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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这时万红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飞快近来。玉枝的叫喊呼啸着穿过操场:“万红!你把我儿子弄去做哪样?!花生!”玉枝比她自己的喊声还快,已到了脑科病房的走廊。她边喊边伸出两手扒拉,把人们扒到两边,给自己扒出一条笔直的路,直插走廊底部。慌张中,老院长熟识的圆脸被她看成一团陌生,目光停都不停,就进了小储藏间。儿子花生的脑袋和脸让白绷带包得像一个巨大的大拇指。这个“大拇指”立刻竖得僵直,随着母亲一步步近来而越来越僵直。

“你跑这儿来做哪样?!”玉枝问道,一个弓箭步,伸手抓住了花生。

不知为什么,花生只是把脸扭向床上半靠半坐的父亲。或许像所有孩子一样,在双亲之间花生也懂得搞政治,依仗一个,打击另一个。

万红拦住玉枝说:“让孩子看看他爸爸……”

玉枝烫了一头卷花的脑袋一甩:“你安什么心?要娃娃他做噩梦啊?!上回从山上回去,就跟鬼附体一样,天天夜里尿床!”

吴医生说:“我们就需要一分钟……”

玉枝说:“你是哪个?”

老院长说:“这是二医大的吴老师……”

玉枝说:“二医大是哪样?”

外面看热闹的人大声说:“二医大都不晓得!”

玉枝只是拽了儿子往外走,嘴里说:“二医大二医小,认不得!”

花生把脖子扭成一百八十度,一只手去拉帐竿。孩子们在这类情形中明白,一旦挑起父母之间的矛盾,自己就获救了。所以他拼命扭头朝着父亲,那只拉住帐竿的手在帐子上掀起大风。

万红又看了看吴医生。吴医生不断用鼻子“哼哼”地笑:这场悲哀的滑稽戏该收场了。万红是想让他去看张谷雨,那么深厚的悲伤浮现在他眼睛里。因为玉枝从进入小储藏室到现在一眼都没看过她的谷米哥。玉枝无意中戳穿了万红多年来营造的假象,以诵读玉枝曾写给谷米哥的一封封信营造的和美夫妻的假象。

花生的力气惊人。用钢丝绑住的帐竿终于被他拽倒。

门外莫名其妙地欢呼了一声。帐子飘然地覆盖到张连长身上。

花生的脚从过大的破烂军鞋里拔出来了,那只鞋却仍替他站稳脚跟,抵住床腿。眼看玉枝就要把花生拉出门,男孩发生一声叫喊:

“爸——爸!”

这一声叫喊跟花生的嗓音不同,要稚嫩得多,似乎只有三四岁,是花生第一次见到父亲时憋回去的叫喊。那时他三岁多,跟母亲从云南老家来看望父亲,看见一动不动一声不响的父亲,就把这一声“爸——爸”给收藏了起来,推迟到现在才喊出来。也就是说,他对于父亲的真正认同是这一刻。他和父亲的真正相认也是这一刻。因此他一声“爸——爸!”叫得胖胖的老院长都垂下了头,叫得走廊里那片闲言碎语沉寂下去。

花生的叫喊尚未落音,摇摇欲坠的最后那根帐竿终于倒下去。白色铁床就成了一艘落了风帆的船,静静地自由地浮在那里。

玉枝把儿子终于拉出小储藏室的门,一只手奋力扒拉着人群,把一个女护士钩织了百分之九十九、基本完工、此刻搭在她肩膀上的一张大床罩给扒拉下来,女护士手忙脚乱地把那网似的织物往回拉,玉枝和花生手忙脚乱地要从网里钻出去,越扯越扯不清,白色钩织物渐渐扯黑了,被扯脱的针脚被玉枝带着往前走,一根曲曲弯弯的线和一根钩针跟着娘儿俩穿过操场,穿过星火燎原般的三角梅围墙,向家属区走去。那根线很结实,一直不断,花生的嗓音也很结实,一直没哑。

人们散了,喊声还在空间中。

散光了的人们把吴医生和万红留在储藏室。万红拧开红灯牌的小半导体,希望它的歌声把花生的叫喊抹掉,免得父亲伤感。半导体唱着:“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

吴医生走过去,手里已有了一块手帕。他把手帕塞给万红。万红脸也没有转过来,就直接用他的手帕擦了擦眼睛、两腮、下巴。开半导体选波段那点时间,她眼泪都流进脖子了。天大的委屈,只有吴医生知道。

吴医生几次要开口说什么,万红都用眼神制止了他。她把蚊帐竿扶直的时候,发现帐子的一个角被什么挂住。再一看,那只角缠绕在张谷雨手里。应该说,张谷雨把蚊帐的角抓在手里。或者,蚊帐最后的垮塌是他拽的。花生不肯从他身边离开,儿子要父亲做主,拼命把缠着绷带如同巨大的拇指般的头扭向父亲,父亲以拽塌蚊帐这个大动作来证实自己的存在。这还不够?万红把抓在张谷雨手里的那一角蚊帐亮给吴医生:难道这个证据还不够?!

吴医生轻轻托起那只手。手上青筋如蓝色根须,坚硬地扎进肌肉。肌肉微微鼓涨,从手背到小臂。太多的输液使这手和臂膀几乎千疮百孔。吴医生绕到床的另一边,拿起那只被截掉一根手指的手,肌肉是松弛的,经络也不如另一只手上的显著。证明那只拉住帐子的手的确在用力。它存在着意识。或者本能。

“许多海里的腔肠动物都有本能。本能十分强健,比意识更强健。”吴医生直起身,两只手掌微微张着,戴上手术手套之后就那样张着。

万红明白他之所以张着手,是因为他刚刚碰过异物,或者是他说的“腔肠动物”。

她向吴医生摆了一下下巴,要他出去再说话。

“说明不了多大的问题。就算它是一个证据,你也无法说服那么多人。”吴医生看着那只拉住帐子的手。他还是张着两手,似乎等人伺候他戴手套或脱手套似的扇乎着两只巴掌。

万红拿了一大团酒精棉球,把吴医生的左手拉过来,替他擦着。然后,又是右手。

“你不高兴了?”他从她的动作感到她不是不高兴,而是在狂怒。

万红不说话。她返身又从治疗车的盘子里取了一沓消毒纱布,往他手里一塞。

“这不是个冤案,党中央下个文件就能昭雪。”吴医生说,鼻子又“哼哼”了一下。

“我劝你放弃吧。”吴医生把一摞雪白的纱布在手上反复地擦。

万红想,他似乎刚刚碰的不是某种“腔肠动物”类的异物,而是死了的东西,所以他费那么大劲去打理他那双手。她看一眼张谷雨。几年前,人们带着鲜花、歌舞拥进病房,包围着他的病床,一个个轮流握紧他的手。据说那些人回到部队,又去跟没福气亲自来病房的人握手,把英雄张谷雨同志的力量和温暖传给每个人。那时人们还把他的床摇起来,几乎摇成九十度,让他坐正,穿戴一新,让他们把军功章、纪念章、红纸花往他胸口上别。不管他浑身满脸都是无奈和不屑,也要一个个轮流跟他合影,或者集体跟他合影。不过才几年时间,他还是张谷雨,曾经的英雄事迹并没有抹去,竟连吴医生都把他当“腔肠动物”。

“要是你当时跟我去了重庆,我跟你早就结婚了。还不就是因为他?”吴医生说。

万红愤怒极了,朝他“嘘!”了一声。吴医生能听出万红把多狠多难听的话“嘘”了出来。他也愤怒了。

“你毁了我,万红!我糊里糊涂找个女人,跟她糊里糊涂就上了床!假如我跟她结婚,你记着,你还会毁了我跟她的婚姻,因为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待她好。你毁了我!有你在,天下女人在我眼里就那么蠢,那么势利,那么丑!一想到你找个活死人,腔肠动物,你都待他那么好,换成我这样一个晓得疼你爱你的活男人,你还不知道有多温柔。一想到这辈子我没福气跟你过,我还不如一个植物人,我还能好好活吗?我既然不能好好地活,跟哪个女人结婚有什么区别?你说你不是毁我是什么?”

吴医生两只手钳住她两个肩头:“你给我一句真话:我是不是连他都不如?”他的下巴往身后一摆,指着床上,“你告诉我心里话,没关系。我跑这么远到这里来,也配听你一句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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