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刻意逼开「奴儿干都指挥司」管辖范围,拣人烟稀少的路来走,以避人耳目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好几年没来东北,没想到这里还是这么冷,如柳絮般的雪花飘落身上凝结成六角结晶,一袭黑袍被染成半白,眼前雪海茫茫无边无垠,纵马飞驰在千里冰封之地,沧桑油然而生。
郑和飞驰过原野后进入一条不起眼的林道,这是通往松花江的快捷方式,鲜少人知,由此再往前不到五十里就是松花江畔。不过郑和并没有继续前进,进林道没多久后便右转入林,缓步穿梭于玉树琼枝之间,不久来到一栋木屋之前。
木屋寄宿于野林之内,四周群树环绕极为隐密,从外观看来像是打猎暂居之处。
郑和推开木门走进木屋,木造的地板中央挖有火坑,里头残留的木炭上头蒙上一层厚厚的灰,看来已久无人居,靠窗处有张松木做的桌子,原该有的椅子已不知去处,桌旁有户门通连另一间房,地上散乱一些杂物,里头有只巨大的钩子,非常显眼,看起来应是船上之物,不应出现在这山上小屋里。
郑和踢开挡在门口的一条粗绳,走到桌旁捡起地上的火石及推在墙角的干材,回到火坑旁试图生起炉火。
「喳喳」郑和一点也不像长年生活在宫里有人伺候的权贵,熟练的切擦火石生起炉火,不一会儿木屋内因有炉火而渐渐暖活,郑和将火石丢回桌旁,坐在火坑旁让炉火暖活身体,眼睛看着坑里忽上忽下的焰火忆起过去。
这间木屋是青年时期的他与鳖古成雄及孤叟们到东北来打猎时的秘密处所,当时正值洪武年间,当今皇上朱棣尚为燕王之时,鳖古成雄乃东北刚崛起的一个女真小部族首领,为了部族的利益及生存,与当时的燕王签立盟约互为盟友,也因此而顺利成章参与了后来朱棣所发起的靖难,成为靖难勤王的大功臣之一。
郑和记得那时孤叟刚归顺不久,燕王为了巩固盟谊,时常会请郑和前来东北与各部族交谊,郑和完成任务后总会带上孤叟来此与鳖古成雄见面,三人就在这密林里尽情的打猎及喝酒,通常会烂醉个好几天才回南方。
那个年代正值洪武太平盛世,三个年轻人满腔的雄心壮志无处发挥,只能靠打猎来发泄,记得有一次鳖古成雄为了一个女人无法参与他们三人每年的秘密集会,为此孤叟还发了大脾气,发毒誓以后再也不踏进东北一步,但来年还是来了,还是喝个烂醉,郑和呲笑兄弟间拿有过不去事,最后鳖古成雄跟那女人成婚,也为了她放弃爵位,那女人就是有「女真族第一美人」之称的童朵朵。
靖难之后情势起了很大的变化,燕王朱棣成了大明朝的皇帝,郑和当上掌管内宫的内官监总管太监,孤叟回归民间,而鳖古成雄则退隐江湖过起闲云野鹤的生活,期间朱棣为了宣扬国威起兵南巡西洋,郑和成了领军的第一人选,为了航行顺利,郑和征召熟悉水性的孤叟,六下西洋再创人生高峰。
多年后再回到这木屋,郑和彷佛还可以听见他们三人当时在屋子里畅饮狂欢的笑声,郑和看着满是皱折的双手,知道自己已不年轻,或许再过个几年也将跟随前人而去,化成一杯黄土。
坑里的火将材火烧的发出「批哩啪拉」的声响,郑和看着随烟飘起的星火正看得入神之时,突然间从房里传出一声细微的声响,郑和耳朵微动将声音收在心里,缓缓起身放轻脚步走到房门旁,静心倾听房内的动静。
寂静一段时间后郑和再次听到从房门内传出「喀」的异响,听起来像是重物刮地板的声音,郑和把手轻放门上案运内劲,另一手横举胸前,准备在进门后若遇埋伏,可立即做出反应。
「碰!」郑和发劲推开房门的瞬间一柄火钳朝面部闪电刺来,速度不但快且劲力不弱,幸好郑和早有心里准备,侧身闪过后霹雳一掌拍向偷袭之人头面,掌劲凶猛力求一击制伏来人。
当掌即将击上偷袭之人颜面时,郑和见到脸孔,惊觉对方竟是失踪多日的孤叟,低声惊呼急忙缩手。
「孤叟!」
孤叟突然瘫软往后跌坐,手上的火钳掉落在地,郑和机警的凑过去一把将他扶住,以防他的头部撞到地面。
「你还好吧?」
郑和见孤叟脸色腊白,双眼紧闭、眉头深锁似乎在半醒半迷之间,方才的一击显然已用尽他最后的气力。郑和见孤叟全身没任何外伤,拉开其衣襟后发现胸腹黑了大片,一边肋骨凹陷,看似被重物击伤断了几根肋骨。
「是谁打伤你的?孤叟!」
郑和拍打孤叟脸庞防止他陷入昏迷,见他呼吸急促,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担心道「你这伤不知道已经拖多久了,不能再拖下去,必须赶紧送你到大夫那儿。」话完将孤叟一只手臂披在肩上将其扶起道「兄弟你撑着点。」
孤叟被郑和这么一扶拉疼了伤口痛到急刻,郑和见状赶紧将他放倒在地。「疼吗?」
孤叟因受到疼痛而苏醒,迷糊间见到郑和急忙伸手紧抓他的手臂,呼吸则因激动而变得更为急促。
「轻松点别激动,我在这儿呢。」郑和极力安抚,怕他太过激动加深了伤势。
孤叟举起颤抖的手指着郑和,嘴唇微微开阖,气若游丝地道「鳖古....」
「鳖古怎么了?」
「...他...死了...」
郑和震惊地道「你说鳖古成雄死了!」
孤叟缓缓点头,咳嗽咳个不停,郑和轻拍其背部道「你现别说,我先带你去找大夫,等伤好了再说。」
郑和一番建议却引来孤叟急促的摇头,不解地猜道「你不想看大夫?」
孤叟缓缓点头,等咳嗽趋缓后道「来不及了,我....没救了,咳咳...咳...」话没讲二句又咳了起来。
郑和伸手搭在孤叟背心运气道,后者突觉一股暖流缓缓流入经脉,暂缓气喘及疼痛的状况。
「这样舒服点了吗?」郑和柔声道。
孤叟点头气虚道「我们...被东厂伏击了。」
「又是东厂!」郑和怒声道。「你说鳖古成雄死了是怎么回事?」
「嫂子替我们...去猛哥帖木儿那儿...打听消息,我跟鳖古...到林里打猎等她回来,没想到...竟遭伏击,我跃江逃回...鳖古住处,却没见到他跟嫂子回来,我猜...他们应该也糟遇到不测了,现在整个东北...都不安全,所以我才先躲到这里来养伤,但伤实在太重了...根本没力气逃回南方,幸好你赶来了...」
郑和忿道「我们掌握到辽北的杨木答兀已经投靠了猛哥帖木儿,你跟鳖古夫妇又被东厂急着灭口,由此推论东厂李权他们早就在经营东北了,之前掌握他们密谋造反的情报看来应该不假。」
「我跟鳖古是在他住处后方的树林里打猎,你赶紧派人去寻,看看是否还有机会....咳....」孤叟再度咳了起来,咳到激烈处突然「哗」的一声吐出大量鲜血,撒的满地鲜红。
「你别说话了,我赶紧带你去找大夫。」
郑和急着要扛起孤叟,却被后者推开道「别理我了,快去找鳖古...咳...」孤叟用尽气力吼叫,引发气血上涌再吐了一地的鲜血。
「我...」孤叟伸手抓住郑和的手,老泪纵横道「对不起...鳖...古」话完抓住郑和的手渐渐松开,全身瘫软没了气息。
「孤叟!」
郑和抱着孤叟的尸体放声悲鸣,凄厉的喊声撕裂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