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惊鸿浑身一僵，挽涯明显觉着她的身子一僵，自悔说错了话，引得她伤心，也便陪着她静坐着。
宁静的秋夜里，灯火如豆，有沁凉的风穿堂而过，惹得灯花晃动，连投影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忍不住摇曳起来。赵惊鸿出神地想着那些关于故国的人，关于故国的事。她可以平心静气地站在仇人高临风面前，伪装自己，唯独算漏了一件事，她竟然这样久这样久没有想到沈遇。不是忘却，不是不够刻骨铭心，正是因为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思念，镌在血液里的记忆，所以竟然这样久没有想到沈遇，只是“不敢”！
不敢想起，那是留在心底的一根底线，不容她咀嚼的一根底线。她只能假装他还活着，在他率领抵抗的梁州一役中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她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还有一个人没有丢下自己，她不孤单。
他总是恪守君臣之礼，不敢逾越，一直都是她在主动，有时她也在怀疑：是不是他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她的爱太强势，她的身份太尊贵，所以他从来没有选择，只是接受？第一次牵手，她还记得他手心的颤抖，他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很难想象他是统帅三军的天朝将领！
他们曾经一起抵御外敌，同那些热血的兄弟守护天朝的江山，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南疆北塞，他们纵横驰骋，杀敌报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在沙场上，他是将军，她是督军，季想云是军师，方淮是副将，他们一向是配合默契。
她永远记得黑黝黝的方淮在阳光下灿烂的笑容：“殿下，我方淮至今只佩服一个女子，那就是你，有你在，就感觉有了主心骨。”
她永远记得云淡风轻的季想云浅浅的笑容：“殿下一向是善于学习，这么几天时间，想云已经见识到了。”
她永远记得他们四人策马挥鞭，草原上爽朗的笑声。
当然她更是永远记得，万人之中那个光芒万丈的人，一身银色的铠甲，恍若天神般俊朗。万人之中，他说：“等我回来。”
只是那么一次，她没有与他一起前往，就成了永诀。天空艳阳高照，战旗飘飞，都成了他的背影。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就是那么一次，她与父皇为了朝政斗气，愤而离宫，没有与大军同行，沈遇就遭遇暗算，梁州失守，竟无半点消息传来。再多的繁华也不属于她。
在人前的时候，沈遇永远是恭敬有礼的，只是私下里才会柔柔地唤她“阿落”。
好久赵惊鸿才缓过神来，幽幽一叹，说道：“挽涯，现在我已经不敢去想，我还有很多事情去做。”只有这样，她才没有功夫让自己想起沈遇，没有功夫让自己伤心。
挽涯“嗯”了一声，略带哀伤地说道：“姐姐，我这一生从进宫做了高临风的贵妃开始，我就没有幸福可言了，那些寻常人家的快乐不属于我。但是姐姐，我希望你能够幸福，虽然沈遇不在了……”
赵惊鸿伸手阻止了她下面的话，握住她的手，说道：“谁说你的幸福没有了？我要你是天下最幸福的，现在你进宫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你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想去的地方，姐姐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送你去。”以现在她们的处境，挽涯留在皇宫里反而是安全的，只是南方一旦开战，她就必须接挽涯出宫了。
“我也能幸福吗？”挽涯喃喃地说道，眼前有一道人影含笑着闪过，她赶紧摇头将人影赶出自己的眼前。“姐姐，若是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赵惊鸿说道：“傻瓜，既然你都明白了是不该喜欢的人，当然要忘了他。”
忘了他？挽涯在心底一笑，若是能忘，就不会有那么多为情所伤的人了。不该喜欢的人，当然是要忘了，因为绝无可能幸福。心底划过一道深深地伤痕，痛不可抑。“忘了他……姐姐，若是不能忘了，又该怎么办？”
赵惊鸿从来没有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妹妹已经长大了，情窦初开亦是正常，只是挽涯一直养在深宫，后来又遭遇大难，怎么有机会认识什么人！她暗自一惊，迟疑着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喜欢上了——高临风？”
挽涯亦是一惊，绝美的脸上一笑，说道：“姐姐别胡思乱想了，我说了是假设，是如果。”她站起身来，慢慢地理了理并不存在的皱褶，一边说道：“姐姐一路劳累，好好休息吧，等明天闲下了，我再来看你。”
她走后，赵惊鸿还是坐在椅子上发呆，她已经感觉到挽涯的变化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凉夏捧着洗漱的东西进来，水温正好，凉夏先是卷起她的衣袖，又在她的前襟垫上一块汗巾子，然后半躬着身替她洗漱。
“凉夏，我还真不习惯你这样伺候我，以前拢织和抱锦在我身边时，我也没有让她们这样。”赵惊鸿笑着说道，想起了那两个丫头，心头又是一阵牵挂。
凉夏笑道：“奴婢知道姑娘的习惯，这不是姑娘的手受伤了，不方便么？”
赵惊鸿说道：“我就怕你伺候得太好，我就离不开你了。”
凉夏说道：“那敢情好，奴婢能得一辈子长长久久伺候姑娘，那才是福气呢。”
“挽涯这段日子里可有见过什么人吗？”赵惊鸿还是有些不放心。
凉夏侧头一想，说道：“挽涯殿下虽是贵妃，但是连个皇上的面也没有见过几次，哪有什么人来？”
这就更奇怪了，挽涯是最遵礼法的人了，她没有什么机会单独见到男子，又是个不该喜欢的人！赵惊鸿任凉夏替她梳洗，好在她一向没有什么繁复的首饰，又不爱在脸上涂涂抹抹，只是洗了洗脸就可以，连卸妆都省了。
凉夏手中握着她如黑玉般的长发，赞叹道：“姑娘着头发真漂亮。”
赵惊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略显苍白，便笑道：“就是没有凉夏姑娘水灵灵的！”
说笑了一阵子，就寝歇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