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盛夏时节,将近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太阳就像个倒扣着的大火盆悬挂在空中。人们的头上都要被烤出了烟......
就在这时,在峰峰矿务局羊渠河矿通往矿务局的公路上,无数狂奔的汽车与拖拉机把这异常“疲软”的公路依旧肆意蹂躏着,令人愈加狂躁不安的刺耳的噪声和令人窒息的汽车尾气弥漫了整个空间。即使偶尔有个在这公路上骑车的过路人,也是低头耷脑、无精打采的样子,不敢做片刻的逗留......
路边,这个卖冰棍的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像个闷棍一样已傻乎乎地“竖”了好一会儿了。
他,就是赵欲晓。这两年,他已长得比他哥哥赵梦晓还要高,他的唇边还稀稀拉拉冒出了几根黑胡子来。
早上,他骑车五公里从矿务局的一个冷饮厂批发来一箱冰棍儿。矿务局的街道,就像一条滚烫的火条,行人很少,但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冷饮摊点——这里难有立足之地,他就只好踏上了这通往乡下的路。在烈日的烘烤下,他身上的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衣就像是一层不透气的保温膜,脚下的黑塑料凉鞋也被烤得发软了。
在公路边,他已看到了正在田间捉虫子或者除草的农民了,他也看到了玉米地深处在树荫下玩耍的一群孩子们,他几次都想朗声高呼一声“卖冰棍儿”!——哪怕就像评书里的黑旋风李逵或猛张飞那样“喳、喳、喳”叫几声也好,可话一到嘴边,又总被他硬生生的吞下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大小伙子,独自推着自行车吆喝着冰棍卖,是件很难为情的事,他尤其怕遇上了熟人或者同学,那多尴尬呀!......他低着头,忙推起驮着冰棍箱的自行车,感觉自己就像做了贼一样心虚,脚步也走得飞快......他更觉口干舌燥了,他多想吃几口甘甜、可口的冰棍儿——但他依然强忍着:一支冰棍儿虽只卖五分钱,但能多卖点就多卖点吧,多卖一点就多一点成就感——他这时反而祈祷起这天再热一些,让这些汗流浃背的农民们主动来购买吧!......在烈日的热烈“亲吻”下,他感觉箱内的冰棍已经开始融化......每走一步,他好像都能听到箱内有水流动的声音了。看来,他是非吆喝不行了!——不吆喝根本就没有人发现他、注意他......而人一旦注意到了他,他还好意思再吆喝吗?他还有勇气再吆喝吗?......焦急之中,从额上淌下的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襟......
“冰棍儿,五分儿”......好响亮、清脆、甜润的嗓子。赵欲晓多么希望这美妙的声音就出自他的口里——可他的嘴巴只不过又干张了一下,依然没有发出声来。他顺着这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黑黑瘦瘦的女孩子正从公路对面推着自行车、驮着冰棍箱缓缓走了过来。她边走边左顾右盼着,边熟练而又大胆的叫卖着。
赵欲晓马上想到:她是卖冰棍儿的,我也是。她在叫卖,我就跟在她后面卖——这不也就帮我吆喝了吗?......他忙把自行车停了下来,目送着这个小女孩从他对面走了过去......
小女孩喊声刚过,就只见从玉米地里跳出几个孩子来,他们把小女孩的冰棍儿车围得严严的......买上冰棍儿的孩子蹦蹦跳跳着,高兴得就像过年一般。从田里,不时又有几个孩子跑了过来......
这时,前面的小女孩又甜润的喊了声:“好吃冰棍儿,五分儿”......
“我也是”!......连赵欲晓都吃了一惊,这一声居然是自己脱口而出的吆喝声——他一直都在闭着眼睛,心里默念着:“她是卖冰棍的,我也是!我也是”!......现在竟然条件反射般的喊成了这样,而且还喊得很清楚。
赵欲晓的脸马上红了,但他还是紧接着喊道:“我也是好吃冰棍,五分儿”!.......
听到他这奇怪的喊声,那个小女孩先愣了一下,而后就忍俊不禁偷偷的笑了......此时她的那箱冰棍儿已恰好卖完,她友好地用手指了下赵欲晓的冰棍箱,一群小孩便穿过公路向赵欲晓这里跑来了......
赵欲晓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对面的这个小女孩,却发现她正红着小脸也正回过头来望着他。他向小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由衷地感激她,是她,让他迅速适应了这个环境,进入了角色。
小女孩走后,赵欲晓学着她的样子,边缓缓推着车走,边左右观望着、叫卖着。中午时分,他的这箱一百支冰棍儿也卖掉了几十支。每支冰棍儿赚一分五厘。他不愿歇息,迎着正午的太阳,向更加偏远的乡下驶去......
这是赵欲晓第一次卖冰棍儿,这是他大学一年级暑假生活的第二天。时间已经到了1988年的夏天,赵欲晓已经年满十九岁了。
上个暑假,也就是赵欲晓刚刚参加完高考的1987年盛夏,赵欲晓因为自我独立意识的提高,未听父母的劝阻,硬是在距峰峰矿务局羊渠河矿不远的一个村办砖厂做起了临时工。
赵欲晓在来砖厂之前,厂方向他承诺只要干满这一个月,便发给他一百五十元的工资。他每天白天都要冒着酷暑向砖窑里用小拉车拉几十车的土坯,他虽然特意戴上了手套,但手上仍磨满了血泡。每日工时长达十几个小时,夜间累得快要散架的他骑着自行车回归距砖场三公里的住在霍庄的“家”,疲惫不堪的他有时便不知不觉在车上睡着了......多亏那是条僻静的乡间小路,多亏自己年轻,体力和精力恢复的快。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厂方却一再推说厂效益不好:砖卖不出去,发不起工资。直到那年年底大学放寒假时他才从厂方领取了工资——这理所应当属于自己的辛苦钱、血汗钱,归还自己却这么难!甚至还需要靠别人来施舍似的......
在这个假期里一定要学会靠自己来养活自己,一定要学会去做生意......赵欲晓已痛下了这个决心。所以这个暑期一开始,他就学起了卖冰棍......
在随后的日子里,赵欲晓骑着自行车往来于林峰-林坦-新坡-羊渠河-通山路-矿务局-XS区之间,每日总行程大约一百华里。每天他都要天蒙蒙亮便起床,吃些早点就赶路了,临走还要带上母亲每晚为他赶做的两张葱花大饼——这是他的午餐。渴了,他会爬到农田的水泵上喝几口冷水,洗把脸;累了,他顺势把车停靠在乡村的小路边,边休息,边继续做他的小生意。每当卖完他为自己制定的每天卖出两箱的任务回到家中,他急忙吃完饭,便又整理一天纷乱的思绪,在他的日记本上记录一些心得。他有时还和父母以及大外甥女大芳拉拉家常,一起看看黑白电视。大芳这个暑假过后就上三年级了,可懂事多了。
赵欲晓要自己在这个暑假里做小生意有三个想法:一是他们大学常常举办一些演讲比赛,他一当着众人讲话就紧张——他想借卖冰棍儿来克服心理障碍。二是力所能及的为亲爱的父母减轻一些经济上的负担:由于这两年通货膨胀的很厉害,家中的生活又开始有些困难了。三是通过做生意,锻炼自己独立生存的能力。以前他都是在父亲与哥哥的庇护下生活着,每当生活的风暴来临,都是由他们顶着,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要学会独立面对和承受了......
一个暑假就这样过去了,一百多元的收入也许显得微不足道,但赵欲晓却总结了许多经验,更尝到了他所期待已久的独立劳动、只身创造财富的充实和甘甜。
在这期间,他也时常遇到那位一同卖冰棍的小女孩,但他们彼此没说过一句话,只是互相笑一笑便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