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元年的年末,大雪纷飞,东城银装素裹,晶莹剔透。
一向身体硬朗的赵惊鸿居然病倒了,她率领着六千黑风铁骑连夜赶路,一到东城,她就高烧不退。拢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深知殿下一直硬撑着,她能做的就是守在殿下身边。
她正冥想着,门被推开,关寒枫走了进来,他默默地看了看赵惊鸿红霞熏染的脸,不由叹了口气。都两天了,还是高烧不退,安零的军队在对面虎视眈眈。
“拢织,你也两天没合眼了,先去休息一下吧。”看着拢织深陷眼眶,两眼通红,面色憔悴,关寒枫忍不住说道,“你若是倒下了,谁来照顾殿下?”
拢织轻舒眉头说道:“那就劳烦关楼主了,若是殿下醒来,你差个人叫我一声。”
目送拢织出去,关寒枫坐到先前拢织的位置上,一见赵惊鸿还在沉睡,不复当初那样灵秀颖慧,心中重重一沉,百转千折,不由想到茫茫前途,她身上的担子,恨不能替她承受一切。若她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孩,现在一定是承欢父母膝下,或是嫁作人妇,这些复国的担子又与她何干?可是她不再是她,还能让那么多的人敬仰,那么多的人追随,那么多的人眼中只有她?
“咳咳……”赵惊鸿从昏睡中转醒,低声说道:“水,水。”
关寒枫连忙倒水,扶她坐起来喝水。手下是她柔软的身子,明知道她是不需要人怜惜的女子,还是不由得让心柔软起来,充满了深深的疼惜。“惊鸿,你这会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想吃的?”
赵惊鸿微微弱弱地一笑:“每次我最狼狈的时候总是被你看到啊,小关。”
关寒枫说道:“我才是最倒霉的一个,我堂堂听雨楼的楼主,到了你的嘴里不过是一个‘小关’,害得我颜面全无,每次苏楚天听到了……”见赵惊鸿眼中神采一黯,立即想到她的贴身侍卫苏楚天已经命丧黯然谷,忙住了口。
“你说到苏楚天,我才想起来,他跟在我身边十多年,甚至是我在深宫中的伙伴,虽然是侍卫,却跟在宫闱中,跟拢织一样亲。现在他不在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连给他立个衣冠冢都没有,那不是一点情分都不顾了吗?我这些天一直昏昏沉沉,但是脑子还是清晰地,苏楚天那天晚上的一言一行,都反反复复在我脑海里转。”赵惊鸿幽幽说道,感到喉咙酸涩难当,有什么就要冲出来似的。
关寒枫深悔自己触动了她的伤口,按捺下心酸,握住她滚烫的手,试图安慰她:“惊鸿,苏楚天是你的贴身侍卫,他的职责就是守卫你的安全,现在他求仁得仁,是尽了他的忠。待你痊愈了,我陪你为他立个衣冠冢,现在你要好好休息!”
赵惊鸿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咆哮的雨中,苏楚天最后一眼里的含义。他当然是毅然决然的,但那最后的一眼泄露了太多的感情,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深深领悟,有些美好的事物一直静静地守候在身边,她从来没有珍惜,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能体会到剜心剔骨的痛。
她反手握住关寒枫的手,颤抖着说道:“我真是傻,苏楚天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她不知道苏楚天的情意是从何时开始的,她不知道他是用了怎样的力量将侍卫的身份扮演得淋漓尽致,她也不知道在诀别的那一刻,他是怎样的心情。她只是知道,这些年,她身边一直有苏楚天,有向久,有拢织,他们对她忠心耿耿,她一直视为应该的事。可是天下哪有什么是应该的?
天朝亡了,她赵惊鸿也不是什么皇室贵胄,不是什么公主殿下了。苏楚天完全没有义务留在她身边,没有义务为她赴汤蹈火?
关寒枫轻声说道:“你不必自责,我想在苏楚天的心中,你是他仰慕的人,是他一生誓死守护的人,能为你而死,他是心甘情愿的。既然他用自己的生命换了你的活着,你就该好好活着,毕竟——这世上还有许多需要你的人,还有和苏楚天一样愿意为你死的人。”
世上是还有许多需要她的人,还有愿意为她死的人,可是那些人都不是你——苏楚天!赵惊鸿闻言浑身一震,眼睛里有水雾慢慢腾起,喉咙是干涩如火灼一般。忽然一只手伸到她眼前,接住了一颗晶莹的泪珠,她怔怔地抬头,却见关寒枫双眸温润如玉,光洁圆润,闪着柔柔的光,正注视着自己。
关寒枫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惊鸿,我多么希望你不是什么天朝公主,你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姑娘,至少不会这么累,让人看着……”话说到一半,他又咽了下去,若是她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姑娘,她就不是这样的性格,自己还会为她的坚强而折服,为她的无助而怜惜吗?
等着他的后半句话,可是半天没了下文,只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熟悉地让赵惊鸿有些恍惚。她有些慵懒地说道:“虽然很累,但是幸好有你,小关。”与关寒枫相交已经多年,那种情分是朋友是知己,甚至有些像是兄长,给她暖暖的怀抱。
终于在新年的开始,赵惊鸿身体慢慢康复,她还是众人眼中神奇的惊鸿殿下,众将士只要能看见她,就像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这天大雪刚霁,远远的青眉山一改容颜,白雪皑皑,随着山势的起伏,像是一尊古老的佛像,宁静,安详。赵惊鸿与关寒枫在操练场上巡视了一圈,这时席元大步走来,先是行了一礼,呈上一份深红色的暗银洒花书柬,说道:“殿下,这时刚刚一个安零使者送来的书信,请过目!”
赵惊鸿冷冷一笑,嘴角上还带着寒冬的残意,她倒是想知道高临风想玩什么把戏。缓缓将书柬展开,只见上面是高临风苍劲挺拔的字:“安零皇帝高临风敬问惊鸿殿下无恙:如今天下未定,百姓未安,临风深忧,唯恐有负江山,欲求宇内清明,四海归一,乃为天下。然知惊鸿殿下亦日夜思之忧之,遂生和谈之念。恳望殿下康健之日,屈驾枉尊,临风于风都静候佳音。高临风顿首。”末尾是高临风的玺印。
看那言辞是十分真切,尤其高临风以一国之君的身份降尊纡贵,将和谈的国书写得无懈可击。本来一个是君,一个是亡国公主,他是不必用这样的称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