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鲸
宏大的鱼，巨大的白色
从太阳落下处，出现
吞去大海
一次随意的狂欢
白色忽而消失，鱼沉下去
大海在浮起，接近天空
它的底部，是那白色
那鲸
我知道，在海深处，海草上
鲸停着
如一片白云覆盖在森林
对于这鱼，我想我是
身临其境
大鱼吞食鱼群
鲸吞没鱼群，但它不是鱼的王
它孤独
鲸是孤独的
最大的鲸，独自游
鱼群拥入鲸的口中
鱼群不认识鲸
宏大的白色再一次耸起海面
逼近过来
海的平面成为深谷
这是鲸的头部
鲸的尾，似在远处摇摆
海流在许久以后涌到
我在静谧中吃惊，与叹息
这么光洁，柔和的白色
富于弹性，灼人的白色
大鲸，那个世界的表象
孤寂，深远的世界
跃到空中，遮蔽了日光
向高处喷水，喷出大海
这是广阔胸怀
是欢乐
可以安静地航行
海平稳地起伏着
鲸靠着水面，缓缓浮游
捕鱼船由天际航来
由云中降落
捕鲸的船，屏声静气，迫近
又一次迫近
这样地，望见鲸
刺破鲸的动脉
刺破河流
噢，大鲸
挤得大海疼痛
犀牛走动
太阳曾经咆哮，雷电曾经哭泣
终于号叫出声的灰鳄
已被流水冲动
而独角的犀牛缓缓走动，如沉默的巨石
没有一步踏入虚空
犀牛不是一动不动
犀牛不是在动物园里
犀牛已滚过泥浆
犀牛的独角不是作为观赏
一只乌鸦和它的聪慧跳跃在犀牛坚实
如大地的背上
犀牛无声地缓缓走动
犀牛满怀希望，像一只手掌
犀牛自信是自由自在的
犀牛走动在无限舒张的人类的心境
这片原野上，不出声的犀牛无敌
灰色鲨鱼
大海里游动着所有的鱼，甚至
最微不足道的鱼
而这一条鲨鱼搁浅在发黄的沙滩
海潮阴险地退去了。赶海的人围过来
迫不及待地，他们用木桨击它的头，卖劲地
踢它乳白色柔软的腹部。哦
这是什么样的仇恨
大人和孩子们一样随意扔着乱糟糟的喊叫和笑声
一种莫名的心满意足喧嚣着，或者
是一种得以凌辱强者的自发仪式
一群海鸥掠过，扑向海面
我的视野倏然缩成一个圆圈
鲨鱼，这使人敬畏的
大海忧郁的王者，波涛牧场的主人
它不曾学会海豚的世故，它的尾鳍
钢铁般又冷又硬
这会，由于阳光的直射，它的皮肤
开始打皱
它的传为神奇的大口
痛苦疲惫地张开着，它的
冻结的泪珠闪着蓝光。这一切都好像荒诞不经
没有一点动静，却仍然犀利嘹亮
如一个摇曳的象征。因此
鲨鱼没有死，它表面上停止
在碧绿耀眼的海水前面
一道大地般沉着的灰色，有一刹那的
温柔
猫头鹰
通过思想的空隙，银白的马驹
被荡得无影无踪
我看到
冬天在南方，把冰冷的赤脚一直
踏进房屋。屋檐上
一只猫头鹰捉住灰黑的瓦楞
翅膀盖严了利爪，有着向日葵的固执
它耸起肩膀
比之鲜美的花果
和不变的死者
更加神秘。仿佛
原始的战鼓由密林传来
在一片静寂的震荡中，它判断着
远和近。忽然
摇动它巨大的无形的旗帜，爆发出无声的
撞人耳膜的呐喊
猫头鹰
如迷人的幽灵冲向广大无边的运动之中
唯有屋顶上更急剧地波动着
黑夜
这无底的透明的海，光不能穿透
黑鹰
这个夜晚静寂无声，不暴露它的
星辰
翅膀拖在岩石上，闭紧着
眼睛
胸脯被弓箭射中，不发出
回声
如虚幻的月光
不走动，不会睡着，不能被更替
不属于岁月
直到死亡，这个夜晚
是一种生命
一头黑鹰
鱼鹰的复杂性
鱼鹰的眼睛没有看到鱼
渔夫粗糙的手掌猛地挥起来，像舞台上一面
可笑的令旗
五只鱼鹰，第十三次钻入空空的水中
让一只鱼鹰在俯冲时失去平衡的
是突然降临的云雀的鸣叫
和被它们捉住的鱼的微笑
鱼鹰的脖颈被铜环紧紧扣住
在水中，磨制光滑的铜环就像闪亮的鱼饵
鱼鹰错落有致地停立在船首。五只鱼鹰，无论
傍晚或者黎明
竟飞不出一座熟悉的森林，鱼鹰惊喜
而又不安
仿佛是优雅之极的习惯，是痛苦难拔的依恋
鱼鹰从不独自飞去
像渔船的木板
鱼鹰的翅膀将会腐烂
鱼鹰却不是鹰
鸟，鸟
看那些鸟
那些又黑又亮的乌鸦和乌鸫，从田野飞来
它们仅仅到达郊区
成群的麻雀停在乡村谷场上
在收割后的田地里，稻草堆上，快活地
清洁羽毛。零星的麻雀
已进入城市，在那里啄一张食品包装纸
家养的白鸽与灰鸽，温习了傲慢与胆怯
鹧鸪依然在偏僻山林的枝丛宿居
它们的窝在树顶上随风摇荡
据守着清贫与自足，这样优雅的哲学
云雀，孩子手掌般的精灵
由风吹草低的原野，由崇山峻岭
穿入云中，歌唱
还有那冰天雪地中的白头雕
由积雪的山峰飞向浩大平原
蓝天的背景像丝绒，吸收了它翅翼拍击的
重大的声音
那些蓝光闪闪的燕子，被春天制约
纯情的姿势，游弋过低矮屋檐和幽幽目光
进入夏天
阳光下，海鸥是一种普通的鸟
以及信天翁，与大海结下不解之缘
观察它们，观察它们的眼睛与翅翼
犹如观察大海的方式
大嘴鹳，这依赖河流的鸟
它冲开河上的气流，扑扑地响
它的影子在河面上，像穿袍子的演员
它笨重地落下来，舀起一条鱼
沼泽里的蓝鹬，却把鱼衔在细长的嘴上
长腿悠闲地漫步着，走入稀落的苇丛
秋风在它们身后，使苇秆弯曲
是秋天了，白头翁散布柿子林里
已学会鉴别最成熟的果实
它们时常孤独，忧郁，为人憎恨
而向黑暗中掠去，是那灰色的
惊动一大片树林，一大片夜空
那绿眸的枭，属于黑夜的温柔的暴力
那红嘴雀，啄食蜘蛛与邪恶的鸟，黎明的火
白色的鹤几乎是虚幻的
它们舞蹈，满足一种梦想
鸵鸟的舞蹈具有另一种意义
沉着，悲痛，为失败而舞
奔驰沙漠，不屑于飞行，这就是鸵鸟
深棕色的椋鸟来了。椋鸟来了
带着冬天悒郁的旋风
经过这些黄昏的鲜亮的边缘
黄昏的枝条上
绿豆鸟是小小的孤寂的温暖的一对
深山里，有小鸟成群
山雀，画眉，精卫鸟，黄嘴雀，百灵
成群飞越淙淙流水的山涧
很可爱，很耐看，很自由，很迷人
蜂鸟是鸟类中的袖珍本
听一听蜂鸟展翅花朵上的频率，再听
秃鹫由巨岩向寂静的腐尸滑翔过去的率动
鸟的音乐，便是一整架钢琴
啄木鸟的乐曲是阳性的“5”或“1”
一千只啄木鸟饥饿着，寻找着一座
病痛的森林
黄鹂已鸣遍了翠柳，觉着疲惫
杜鹃鸟是粗暴的，急躁的
不会被疏忽，不能被豢养
密林间，有很多杜鹃这样美丽的鸟
纯洁与高傲的象征依旧是天鹅
这首先要确定天鹅是不肯被驯养的
大雁就是这样。大雁航行蓝天
大雁被雷电击落
大雁被猎枪击落
大雁被苍鹰击落
大雁被孤独和忧伤击落
大雁不被虚伪击落
哦。这些鸟，这些鸟
在时间里，在空间里
马群到达
马群跑过雪地
马群穿过丛林
马群冲过河流
马群在早晨的雾气中，到达
或者，远去
马蹄声，出现在沉静的山谷
我喜欢马群
喜欢观看大群的马，奔跑
没有骑马的人，只有马群
蓝天，与发绿的大地
马群嘶鸣。没有骑马的人
马群奔腾，随意任性
马群的嘶鸣，响亮，此起彼伏
回荡空中
雪地，丛林与河流的上空
夕阳已穿透大气
红色夕阳下，马群急速地
远去，或者到达
马蹄声，一再出现
马群的身影，停留天涯
狐狸
灯光下，我看到一只狐狸
狐狸的柔软光滑的毛皮
狐狸的冰凉的眼睛
狐狸的冷冰冰的尖锐的聪明
一个猎人，跟随着狐狸，进入死谷
狐狸却已经在山顶，俯视深谷
俯视深谷中绝望与悲哀的寂静
这是同一只狐狸
呼救是徒然的
猎人的呼喊只是一种虚弱
凄惨与恐吓，不能打动一只狐狸
狐狸在密林中奔走，像飞鸟一样
疾速，柔和，安详
狐狸奔出了密林
在山冈上，在接近村庄的山麓
在冬天的白雪地上
红色的狐狸很醒目
在灯光下，狐狸抓住了一个时机
一只狐狸，真正地聪慧，温顺
一只狐狸，难得地闭起眼睛，失去警觉
一只狐狸，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