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楚天的离开吸引了大多数的安零士兵,无数的脚步声向远方跑去……
人声渐渐平息,赵惊鸿集中精力运功,试图冲开穴道。
半晌,一阵脚步声从顶上匆忙走过,不远处传来叶羽的声音:“安零的好汉,大家再辛苦一下,为了防止赵惊鸿逃脱,我们还是要搜山,不要放过一丝可疑!”
“是!”安零国的士兵齐声答道。
接着就是纷乱的脚步声,有刀刃划破长空的凄厉声,士兵的呼喝声……偏偏赵惊鸿动弹不得,苏楚天怕她阻止自己送死,所以点了穴道。一想到苏楚天之前的诀别,她的整个人都抽搐起来,牙齿紧咬,她又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朋友。
忽然她神情一震,她听到有极轻微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还来不及想是谁,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那脚步声已经在她面前停下。她一抬头,不由怔住了。
没有月色如银,但是依然能辨清楚沈遇的英俊脸庞。许是下雨的缘故,他的头发衣衫全是湿漉漉的,额前还有水珠划下。水青色的长衫下是挺拔如松的身躯,清朗的眉眼在夜色下如深潭幽谷的秋水般潋滟生波,只是一眼就仿佛能融化坚冰,只能嗅到幽兰的清香。他缓缓地对上赵惊鸿的眼神,心中某个地方狠狠地痛了。也不说话,打横抱起赵惊鸿就闪出了山洞。他步履轻盈,借着山势,一路往南走。
怀中紧紧抱着的人,是他一直尊敬爱护的人。以前站在最近的距离,也因为身份的差距,只能远远地看着。现在终于可以这样近地看着她,却知道心已在天涯两端。怀抱中是柔软的身体,鼻子间还能闻到清幽的发香,顿时他的心也是满满的,暖暖的,甜甜的。身后的喧嚣不见了,漫天的迷雾消散了,只有怀中的人那样的接近。手臂不由收紧,想是怕这份温暖消失一般。他不停地奔跑,没有方向,乱了心绪,只想着拥着怀中的人更久些,但愿这样的梦永远不要醒来,永远,永远。
天边终于泛起了红光,阴霾远去。昨夜在黯然谷的血雨腥风恍如隔世。清冷的晨风,绚烂的朝霞,几点鸿雁南飞,远远地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云淡风轻,勾勒成天空的一幅秋晨图。
沈遇吁了一口气,一低头,却见赵惊鸿一脸淡然地看着他,似乎是看了很久。蓦地一股热气袭上脸颊,刚才忙于逃命,不及多想,现在停了下来,才发现心跳如此得快,手臂也是滚烫。以前喜欢赵惊鸿,那是放在心上,彼此心知,却从未有过亲密地接触,恪守群臣之礼。就是那天远征,也只是用唇语说了“等我”。
现在,她就在自己的怀里,从未有过的接近,沈遇却忽地心头沉重起来,缓缓放下她。“你保重,咳咳……暂时他们追不上来,我——走了。”糟糕,那是喜堂上那一剑伤及了心肺,虽是精心疗伤,但是时日太短,经过一夜的奔跑,伤口处隐隐作痛,湿漉漉的,该是伤口又崩裂了。
赵惊鸿一直盯着沈遇看,她不知道沈遇来救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在喜堂已经决裂,从此萧郎是路人。他们站在了不同的立场,刀剑相对,那些往事真的尘封在岁月的角落里,碎金断玉的洒落在没有阳光的红色宫墙里了。她承认在山洞中见到他时,清俊如秋水乍起的眉眼,依然能够牵动她的感情,心中涌起过一阵狂喜,但很快冷静下来,她和他,已经不是往昔的赵惊鸿,昨日的沈遇,中间早就夹杂了太多了不得已!
此时的沈遇,浴着晨光,浑身上下是温润的光泽,衣袖临风飘举,那山,那水,那田野,天地万物都在他的身后,成了背景,他是来自远古的神祗,世间的贵胄将相,也敌不过他袖底的一缕清风。他眼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太多的挣扎,在平静的外表下是如沸水般的心情。
“告诉我,你的耳朵怎么了?”赵惊鸿被点了穴道,只好用唇语说道。
沈遇若无其事地摸上耳朵,似乎还能听到有个冷酷的声音在提醒着他:“你再也听不见那惊鸿殿下为了你而吹奏的笛声,再也听不见惊鸿殿下呼唤你时的旖ni,沈大将军,你现在不过是个废人!”废人!沈遇痛苦地惊醒,凉州一役,无数的将士舍生忘死,同仇敌忾,他们与安零国的士兵誓死周旋,他的好兄弟季想云,方淮,都在那一役里浴血奋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时,季想云握着他的手,只有一个请求:“阿遇,天朝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惊鸿,你要活下去!”
而他没有死,头部被重物击中,接着就是昏厥。等他醒来时,他听不到声音了。他惶恐不安,这是一个他不熟悉的世界。就是这时,抱锦来到他的身边。
抱锦是惊鸿身边的大宫女,娇美如花,温柔可人,每每在问鱼轩与惊鸿品茶,她总是和另一个大宫女拢织侍立身边,所以早就熟识了。她悉心地照顾重伤下的沈遇,不避男女之嫌,为他上药,为他洗漱,直到那一天——她端着药,笑意盈盈地说道:“公子,你还记得我吗?”
沈遇极力地甩甩头,他身上的伤势好了差不多了,但是总是嗜睡,常常神思不属,就是听着抱锦的话也是昏昏沉沉。他看向抱锦,她的眼光里没有往日的娇羞,而是再明白不过的爱慕。当她端着药走近的时候,他的手不小心触到了一个小小的香囊,他忽然意识无比清晰起来,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身体状况,猜测到抱锦的药可能有古怪。果然,他避开抱锦,偷偷倒掉了草药,意识开始清醒,嗜睡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与抱锦周旋,才得知抱锦是为安零国的高照天效命。
抱锦将香囊毫不在意地扔出窗外时,他纵然知道窗外是万丈悬崖,也想跟着香囊飞出去,却又不得不假装不在乎,终于换来抱锦的松懈。
英王府里,高照天高居台阶之上,俯视众生,他冷冷地说道:“你再也听不见那惊鸿殿下为了而吹奏的笛声,再也听不见惊鸿殿下呼唤你时的旖ni,沈大将军,你现在不过是个废人!”
沈遇在衣袖下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耳聋,高照天的话确实是一针见血,他再也听不见阿落的声音,这是他一生的遗憾。他虚与委蛇,不动声色,装作失去记忆,亲近抱锦,终于取得高照天的信任,接触到高照天策反政治中心。
他要为阿落做最后一件事,哪怕多难。他没有想到,难到如斯地步,他要面对阿落的质疑,让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心,直至消磨所有的情意,恩断义绝。别人的责难,他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看到阿落眼中最后的祈求也消失殆尽,他知道,他真的失去了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东西,而这样的深情是他亲手扼杀的。不这样又如何?从今以后,他该怎么与阿落携手笑谈江山,抚琴吹笛?
不过是一年前,那时,他们,有想云,有方淮,他们无拘无束地坐在青眉山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天空一碧如洗,风江滔滔如练,他们豪情万丈,他与阿落眉目如水,一个据案抚琴,一个玉立吹笛,青山如黛,白云悠游,他们就是山水间的仙人。如今他还能与阿落共一曲清风明月苦相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