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野：这是中国传统文人的架势，可以说是一种中心意识，认为世界有一个中心，而通常他们自己就是。在这一点上，我是后现代主义：无中心，多元，大家自己管自己，做自己的事，没有什么完善的灵魂。现代主义认为“上帝死了”，返回到人性中寻找价值。而后现代对人本身也不放心了，没有永恒的价值可依赖，索性不依赖。这就是后现代主义所谓的“人死了”。所以后现代是对现代主义的某种修正。我指的是后现代中有力的部分。“人死了”意味着人活得自由了。
如诗：您会把您的诗归入后现代派吗？
南野：我的诗有后现代的成分。但艺术方式上更多是现代主义的，即形式主义的。当然，后现代也并不拒绝这一点。
如诗：“人死了”是否就是不必再为“价值”而活了？
南野：是不为某些中心价值。
如诗：您的意思是说，还是有一些价值的。
南野：群体的，个体的，边缘的……存在就是这样一种弥散的状态。诗人现在不是振臂高呼者，而是自言自语者、形式的构筑者、词语的爱好者、沉思默想的人。……
如诗：可不可以谈谈您诗歌创作的历程以及其中的发展和变化？
南野：可以的。我80年代初上大学期间开始写诗。开始对我写诗影响最大的是艾略特与瓦雷里，前者的《荒原》，后者的《海滨墓园》。这个影响一直存在。我80年代的诗作比较纯粹，这主要指意象上。自然界、动植物较多见。大多为短诗。有影响的有《犀牛走动》，《雪地里打鸟》，《水为源》，《大鲸》等。《大鲸》是90年代初写的了。这之后，诗的意象转向繁杂，城市生活、人的图像开始进入诗境。这可能是不再回避，或者是有把握去体察与表述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这时的代表作有《带着问题居住》、《生者》等。诗写得稍长一点了。这些诗大都发表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刊物上。90年代末，我的诗就像现在一样开始转向更长的句式，复杂性（包括结构与词语的多义使用上）更加强。
如诗：这种形式上的改变是否和某种审美倾向的改变有关呢？
南野：在生存的图像上，更多体察时间等哲学因素。如组诗《新时间》，长诗《中午的观点》、《房间喜剧》。这可能与年龄增长有关。新世纪几组诗，《时代幻象》在叙述上十分节制，但追求精确、生动以及内蕴的多层。还有一组值得一提的是《无记忆的体会》，探讨死亡，发在《山花》上（《时代幻象》发在《上海文学》）。我期望写出凝重的诗，在语言上达到一种高度。
如诗：如何去衡量这种高度呢？
南野：每一个词，每一行的构造，整首诗的结构，能指上的观感与音节，所指的复杂程度。所以我现在写得更慎重了，已经不能容忍（像年轻时）那样随意地写了。
三表达
如诗：我感觉您的诗歌蛮散文化，对吗？
南野：近年我有意采用长句，陈述复杂的诗境，节奏体现在断句上，语词（或意象）组构，形成诗意，表达或对世界的体会形成多层次。我不想简单或有意简单。
如诗：如果没有听过作者自己朗诵，可能还是会有一点不容易掌握这种节奏的。
南野：我朗诵不行的。只是在写作中自己默诵感觉到。
如诗：我找来了您的一首诗《所有这些想法》：
所有这些想法来自森林的黄昏幻象
——阳光在树梢上爬动，那清晰的温暖动静
逐渐消失，像金黄的蝴蝶翅膀振飞
在天空中收敛。树林发出踏动落叶的声响
如碎金属薄片的颤动，这些内心隐秘的自诉
随着阳光的暂且死亡而浮出，最终被夜幕困束
——然后是那巨大茧内的安静
南野：是《时代幻象》。应该是我2000年后写得较好的一组。
如诗：我觉得您似乎想运用句子的错位来表达一种思维的结构，就是联想，从一种意象平滑地转换到另一种意象，从这些意象之间某种形式上的共通点去表达一种认识或者领悟。
南野：对。通过转换抵达又一层体会。词语或者物象的表达力都很值得信赖。这让我对写作有信心。我现在对电视的看法也是这样。电视以技术提供物象（影像）。可惜在现实中这种力量基本都被浪费了。
如诗：对了，听说您现在也从事电视的研究。您有媒体和电视这方面的文章吗？
南野：有的。1999年以来时而在写。
如诗：您对这个题目感兴趣吗？
南野：应该是有兴趣的。中国电视太缺乏理论。
如诗：您怎么看呢？
南野：我从电视的本体论开始。电视是什么，它是什么样的，应该是什么样的，等等。我指它的表述和表述的方式。就像我们写诗，一开始就会这样想。可搞电视的人不这样。他们极少思考本体性的问题。但得让他们想。这样，电视的模样可能会接近它应有的样子。做起来不容易。有时我也想，作为理论探讨，我也只管解决学理上的问题，可以不管现实如何。现实算什么呢？
如诗：您觉得电视应有的样子是什么呢？
南野：起码也可以像诗一样地表达吧。不要尽如一群大妈在家长里短。我认为影像的本质是重述。它像语言一样赋予存在以意义。它比文字语言更直观，这似乎更接近诗的方式。同时，如梦（像），适于表述无意识。有些电影很好，就是做到了这点。
如诗：存在就是一种弥散的状态。所以，通过影像，我们把一个个时间的碎片捕捉下来揭示出其中本质的形式的美，因而达到现实的诗化。
南野：在重述现实（世界）、克服时间与空间上，电视的能力不可忽视。譬如告之真实，表达的民主等。
如诗：什么是表达的民主？
南野：多向度的表达，多元的表达，就像网络。赋予意义应是多向度的。不只是一个“本质”的。
四游戏
如诗：您觉得对您有特别大影响的是在内蒙古的那段日子吗？
南野：使我成为现在这样子的人，应该是内蒙的日子，那时的阅读结果。那时我什么都不想，就努力阅读。
如诗：在那种只是为了阅读而阅读的过程中，应该还是有什么东西令您感动、体会到快乐的吧，例如理性的光辉？
南野：我想，早年阅读中的鲁迅、李贽等，后来主要在人格上给我打下烙印。在思想上，却是后来的读书造成，开始是康德，以后是萨特、加缪、爱伦坡、海明威。再后来就更杂更艰涩，我一度很喜欢福柯，但并不完全赞同他的思想。现在我主要读拉康，尤其关注其与电影美学的关联。
如诗：您有一首诗题为“自由”。大凡谈到存在，大多就牵涉自由，您如何看待这一点。
南野：在相对自由的语境中，许多思索反而失语或者话语呈现出泥沙俱下的态势。但我认为只要有自由，这一切都可接受。
如诗：是否这种游戏把您引向了理性主义呢？
南野：我的生活像尼采一样平静。我希望我的思想也像尼采一样无拘束。
如诗：您怎样看尼采呢？
南野：诗人、哲学家。但他的思想表达很不一般，疯狂中埋着精确，否则我不会喜欢他的“疯狂”。中国有些“疯”人就缺少这种精确。
如诗：在您的理解中，尼采是如何理解生命的呢？
南野：他要建立一个哲学体系。但处置自己的生命又是另一回事。
如诗：哲学不就是关于生命的吗？难道您是说他对于如何处置自己的生命和如何处置别人的生命具有不同的看法？
南野：哲学是生命的升华，而不是关于生命的。生命的价值或许正在于它能产生哲学、艺术等。在西方，思想与行为常常分开，苏格拉底就是如此。西方的政治思想家经常这样，并不想把他们的设想付之实现，因为现实在他们眼中无足轻重。哈姆莱特就体现了这个思想的进程。从一个急于行动者进化为思想者（取消了行为）。但中国人很难领会，说他是“犹豫不决”。
如诗：您追求思索，而所有的思索，最终都只能走向理念，也就是“虚无”。所以，这种追求在尼采那里达到了高峰，就只能走向萨特了。所有这些您的思想的历程，都可以说是“一拍即合”，对吗？
南野：我想所有思想者都是这样的。相比于思想，行动也就是日常生活了，但注意，我并不因此否定日常性，即使它是无意义的。思想也不一定会获得永恒。
如诗：思想只是实现了的存在，尽管在神学上存在才是永恒的。
南野：但丁的天堂其实就是思考的所在。我认为那是存在终得以实现了思想。
如诗：尽管自由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我们也无意去实现自由，但是自由仍然是不可否定的信念，所以，理性主义者多半是自由主义者。
南野：所以，人生对人来说，终归是个悲剧。这时就需要诗歌了。
如诗：您是个悲观主义者吗？
南野：总体上是。对待具体的事不是。
如诗：诗歌给您的生命带来了什么呢？
南野：我也没有细想过。我的诗歌大多数情况下是我思想的一种表述方式。
如诗：为什么人生是个悲剧就需要诗歌呢？
南野：表达，才得以释怀。否则，郁闷。表达，就感觉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人生了。
如诗：欢宴、美酒也是另一种释怀，许多人也从中得到认同感。
南野：完全不同。欢宴后常是空虚，书写后有满足感。
如诗：或许，诗歌就是思想者的盛筵。
南野：可以这么说。
如诗：喜欢盛筵的人是乐观主义者，把好的先吃了，不好的留在后头。喜欢诗歌的人是悲观主义者，把最好的留在后面。
南野：所以好的诗还在后来。我总有这个信念。
主要作品与著作写作及出版年份
诗
实在界的言说2010年
白。厌倦与贪欲2009年
白。声色的绵延2008年
白。零散的首章2007年
蓝。正午之后2008年
时代幻象2000年
灵魂使用者2002年
无记忆的体会2000年
房间2003年
起雾之刻2003年
河流上的轮子2004年
靠近了狮子2004年
印象系列2009年
俳句练习2006年
父亲与孩子2004年
大鲸1992年
犀牛走动1985年
灰色鲨鱼1986年
马群到达1989年
水为源1986年
狩猎者1987年
回东方1989年
晚安1987年
乌岩村1989年
打开房子1988年
空巢1988年
枝杈1987年
酒神的花1990年
渴望蓝色1992年
雪地里打鸟1988年
青青山冈1991年
新时间1997年
春疫1996年
中午的观点1996年
带着问题居住1995年
怀念美女与诗的价值1994年
自由1994年
黑鱼和其他1996年
黑暗的蝴蝶1998年
阅读与散步1998年
在时间的前方2000年
房间喜剧2000年
诗学
博尔赫斯诗歌中的几个词1998年
《神曲》之天堂的真相1998年
著作
《在时间的前方》南野诗选人民文学出版，2000年
《影像的哲学——西方影视美学理论》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