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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金史》叙事最详核,文笔亦极老洁,迥出《宋》、《元》二史之上。说者谓多取刘祁《归潜志》、元好问《壬辰杂编》以成书,故称良史。然《好问传》,金亡后,累朝实录在顺天张万户家,好问言于张,欲据以撰述,后为乐夔所沮而止。是好问未尝得实录底本也。今《金史》本纪即本张万户家之实录而成。按《完颜勖》及《宗翰传》,女直初无文字,祖宗时并无纪录。宗翰好访问女直老人,多得先世遗事。太宗天会六年,令勖与耶律迪延掌国史。勖等自始祖以下十帝,综为三卷,凡部族既曰某部,又曰某水、某乡、某村,以识别之。至与契丹往来及征战之事,中多诈谋诡计,悉无所隐,故所纪咸得其实云。今按《世纪》,初臣辽而事之,继叛辽而灭之,一切以诈力从事,皆直书不讳,及《锡馨》、(旧名石显。)《和诺克》、(旧名桓赧。)《萨克达》、(旧名散达。)《乌春拉必》、(旧名腊醅。)《罕都》、(旧名欢都。)《伊克》(旧名冶诃。)等传地名、部名、村名,悉了如指掌,应即勖等所修之载在实录者。皇统八年,勖等又进《太祖实录》二十卷。大定中,修《睿宗实录》成,世宗曰:“当时旧人,惟古云(旧名彀英。)在。”令史官持往就问之,多所更定。(见《古云传》。)是金代实录本自详慎,卫绍王被弑,记注无存。元初王鹗修《金史》,采当时诏令,及金令史窦详所记二十余条,杨云翼日录四十卷,陈老日录二十余条,及女官所记资明夫人授玺事以补之。可见《金史》旧底固已确核,宜纂修诸人之易藉手也。然于旧史亦有别择处。如《李石传》,谓旧史载其少贫,贞懿后周之不受,及中年,以冒支仓粟见讥贪鄙,如出两人。史又称其未贵时,人有慢之者,及为相,其人见石惶恐,石乃待之弥厚,又与其平日正色斥徒单子温气岸迥殊。是纂修诸臣于旧史亦多参互校订,以求得实,非全恃钞录旧文者。其宣、哀以后诸将列传则多本之元、刘二书,盖二人身历南渡,后或游于京,或仕于朝,凡庙谋疆事,一一皆耳闻目见,其笔力老劲,又足卓然成家。修史者本之以成书,故能使当日情事,历历如见。然谓其全取元、刘之作,则又不然。如《王若虚传》,崔立以汴城降蒙古,朝臣欲为树碑纪功,以属祁,祁属草后,好问又加点窜。此事元、刘二人方且深讳,(见好问《外家别业上梁文》及祁《归潜志》。)而《若虚传》竟直书之,更可见修史诸人临文不苟,非全事钞撮者也。又金初灭辽取宋,中间与宋和战不一,末年又为蒙古所灭,故用兵之事较他朝独多,其胜败之迹,若人人铺叙,徒滋繁冗,《金史》则每一大事即于主其事之一人详叙之,而诸将之同功一体者,可以旁见侧出,故有纲有纪,条理井然,如珠赫店(《辽史》作出店河,《金史》作出河店。)之战,太祖自将,则书于本纪。获辽主,取宋帝,则详于《宗翰》、《宗望传》。渡江追宋高宗,则详于《宗弼传》。富平之战,则详于《宗弼》及《持嘉晖(旧名赤盏晖)传》。和尚原之战,则详于《宗弼》及《古云传》。泾州西原之战,则详于《古云》及《萨里罕(旧名撒离喝。)传》。正隆用兵,则详于《海陵本纪》及《李通传》。大定中复取淮、泗,则详于《布萨忠义》、(旧名仆散忠义。)《赫舍哩种塔传》。(旧名纥石烈种塔。)泰和中宋兵来侵,则详于《布萨揆》、(旧名仆散揆。)《宗浩》、《完颜纲》传。兴定中发兵侵宋,则详于《约赫德(旧名牙吾塔。)传》。巩昌之战,则详于《博索(旧名白撒。)传。》禹山之战,则详于《伊剌布哈(旧名移剌蒲阿。)传》。三峰山之战,则详于《完颜哈达(旧名合达。)传》。汴城括粟之惨,则详于《锡默爱实(旧名斜卯爱实。)传》。汴城之攻围,则详于《博索》及《完颜纳申》、(旧名奴申。)《崔立传》。归德之窜,则详于《白华传》。蔡州之亡,则详于《完颜仲德传》。各就当局一二人叙其巅末,而同事诸将自可以类相从,最得史法。又如辽将和尚、道温二人之忠于辽,宋将徐徽言之忠于宋,则但书其殉节,而死事之详听其入《辽史》、《宋史》可矣,乃不忍没其临危不屈之烈,特用古人夹叙法,附书道温二人于《宗望传》,徐徽言于《罗索(旧名娄室。)传》,使诸人千载下犹有生气,而文法亦不至枝蔓,尤见修史者斟酌裁翦之苦心也。

按崔立功德碑一事,《金史》《刘祁》、《元好问》二传皆不载。《王若虚传》则谓,崔立杀宰相,以汴京降蒙古,其党翟奕欲为作功德碑以属若虚。若虚谓奕曰:“学士代王言,功德碑谓之代王言,可乎?”奕不能夺,乃召太学生为之。此本于好问所作若虚墓志而传因之。是碑文之作,与祁、好问二人无涉也。而《若虚传》又谓,若虚辞免后,召太学生刘祁、麻革到省,好问时为郎中,谓祁等曰:“众议属二君,其无辞。”祁不得已为草定,以示好问,好问意未惬,乃自为之。既成,以示若虚,乃共删定数字,然止直叙其事而已。据此则功德碑竟出祁、好问二人之手矣。然郝经有《辨磨甘露碑诗》云:“****反城自为功,万段不足仍推崇。勒文颂德召学士,滹南先生付一死。(即若虚。)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省前便磨甘露碑,书丹即用丞相血。百年涵养一涂地,父老来看暗流涕。数尊黄封几斛米,卖却家声都不计。盗据中国责金源,吠尧极口无颜。作诗为告曹听翁,且莫独罪元遗山。”据此则作文另有人,(林希本宋人,盖借以影喻作文者。)并非祁、革,而好问改作之诬,更不待辨矣。然经诗末句云,“且莫独罪元遗山”,则好问于此事究有干涉。经诗谓林希所作“极口吠尧”,斥金源“盗据中国”,而《金史》谓好问所改止直叙其事,岂初次原稿专媚崔立,且指斥国家,好问见而愤之,特改其肆逆之语,后人遂以为出祁好问之手耶?

金史失当处

金史体例亦有可议者。本纪之前先列《世纪》,叙世祖以下世次及缔造功业,而本纪后又有《世纪补》,则叙熙宗父宗峻,世宗父宗辅,章宗父允恭,皆以子登极追尊为帝者也。(宗峻追谥景宣帝,庙号徽宗。宗辅追谥简肃帝,庙号睿宗。允恭追谥光孝帝,庙号显宗。)此等追尊之帝,本宜各为一传,冠于列传之首,如《元史》睿宗、裕宗、显宗、顺宗,《明史》兴宗、睿宗之例,最合体裁。《金史》以太祖以前十一君皆系追谥之帝,已入《世纪》,此三人亦系追谥之帝,不便入列传,故又为《世纪补》,附于本纪之后,亦创例之得者也。然海陵篡立,亦追尊其父宗干为睿明皇帝,庙号德宗,后因海陵废为庶人,遂并其父追尊之帝号亦从削夺,而列于宗本等传。此固当时国史记载如是,及异代修史时,则海陵一十三年御宇,既不能不编作本纪,其追尊之父亦何妨附于《世纪补》,以从画一。况宗干开国元勋,其功烈迥在宗峻、宗辅上。即世宗登极,亦尝改谥明肃皇帝,后因允恭之奏,始降封辽王。若以其降封,遂不入《世纪》,则海陵登极时,亦尝降封宗峻为丰王,乃一升一降岐互若此。崔立杀宰相,劫妃后等,以汴京降蒙古,乃不入叛、逆臣中,而仍在列传,与完颜奴申同卷。此编次之可议者一也。刘豫为金子皇帝,则属国也。天会十年,豫徙都汴。十二年,金、齐合兵侵宋。皆金国大事,而金史一概不书。此记载之可议者二也。张邦昌、刘豫俱受金封册,宇文虚中亦仕金,官至特进,《金史》固宜立传。吴曦叛宋降金,已册封为蜀王,其死也,又赠以太师,招魂葬之。虽曦事多在宋,然既已臣金,《金史》亦宜立传,乃邦昌等三人皆有传,而曦独无之。时青虽阴受金官,而身在宋,屡以宋兵攻金。其叔时全,则仕金为同签枢密院事,屡为金侵宋。是宜传全而以青附,乃反传青而以全附,亦属倒置。宗弼用兵,处处与韩常俱,富平之战,宗弼陷重围中,韩常流矢中目,怒拔去,以土塞创,奋呼搏战,遂解围出宗弼;仙人关之战,宗弼陈于东,韩常陈于西;顺昌之败,韩常以大将亦被鞭责;柘皋之战,王德先败韩常于昭关,《宗弼传》内屡错见其事。又《高福昌传》,韩常用法严,遣吏送囚于汴,或道亡,监吏惧罪,乃尽杀之以灭口。后衍庆宫图画功臣,韩常以骠骑大将军亦得绘像。是韩常固金初一大将,累有战功,《金史》必宜有传,乃竟无之,亦属挂漏。此纂辑之可议者三也。至如诏诰之类,既载于本纪,则不必复载于列传。乃天辅五年,使都统杲伐辽,诏书三道,既详于纪,而《杲传》又备载之,不异一字。完颜苏(旧名素兰。)在宣宗前面劾珠格高琪(旧名术虎高琪。)之奸恶,既详于《苏传》,而《高琪传》又备载之,累幅不尽。此又叙述繁复之可议者也。又如《辽史》叙本国之兵,不曰我兵而曰辽兵,《金史》宣宗以后,叙蒙古兵曰大元兵,曰北兵,曰大兵,而叙本国之兵亦直曰金兵。(见《徒单兀典》等传。)盖异代修史,不必内本国而外敌国,直书金兵,亦自明晰。至《金太祖本纪》,拒辽兵于鸭子河,甲士三千七百,至者才三之一,俄与敌战大胜。辽人常谓女直兵若满万则不可敌,至是始满万云。上既云三千七百,至者三之一,下即云满万,殊属语病。《卫绍王纪》,大安二年九月,忽书京师戒严,盖因蒙古兵入也。然上文从未见蒙古起兵之事,使阅者茫然不知何处之兵,直至大安三年四月,始书大元太祖来征,一似上年之戒严,别有兵祸而非蒙古者。又《纥石烈牙吾塔传》,(今作赫舍哩纳赫德。)太昌原战胜,既解庆阳之围,时元使斡骨栾来行省,蒲阿等因此一胜,志气骄满,乃谓斡骨栾曰:“我已准备军马,可战斗来。”是此召衅之语乃出自蒲阿也。其下又云,内族垂庆使北还,始知牙吾塔不逊激怒之语,是此语又是牙吾塔所言矣。此又一传中自相岐互。(《移剌蒲阿传》,三峰山之战,元兵开钧州路,纵金兵走,而以生军夹击之,杨沃衍、樊泽等皆战死于路。《沃衍传》则谓已入钧州,元使人招之,沃衍不从,乃自缢死。两传亦不符合。)

辽金二史各有疏漏处

按《金史》,金太祖自珠赫店之捷,即于次年正月称帝,建国号曰金,年号曰收国,凡二年,又改元天辅。《辽史》,珠赫店之败在天庆四年,则金之建国应在天庆五年,乃《辽史》本纪是年并不载金建国之事,直至天庆七年始云,是岁女直阿固达(旧名阿骨打,即金太祖也。)用铁州杨朴策,即皇帝位,改元天辅,国号金。则似金太祖至是年始称尊,而收国两年俱抹煞矣,此《辽史》之疏漏也,《金史》太祖初以乌奇迈、(旧名吴乞买,即金太宗也。)萨哈(旧名撒改。)等之请,始建国称帝,其改元天辅也,亦以乌奇迈等上大圣皇帝之号而改元,并无杨朴定策之事。《辽史》又载杨朴言,自古英雄开国或受禅,必先求大国封册,遂遣使议和以求册封。是杨朴者,固金初一策士,而《金史》亦不载此事,并列传亦无杨朴其人。

金史避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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