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牧眉头微皱，他曾经修习过炼气之法，能初观人性。此女子浑身上下没有一股鬼气，属于山林鬼怪的几率倒是小。他听闻天下除了修道修佛之人外，尚有一类剑仙修者。甚至十万亿生灵之中也有一些天生灵智的，经历过天地灵气洗礼后终修成正果，成就绝代妖仙。莫非她便是其一？虽然心中有些犯憷，但绝不能表现在脸上。他自问平生未做亏心事，且心底刚正，自犯不着怕她。
“姑娘既然自承不是人，那便非鬼即妖了。若姑娘是来避雨，那请便就是，此佛堂空废已久，在下也只是途经此地。如果你是个风liu女鬼，想找书生一夜风liu，那我告诉你，你找错人了。我楚牧自幼读书，虽然远远算不上正直聪明，但道理节操还是守得住的。”
“嗬嗬嗬，一个末齿小儿，倒是胆大的很。说甚要我风liu于你，简直痴人说梦！”少女面色幽冷，瞥了一眼楚牧，一卷绣裙席地坐在蒲团上。转眼盯上佛堂内佛像，冷笑道：“这一屋子鸟秃陀，个个咧着嘴，难看死了。”
话音方落，佛堂内凭空挂起一阵旋风，佛前灯瞬间全灭，黑暗中，只听得哗啦之声不绝于耳，却什么也看不见。楚牧心头一跳，“铿”地拔出匕首，心道：“我不会玄门术法，武道亦不能达到气血驱鬼邪境界。唯有拼死相抗，以赴对肉身在凡尘走上一遭。”
响声立止，佛堂内油灯又一盏盏自动点燃。妖鬼神通，简直匪夷所思。
“哼哼，我还以为你不害怕呢，人类，只会装模作样。”少女冷眼相对，狠狠嘲讽楚牧。
楚牧合匕归鞘道：“这有何怪？古人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我分不属同类，实难相信于你，对你有所防备实属正常。”
少女看了他半晌，却突然面色稍缓，“你虽然年幼无知，却比那些伪君子、真小人强多了。”突然嘻嘻一笑，面色变的比七月的天气还快，但楚牧觉得这才是她的本来性子。方才故作冷脸，似乎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公子莫怪，师师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并不是鬼，鬼在灯下是没有影子的，你过来，应该感觉得到我身上的气血，有这样的鬼么？如果有气血的鬼，那也就不叫鬼了，而是道家中的妖仙。”
楚牧听见这个女子的话，抬头望了望灯下的倩影，果然，灯火下这个女子有影子。“哦？原来如此。仙子莫怪，在下楚牧，方才冲撞之处还请海涵。”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楚牧也非是蛮不讲理之人。不过也对女子自承是妖仙，泄露自家底细上多留了一分心思。他从一些编外野史中多读过这类故事，其中尤以一本《聊斋志异》最甚，书中不仅描写了妖魔鬼怪吞食人肉血脉，也大多是在刻画妖鬼同人，有思想、情感，有些方面甚至比人类更似一个人。他们一样有血有肉，对于情感更加忠贞不二，不会权谋算道，哪怕最终随心爱之人一起共赴黄泉，也心甘情愿。所以他对这类妖仙并不排斥，相反，还多夹杂了一份同情。
“哦？你好像对妖鬼之类并不畏惧，子不语怪力乱神，看来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少女看着楚牧的眼睛里面有了一丝疑惑。
“仙子果然好眼力，在下平日读写书之外，亦充当药农，自然不是单纯的读书人。”对方没有敌意，楚牧也放松一分，这会居然还能调侃一番。
女子咯咯咯一阵轻笑，声音有如露珠滴落，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说是天籁也不为过，“公子真是幽默，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轻松跟师师说话呢。果真不是普通读书人……咯咯咯”又一阵轻笑。
楚牧刚才一番说笑也只是想让自己稳定下来。知道了对方不是妖鬼一类，他的心思镇定，转而灵活了起来，“仙子对读书人似有偏见，你所谓之的读书人，那只不过是读死书的人，我辈读书人，存大义，明六合，知妖鬼，达神明。这才是格物。”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突然将目光转到楚牧手上，“咦，你看的是算术呢？师师正有一难题，想请教公子呢。”楚牧感觉有些怪异，此女子刚才一进门就是威势毕露，此刻居然想同自己谈论学问？实在感觉自己摸不清她的目的，但若是讨论学问，他自认不惧怕任何人，也就见招拆招道：“仙子请出题。”
女子点了点头，居然从佛堂后取出一根干支，就地刻画起来，看她聚精会神模样，还真容易把她当成普通读书女子，“甲赶群羊逐草茂，乙拽肥羊一只随其后，细问甲及一百否？甲云：若得这般一群凑，再加半群小半群。得你一只方来凑。（意思是，再加这么多。然后再加半群，再加四分之一群，再加你的一只，就凑够了一百只）。问甲有多少只羊？”
楚牧笑了笑，这类题若普通读书人看见，或许会有难度，但只要从《算法统宗》角度考虑，就容易至极了。亦拾取一根木枝随手在地板灰尘间刻画些或尖或圆、或短或长、或竖或横的符号，解答道：“一只羊为基，百余一为整，除整归零，一做一添一再添二成四成做零，可得三十六只羊。这题关键在于统筹，化整为零就非常清晰了。”
“哦，果然清晰明了，师师不知世间既有如此算法，真是神奇。敢问公子，你所刻画的这横横竖竖的图案又是什么，看其虽然简单，但隐隐透着一层至理，让人瞧不透彻。”
“哦，这是九宫图，又叫洛书。传说中黄龙负图，出于黄河，神龟驮书，出于洛水，前者称之为河图，后者就是洛书。所以说，九宫之图，法以灵龟，八方之数，相加皆为十五。”楚牧顿了顿，又道，“有人说洛书九数为算术之祖，但我认为，算术当分古今。古算术有三祖，河图、洛书、五行。河图化为八卦，八卦演为六十四卦，但每卦之中，皆含有一个小九宫。”
看女子似乎真心想要讨教学问，楚牧也不藏私，随手在地上画来画去，说道：“但九宫之中，又分阴阳奇偶之数，却是取自河图阴阳之理，九宫图有四十五个方位，每一个所在又包含着一个八卦。”他边说边算，推演河图洛书相生之道，然后又画出两个图，道，“五行也能化作九宫，左边这个叫洛书五行成数，右方这个叫洛书五行生数，由这两个数，便可九宫演八卦。如此相互推演，以至无穷……”楚牧由浅入深，口说手比。女子本是极聪明的妖仙，听了两个时辰已然明白不少，抓起楚牧手中的书来，又看了片刻，只觉已经深入三分了，喜不自胜。
楚牧看她在一处地方难住了，笑道：“这和古算术不同，该是今算术了。《九章算术》堪称集古算术之大成，今算术则东方不亮西方亮，当今亦有很多大家。其中尤以《筹算》为最，算筹计数法中，以纵横两种排列方式来计数，其中一至五均以纵横方式排列相应数目的算筹来表示，六到九则以上面的算筹再加下面相应的算筹来表示。多位则，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用纵式，千位用横式，以此类推，遇零则置空。
“还有一种圆周率，以方廓圆，计算圆周率。后来在《洞渊九算》中，有人将这一法子推演变化，数形相合，计算未知之数。据说有人用这法子解到上九层的‘天’层（X的负九次方）。到了后来，又有人创建演段法（线性方程组求未知数），将数形分割开来，进而化为‘天元之术’，将‘天元术‘推至四元，可求太阴、太阳、少阳、少阴四大数。”
说到这里，楚牧看女子似懂非懂，知道自己一下子说的太多太深奥了。很久没人同他较论学问，以为能找到一知己，看来是自己多想了，轻轻叹了口气，道，“仙子可能初学，这部分太难了，以后接触多了自然会慢慢明白。”
女子仿佛看出楚牧对自己的失望，内心顿时生出一种怪异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