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将我揣回来的几瓶好酒掂去桃花池边细细埋了,欢欢喜喜的跑到我面前问我想吃点啥,他给我做去。
看着他一副絮絮叨叨的老妈子嘴脸,我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一唇红齿白的妙龄少年郎,怎么就天生一脸长辈相,让人生不出半分遐想绮念,就只想找块儿抹布塞住他不停张张合合的那张嘴呢!
“老朱啊,你不觉得有时候给自己多一点留白,会让自己平添出几分潇洒神秘的魅力么!”我打断他。
“我?我要那些个潇洒神秘做什么?我以为你我两个都知根知底,还要装什么潇洒神秘!一品黄鱼煲怎么样?我甚以为这煲味道清淡营养又高,很不错的。”我点点头,老朱便手上一抖,变出条活蹦乱跳的小黄鱼来,准备做那杀生的孽障。眼不见为净,我转过脸去看桃丘外粉丫丫的花海,老朱喋喋不休,“平日里啊,也就我一个人在桃丘,你这儿逛逛那儿逛逛跑的倒是欢快,我独自一个在桃丘里嘴巴一闭就是恁长的时日;不趁着你回来时候多说上几句话,到时候你大腿一抬脚一迈拍拍屁股走人了,我跟谁念叨去!你不在的那一万多年里,我是一个字都没说过,看着这桃丘,满心的话,我以为却是觉得再没开口的必要了,跟哪儿去说,说些什么,说了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不是无非引人伤感么,我抽抽鼻子,看着老朱将已经开膛破肚的小黄鱼洗洗干净。“唉……我一直盼着你能找个好婆家,有个安稳幸福的将来,现在,这挂在我心头最大的一件事儿也有了着落了,反而生出好些舍不得。想想,你到时候出嫁走了,我倒是还能对谁念叨?你也别说让我去你那万重天上的新院子,我还真不愿意去,你想想,这桃丘到时候也就和你娘家似的,和夫家使小性儿闹脾气了,想起来还会回来个一两次。我以为我还是在这儿,平日里擦一擦打扫打扫,也不至于你回来见着四处蒙尘满心伤感了去!”
“那也不能把你一辈子圈在这儿不是?老朱,你也别跟我犟了,你现在要不想去也成,但是,等我嫁去了东华宫,你必须得走。我要婚姻生活幸福美满,一辈子不回这桃丘,难不成你一辈子都得关在这儿?”我摆摆手,很不耐烦。这老朱也真是,我跟他说了要着他搬去正天宫,本以为他会感激涕零的感谢我,谁知这家伙是半分不领情,死活不愿意去。
他也不长久想想,这是怎么可能的事?我一走,这桃丘就像一个大型囚牢,无人能进,无人能出;难道他不娶老婆不要孩子,一辈子打光棍像个囚犯一样被锁在这儿?!
“小宝……”
“行了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就算你不去正天宫,你也必须得出桃丘!”我跳下桌子,不容他接着说下去就推门走了出去。
老朱在身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卯日星君快下班了,大势已去的夕阳硬撑着迸发出血红的亮光,染得天边的云霞一片鲜血淋漓。
我抬腿往桃花池边走去,到底是入夏了,人间不比万重天上,四季如春,温度合宜。从正天宫回来桃丘后,我就被酷暑高温蒸的一身汗,现下整个身子黏腻的很,很想念那桃花池清冽的一池水。
谁知,我刚出小院,耳边迎客镜上的小铃铛就响了起来。我不耐烦的凑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墨宣?他怎么来了?
我的心顿时狠狠的跳了两跳,本来伸出去拉铃铛的手,堪堪僵在了半空中。
他还是一如往常,一身玄色的锦缎衫子,漆黑柔亮的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整个人利落潇逸,却隐隐透着股倨傲冷漠。他低垂着眼睛,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他紧紧抿着的嘴巴可以想见,他此时的面部表情必然是冷漠而萧索的。
怎么办?我是开门还是不开?
父皇说那件事情到此为止,让我以后不要再见他。我虽没有问原因,但我知道父皇做这个决定铁定是为了我好。可他现在找上门来,却是怎么办?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手缓缓放下来。我最好还是要为自身安全考虑一下。他如今来找我,定然是因为我与慕阳的婚约已经诏告天下,为了继续争取我这枚小棋子,他必须表示出他对我的也许的爱意。
毕竟,作为一场圆满的爱情阴谋剧,在这个阴谋将败未败的时候,他过来应该是来质问、指责加羞辱我的,试图用这种我欺骗了他一颗真心的戏码激发起我的愧疚感,从而使我心肠一软,彻底导向他那一边,为他服务。
倘若我一旦表示,我不会再当他的那枚棋子,将整个阴谋挑明了说的话,一穷二白之下,为了防止我泄露自己曾经在他身上得到的一些有用信息,他会将整个爱情片变为犯罪片,杀人灭口,同时以泄心头之恨。我毕竟浪费了他一个貌美如花忠心耿耿的丫鬟和两碗火候精纯的小白粥,我要是他,我一定会杀了我自己然后鞭尸一百下,将自己押错宝的愤懑全部发泄到对方身上……
呃……想想鞭尸,我看我还是走吧……
在桃花池里游了几个来回,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夜色,我心里总是有些惴惴的,墨宣那俊逸的身影一直像幽灵一样飘荡在我眼前。他笑着的时候,不笑的时候;促狭戏谑的时候,温柔宠溺的时候;他漆黑的眸子,他绵软的吻……
我一头从水里扎出来,水花淋漓四溅,带着暑气的温润晚风吹过,竟把我浑身上下吹起一片鸡皮疙瘩。
娘的!这墨宣真他娘的!要我现在还是一万年前那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早就被他骗走现在怕都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理智,理智,我需要理智!
我披上衣服,回了桃花小筑,经过院门口的时候,我强迫着自己不去看迎客镜,直直走进院子里,“哐当”一声,把从来没关过的小院门狠狠关上。
老朱幽怨的望我一眼,说他等我吃完饭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念着他先才那番伤感的话,我没有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一边专心致志的对付小黄鱼身上的细刺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天南地北的瞎扯,破天荒的一直听他讲到我吃完在院子里走了三十圈消化消化后铺床睡下。
老朱觉得我的表现很奇怪,像是心理异常焦躁但表面尽量平和;我也觉得我的表现很奇怪,像是专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发誓,我绝对没有想墨宣……真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失眠了。
我像块儿烙饼一样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两面都烙熟后,我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觉得今夜的月亮特别大特别亮,跟灯泡似的特别扎人眼。我想,每个月,月亮才风光这么一把,多不容易啊,我是否应该给它捧捧场,珍惜珍惜这大好夜色,出去赏会儿月呢?
于是,我偷偷穿衣起身,悄悄打开院门,在门口来回默默地走了十几趟后,很不经意的瞄了一眼迎客镜,我真的没有任何企图的,我只是很单纯的想从镜子中看看桃丘外的月色是不是还是那样美……然后……娘的!那个人怎么还在这儿!他不睡觉的啊!
我像踩着地雷般一跃而起,飞快地跑进院子拴上院门,旋风般的钻进薄被里狠狠蒙住头,我瞌睡死了头发昏身子发软上下眼皮子在打架我要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早晨,清木指着我眼睛下面两大坨黑色的乌云,挑眉道,“你昨晚熬夜看chun宫啊,瞧这眼圈子黑的!”
我踢了他一脚,却差点把自己抖下云头去。
我跟清木说起昨日里我在正天宫跟慕阳见面的事,把慕阳对我的解释跟清木阐明了一下,清木觉得这解释挺靠谱,微微松上一口气,“这么一来,小宝儿你总算是把自己给卖出去了,慕阳这小子听起来是个好买家,你们以后就郎情妾意过你们的小日子吧!”
我哼唧一声,算作答话。
一朵朵虚虚渺渺的浮云从我们身边飘过,我心里沉沉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昨夜里花树下那个玄墨身影。
也不知道他昨晚站到了什么时候,深夜里更深露重,他别染上了风寒……
“小宝儿,你带这么多chun宫过去,不得不让师叔很是担心哪!以师叔的经验而谈,这么多高难度姿势,你跟慕阳在练习前,要先好好拉拉筋,压压腿,免得在什么地方卡住了……”
我一个飞脚过去,清木一闪身,我又差点冲下云头,“奶奶的!你闪什么闪啊!老老实实待在那里不行么!”我抹一把头上被吓出的冷汗,悲悲切切的吼道。
“呃……诚然是我的错,没有站好摆正姿势让你踢……”
“知道就好!”我觑他一眼,“慕阳可是个正人君子,这是慕阳他妹妹慕禾让我带过去的,什么时候应该介绍你们认识下,她委实该跟我们一起狼狈为奸。”
“哦!我想起来了!”清木敲敲额角,“就是你当时说那个要跟你共赴巫山的小公主?哈哈,真不晓得,怎么我一开始喜欢男人,这天下的女子们都开始变得这么有趣了,唉,真是可惜!”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把慕禾的长相问题与清木好好说一下。
我真的很希望清木能够幸福,能够和他心心念念的人快乐的在一起;但是,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他找到小湖莲。因着小湖莲走前的那些话,我怕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他,但最后结果,会令清木更加伤情,会不尽人意。
我也不确定慕禾是不是真的与小湖莲有什么联系,从慕禾身上,是不是真的能找得到什么跟小湖莲相关的线索;但清木毕竟是当事人,有联系或者没有联系,都是由他来判断,不是我。
“清木,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看向清木,开口道“那个慕禾,长得很像小湖莲……”
清木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随即垂下眼帘,数着衣袍上一道道的褶子,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有多像?”
“七八分吧!我初见慕禾时差点认错的那种像……清木!清木!”我话还没说完,清木便一个原地打了个转,白光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该死的瞬移大法!完完全全是在鄙视我这云头么!
我念了个诀,将云头的速度全力加快,急速向东华宫飞去。
清木那个死脑筋,可别冲动之下忘了礼仪,冲撞了谁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