胃口,直接将信封撕开,从里边取出一张纸来,薄薄的一张信笺,四折平叠。
“念。”寒夜命令道。
我将这张纸拆开,拿倒了,正过来,再看,两个字的标题。这两个字映入眼帘、传入脑海的瞬间,我的心惊了,巨浪翻腾,苦水将心彻底浸透,我不准他写这两个字,他不需要,他不会有事……我下意识地摇着头,彻底,彻彻底底乱了心。
“念。”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念,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唇颤抖,眼泪爆发。
“遗……嘱……”
我听到人群心的翻腾之声和忍不住的抽泣声混在一起,我的心海在堤岸冲荡。
“我的全部财产赠与韩乐翔娱乐传媒现任总经理薛之雪女士……”
“不——不——”我再也读不下去,泪雨滂沱,心海决堤,湿透了那页单薄的信笺。
党寒夜微微轻叹一口气,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爱怜的眼光看着我道:“认我做爸爸吧。”然后闭上眼睛,沉沉地,沉沉地又一次陷入他的世界。
“不——我不——”你的东西没人要,你别想撒手不管。
我将手里那张单薄的纸页撕扯的碎烂,再碎烂,随着我的眼泪,飘洒了他整床满地。你不要管,雪花也会碎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