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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人而传于两史,如后汉之董卓、公孙瓒、陶谦、袁绍、刘表、袁术、吕布等,当陈寿撰《三国志》时,以诸人皆与曹操并立,且事多与操相涉,故必立传于《魏志》,而叙事始明。刘焉乃刘璋之父,其地则昭烈所因也,欲纪昭烈必先传璋,欲传璋必先传焉,故亦立其传于《蜀志》之首。及范蔚宗修《后汉书》,则董卓等皆汉末之臣,荀虽为操划策,而心犹为汉,皆不得因《三国志》有传,遂从删削,所以一人而两史各有传也。此事惟《晋》、《宋》二书界限最清,缘沈约修《宋书》,以刘毅、何无忌、诸葛长民、魏咏之、檀凭之等虽与刘裕同起义,而志在匡晋,初非宋臣,故不入宋书,及唐初修《晋书》,遂为毅等立传,自无复出之病也。陶潜隐居完节,卒于宋代,故《宋书》以为隐逸之首,然潜以家世晋臣,不复仕宋,始终为晋完人,自应入《晋书》内,故修《晋书》者特传于《晋隐逸》之末,二史遂并有传。此《宋书》之借,而非《晋书》之夺也。至李延寿作《南》、《北史》,系一手编纂,则南人归北,北人归南者,自可各就其立功最多之处传之,而其先仕于某国则附见传内,不必再立一传于某国也。乃毛修之自宋流转入魏,后卒于魏,则但立传《北史》可矣,而《南史》又传之。朱修之自宋入魏,后又逃归,以功封南昌县侯,则但立传《南史》可矣,而《北史》又传之。以及薛安都、裴叔业等莫不皆然,何其漫无裁制也。又裴矩在隋朝事迹甚多,且《隋书 矩传》内已叙其入唐仕宦之处,则《唐书》不必再传矣,而又传之,亦赘。

晋书

唐初修《晋书》,以臧荣绪本为主,而兼考诸家成之。今据《晋》、《宋》等书列传所载诸家之为《晋书》者,无虑数十种。其作于晋时者,武帝时议立《晋书》限断,荀勖谓宜以魏正始起年,王瓒欲引嘉平以下朝臣尽入于晋,贾谧请以泰始为断。事下尚书议,张华等谓宜用泰始,从之。(《贾谧传》)武帝诏,自泰始以来大事皆撰录,秘书写副,后有事即依类缀缉。(《武帝纪》)此晋书之权舆也。自后华峤草《魏》、《晋》纪传,与张载同在史官。永嘉之乱,《晋书》存者五十余卷。(《峤传》)干宝著《晋纪》,自宣帝迄愍帝,凡二十卷,称良史。(《宝传》)谢沈著《晋书》三十余卷。(《沈传》)傅畅作《晋诸公赞叙》二十二卷,又为公卿故事九卷。(《畅传》)荀绰作《晋后书》十五篇。(《绰传》)束皙作《晋书》帝纪、十志。孙盛作《晋阳秋》,词直理正,桓温见之,谓其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如尊公所说。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其子惧祸,乃私改之。而盛所著已有二本,以其一寄慕容隽,后孝武博求异闻,又得之,与中国本多不同。(《盛传》)王铨私录晋事,其子隐遂谙悉西晋旧事,后与郭璞同为著作郎,撰晋史。时虞预亦私撰《晋书》,而生长东南,不知中朝故事,借隐书窃写之。庾亮资隐纸笔,乃成书。隐文鄙拙,其文之可观者乃其父所撰,不可解者隐之词也。(《王隐传》)习凿齿作《汉晋春秋》,起汉光武,终晋愍帝,于三国之时则以蜀为正统。魏武虽承汉禅,而其时孙、刘鼎立,未能一统天下也,尚为篡逆,至司马昭平蜀,乃为汉亡而晋始兴焉。(《凿齿传》)其晋以后所作者,宋徐广撰《晋纪》四十六卷。(《广传》)沈约以晋一代无全书,宋泰始中,蔡兴宗奏约撰述,凡二十年,成一百十卷。(《约传》)谢炅运亦奉敕撰《晋书》,粗立条流,书竟不就。(《炅运传》)王韶之私撰《晋安帝春秋》,既成,人谓宜居史职,即除著作郎,使续成后事,讫义熙九年。其序王货殖,王作乱事,后子弘贵,韶之尝惧为所害。(《韶之传》)荀伯子亦助撰晋史。(《伯子传》)张缅著《晋钞》三十卷。(《缅传》)臧荣绪括东西晋为一书,纪、录、志、传,共一百十卷。(《荣绪传》)刘彤集众家《晋书》注干宝《晋纪》,为四十卷。(《刘昭传》)萧子云著《晋书》一百十卷。(《子云传》)此皆见于各传者。又《唐书 艺文志》所载晋朝史事,尚有陆机《晋帝纪》、刘协注《晋纪》、刘谦《晋纪》、曹嘉《晋纪》、邓粲《晋纪》及《晋阳秋》、檀道鸾《晋春秋》、萧景畅《晋史草》、郭季产《晋续纪》、《晋录》之类,当唐初修史时尚俱在,必皆兼综可订,不专据荣绪一书也。

晋书二

论《晋书》者,谓当时修史诸人皆文咏之士,好采诡谬碎事以广异闻,又史论竞为艳体,此其所短也。然当时史官,如令狐德等皆老于文学,其纪传叙事,皆爽洁老劲,迥非《魏》、《宋》二书可比,而诸僭伪载记尤简而不漏,详而不芜,视《十六国春秋》不可同日语也。其列传编订亦有斟酌,如陶潜已在《宋书 隐逸》之首,而潜本晋完节之臣,应入晋史,故仍列其传于《晋 隐逸》之内。愍怀太子妃,王衍之女,抱冤而死,而太子妃不便附入《后妃传》内,则入之于《列女传》,此皆位置得当者。各传所载表、疏、赋、颂之类,亦皆有关系。如《刘实传》载《崇让论》,见当时营竞之风也。《裴传》载《崇有论》,见当时谈虚之习也。《刘毅传》载论九品之制有八损,《李重传》亦载论九品之害,见当时选举之弊也。《陆机传》载《辨亡论》,见孙皓之所以失国也。《豪士赋序》,见齐王ぁ之专恣也。《五等论》,见当时封建之未善也。《傅玄传》载兴学校、务农功等疏,固切于时政也。《段灼传》载申理邓艾一疏,《阎缵传》载申理愍怀太子一疏,以二人皆冤死也。《江统传》载《徙戎论》,固预知刘、石之乱,尤有先见也。《皇甫谧传》载《释劝论》,见其安于恬退也。《笃终论》,见厚葬之祸也。《挚虞传》载《思游赋》,见其安命也。《今尺长于古尺论》,见古今尺度之不同也。《束皙传》载《玄居释》,见其淡于荣进也。《潘尼传》载《安身论》,见其静退也。《释奠颂》,有关储宫之毓德。《乘舆箴》,有关帝王之保治也。《潘岳传》载《闲居赋》,见其迹恬静而心躁竞也。《郭璞传》不载《江赋》、《南郊赋》,而独载刑狱一疏,见当时刑罚之滥也。《左贵嫔传》载《愁思文》、《杨皇后诔》、《纳继室杨后颂》,以左芬本以才著也。《张载传》载《七命》一篇,亦以其文人而著其才也。《卫恒传》载《书势》一篇,以恒本工书,且备书法之源流也。惟《刘颂传》载其所上封事至七八千字,殊觉太冗。《张华传》载《鹪鹩赋》,殊觉无谓,华有相业,不必以此见长也。《元帝纪》后,叙其父恭王之妃夏侯氏通小吏牛金生帝,而《夏侯太妃传》内不载,讳其丑于传,而转著其恶于纪,亦属两失。《苻坚载记》后附王猛、苻融二人,以其为坚功臣也。苻朗不过一达士,亦附一传;《苻登载记》后又附一索泮,据《泮传》,又未尝仕于坚与登也,此二传殊赘。《姚兴载记》,忽叙西胡梁国儿作寿冢,每将妻妾入冢宴饮,升炅床而歌,此于兴有何关系而拉杂及之。毛德祖为宋功臣,《宋书》已立传,唐修《晋书》,自不必以宋臣附晋臣之内,乃毛宝之传后又叙德祖事甚详,盖本毛氏家传钞入之,而未及删节也。《隐逸》中《夏统》一传,非正史记事体,盖当时人另作《夏统别传》,如《五柳先生传》之类,《晋书》遂全录之,不复增损,阅史者静观自别之也。

王导陶侃二传褒贬失当

《晋书》惟《王导》、《陶侃》二传褒贬颇为失中。导为元帝佐命功臣,历事三朝,以宏厚镇物,固称贤相。当元帝初政时,其从弟敦惮帝贤明,欲更以所立,导固争乃止。其后敦以讨刁协、刘隗、戴若思为名,称兵向阙,导率群从待罪阙下,帝亦谅导之心,曰:“导大义灭亲,可以吾安东时节假之。”(《导传》)是其心固信于君也。孔愉在帝前,极言导忠贤,有佐命之勋。(《愉传》)周ダ亦极言导忠诚,申救甚力。(《凯传》)是其心又信于友也。然当敦入石头,王师战败,敦问导曰:“周凯、戴若思当登三司也。”导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耶?”导亦不答。敦曰:“若不尔,正应诛耳!”导亦无言。敦遂诛周、戴。(《凯传》)又王彬数敦曰:“兄抗旌犯顺,将祸及门户。”敦大怒,欲杀之。导在坐劝彬谢,彬竟不拜。是导之于敦情好甚密,既不阻其称兵,反欲借敦以诛除异己。盖渡江之初,王氏兄弟布列中外,其势甚大,当时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谣。帝心忌之,特用刘隗、刁协、戴若思等为腹心,排抑豪强,疏忌王氏。刁、刘等劝帝出亲信以镇方隅,乃用谯王丞为湘州,隗及若思为都督,隗、协并请尽诛王氏。(《隗》等传)是以不惟敦恶之,即导亦恶之。而是时敦亦未敢遽有篡夺之举,观其申雪导枉一疏,全以刁、刘等为词。甘卓自襄阳将袭敦,敦闻之曰:“甘侯虑吾危朝廷耶,吾但除奸凶耳。”(《卓传》)此敦初次起兵,专欲除刁、刘、戴数人,正与导意相合。其后敦再起兵时,病已危笃,与兄含偕行。导与含书曰:“兄此举谓可如往年大将军乎?往年奸人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敦传》)此直自吐衷怀,谓敦之诛刁、刘,与己意同也。又敦初次起兵时,兵至石头,周札守石头,即开门纳之,以是敦兵势盛而王师败。敦后又忌札宗强而杀之。敦死后,札家请雪,卞等以札开门延贼,不宜雪,导独曰:“札在石头,知隗、协乱政,信敦匡救,开门延之,正以忠于社稷。”(《札传》)是更以敦之称兵为匡救朝廷之失。可见是时导虽不欲敦移国祚,而欲敦诛刁、刘等,则其肝膈本怀。夫帝即偏信刁、刘,疏外王氏,岂遂可肆其威胁乎!凯之论曰:“人主非尧舜,岂能无失,人臣遂可举兵正其失耶。”此论最为严正。则导之幸敦举兵以除异己,安得尚称纯臣也。且导之可议者,更不止于此。导辅政,委任群小赵胤、贾宁等,陶侃尝欲起兵废之,庾亮亦欲举兵黜之。(《亮传》)桓景谄导,导昵之,陶回谓景非正人,不宜亲狎。(《回传》)成帝每幸导第,犹拜导妻曹氏,孔坦甚非之。(《坦传》)苏峻贼党匡术。尝欲杀孔群,或救之得免。后术既降,与群同在导坐,导令术劝群酒,以释前憾。群答曰:“群非孔子,厄同匡人,虽阳和布气,鹰化为鸠,而识者犹憎其目。”导有愧色。(《群传》)此亦皆导之弛纵处。而《晋书 导传论》,至比之管仲、孔明,谓:“管仲能相小国,孔明善扶新邦,扶事论情,抑斯之类也。提挈三世,始终一心。称为仲父,盖其宜矣。”又于《刘隗、刁协、传论》,谓其专行刻薄,“使贤宰见疏,以至物情解体。”是转以激变之罪坐刘、刁,而导无讥焉,殊未为平允也。至陶侃生平,惟苏峻、祖约之反,侃以不与顾命,不肯勤王,经温峤等再三邀说,始率兵东下,此是其见小不达大义之处。其他则尽心于国,老而弥笃。朝廷加以殊礼,侃固辞,又因病上表去位,曰:“臣少长孤寒始愿有限”云云。未没前一年,已逊位归国,佐吏苦留之,不果。及疾笃将归,以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出府门就船,顾谓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诸君辈。”(《侃传》)是亦可见其超然于权势矣。本传亦云,侃贾岁常怀止足之分,不与朝权。而传末乃云,侃尝梦生八翼,上天门,至第九重,折翼而坠。后督八州,据上流,握强兵,有凯觎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传论亦谓其“潜有包藏之志,顾思折翼之祥,悖矣!”是直谓其素有不臣之心,因一梦而不敢也。于导则略其疵累而比之管、葛,于侃则因其一梦而悬坐以无将之罪,岂非褒贬失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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