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两个婆子等了半晌不见沈氏出来也不以为然,直到屋里传出桌椅倒地的声响这才惊慌起来,双双扑到门前将房门敲得“咚咚”直响,可里面哪里还有半点回音?只急得两个婆子捶胸顿足后悔莫及,忙不迭地去老太太那里禀报去了。
次日一早,众媳妇婆子已将沈氏遗体安顿装殓妥当,将灵堂设在墨竹苑后面的一块空地上,除了几个布置的丫头婆子,只有莫悔静静地跪在沈氏遗体旁暗自垂泪。
因莫怜与莫忧随宋冰清到了西府二夫人那里一夜未归,老太太又念着明日要去给张太夫人贺寿的事儿,也就顾不上莫家姐妹了,直到次日清晨,宋云礼才想起,便差了两个小厮去西府请夫人回府。小厮走到半道上便碰上了大夫人王氏与二夫人彭氏、四姐儿、大姐儿的四乘小轿,小厮忙上前请了两房夫人的安方将老爷的话传了,一行人加快脚步,很快便来到了东府正门。
莫怜眼尖,瞥见相距不远的偏门进去几个法师道长,心里便生疑虑,不禁用手捅了捅身边的莫忧。
莫忧一大早起来便觉心神不宁,这时抬眼看见法师与道长进门,那心儿更是“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一把拽住莫怜的衣袖说道:“二姐,不会是府里头出了甚么事儿罢?”
“别瞎猜,还能出甚么事儿?”莫怜也觉得眼皮跳得厉害,捏住莫忧的手,强作镇定地说道。
四乘小轿进了东府大门又经过中门再进了夹道拐进内院,因大老爷吩咐,两位夫人与姐儿便留在大夫人王氏房里去查看礼单,小厮并一个丫头先行带走莫家姐妹,说是老太太有事交待。
老太太的院子坐落在整个东府的西南角,毗邻两位哥儿的睡房、书房,虽说毗邻,步行却也要半盏茶的工夫,及至到了老太太的房前,却见老太太的睡房已挪至西厅一间暖阁,里头全换了素净的纱缦、门帘,就是靠枕坐垫也都换了一色淡雅的浅色。老太太穿了一身素服正倚在凉榻上打盹,见了莫氏姐妹,露出和蔼可亲之色,招呼她们在榻前坐了,握了两人的手,垂泪说道:“老身膝下虽有两个孙女儿,却不及你们懂事,这也是老身一向看重你们的缘故。如今你们爹爹没了,你娘一时想不开随了他去,从此以后,我便会视你们如亲孙子一般看待,与哥儿姐儿同起同坐,也好让你爹娘去得安心……”
莫家姐妹先前见老太太一反常态地拉住她们落泪已觉惊愕,听到后来“你娘一时想不开随了他去……”时,两人不禁面面相觑,等老太太说完,便有一个婆子上前回道:“老夫人,老爷夫人偕二夫人已在外头等候了……”
不等那婆子说完,莫家姐妹齐声问道:“还请老太太告诉咱们娘亲的消息,她到底怎么了?”
老太太长叹一声,方才缓缓说道:“你娘一向是我跟前最得力的人儿,不想她竟会想不开,抛下你们兄妹三个跟随你爹爹去了,可怜临走时竟没能与你们见上一面。”
莫忧只脑袋轰然巨响,猛力挣脱老太太的手去,大声哭道:“我娘如今在哪里?”
立即有婆子上前拉住莫忧,柔声劝慰:“好孩子莫急,婆婆就带你们去见你娘亲。”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令婆子们好生跟随,小心侍候着,等她从张府回来后便亲自主持沈氏安葬事宜与认莫家兄妹为孙之礼。
众婆婆应了,领了姐妹两个出来,莫忧紧紧攥住莫怜的手,泪水似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莫怜却不流一滴眼泪,只紧闭双唇红着眼眶咬紧牙关,走过墨竹苑时,忽转头问那跟随的婆子:“敢问婆婆,方才怎么不见老太太屋里的兰竹姐姐?”
那婆子略一迟疑,低声回道:“兰竹姑娘昨日已吞金自尽寻了短见,可怜这么伶俐一个人儿……”
两人听了婆子之言不禁心头一震,兰竹俏生生的模样就似在眼前晃动,只一日不见便化作轻烟了。两人脚下一紧,已到了墨竹苑,就见里面一片空地上白幔张结,几根粗大的树木搭就起一个灵棚来,有几个小厮与丫头三三两两立在灵棚外窃窃私语,灵堂前长跪不起的正是兄长莫悔。
莫忧顿时悲呼一声扑了上前冲进灵堂,一块白布遮掩的后堂,沈氏正面色安详地躺在一片素白之中,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发髻上还插了几枝玉钗,身上也换了簇新的绸料衣裳,全不似一个已死之人。
姐妹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与沈氏相别不过一个晚上,不过就是半日不曾见面,哪想到再相见时已是阴阳殊途!莫忧只觉心如刀剜,娘亲嫣然浅笑的模样浮上她的脑海;娘亲搂住她的双臂仿佛还有余温;娘亲对她说不会抛下她们不管;娘亲对她说还要等她长大……一幕幕就在她眼前晃动,她不由得大叫一声:“娘!”便仆倒在沈氏身上,晕了过去。
·······
这一夜异常冷清又异常凄凉。兄妹三人齐齐跪在沈氏灵前,任人怎么劝慰也不肯起来。趁着无人时,莫悔便将沈氏之前的情形大致说了,末了狠狠说道:“定是老爷见事情败露威逼娘亲,娘亲不堪受辱这才忍心抛下咱们随了爹爹而去。”
莫忧这时蓦然想起那日宋云礼来给自己送金钗,将房门紧闭与娘亲商议事情,娘亲出来后神色异常,脸上还有泪痕的情景,她心中也认定爹爹与娘亲死得蹊跷,当下说道:“不必猜疑了,兰竹姐姐无端端地也给人逼死了,咱娘也是好生生的,怎会突然寻了短见呢?”
莫怜低头不语,沉吟半晌才说道:“就算咱们认定爹娘的死有问题,可谁会相信咱们几个小孩子的话?若是到官府告发,就论着这知府大人是老爷的座上嘉宾,咱们也没有说话的余地了。就是告到洛阳城内,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又有哪家官府的人会理会?人说官官相护,咱们又没有任何凭据,就更难让人相信了,若是明着就告老爷,只怕到时候老爷还没被官府拘走,咱们几个倒先有了牢狱之灾,咱们这一告,岂不是把自己往火炕里推了?”
听了莫怜这长长的一席话,莫悔也沉默了。一时三人都没说话,莫悔看着娘亲面呈红晕宛如熟睡一般,忽然想起老人们曾说过死得冤屈的人都是面色如生的话,当下急道:“告官不行,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是好?咱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爹娘死得不明不白,我总要寻了那元凶出来!”
莫忧一直静静地听他们说话,这时突然张口说道:“既然去官府那里行不通,不如咱们就以静制动,先让老太太认下咱们再说。我就不信,偌大的东府里上上下下百来口人,个个嘴上都贴了封条!”
“对,忧儿说得极是!”莫悔一拍大腿,转向莫忧夸道,这时见了莫忧哭红的双眼熠熠生辉,流露出坚定而倔强的光芒,他在心里不禁暗叹:忧儿长大了!
莫怜也投以赞许的目光,轻声说道:“安葬娘亲之后我兴许就要回西府去,爹娘的事还要靠大哥与三妹多多留心了。我相信咱们一定能将害死爹娘的幕后元凶查出送官,为咱爹娘报仇的。”她言语虽轻,却也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三人又细细商议了一番这才定下心来。回头看见娘亲的遗体就在身侧,终究不能强忍悲伤,又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就这么哭一阵歇一阵,三人都滴米未进滴水未沾。
因老太太与老爷夫人哥儿姐儿们都去了洛阳张府贺寿,只余了几房管事的大娘及两房姨娘和一众的下人们,这府里便没个能作主的了,一众的丫头婆子对莫家之事略有耳闻,因此也都过来劝解了一番。那海棠也红肿着双眼到沈氏灵前哭了一场,哭罢又对莫家兄妹说道:“我姐姐一向为人亲厚,都是被你们给害死的!”
莫家兄妹正因痛失爹娘而悲伤不已,这时听了海棠将兰竹之死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虽知兰竹之死与他们有些关联,但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所以兄妹几个心里虽很感憋屈,但看到海棠哭得双眼红肿楚楚可怜,也未出言相诘,只任她在一旁嚎哭不与理会。海棠哭了一阵也觉无趣,便怏怏起身去了。
因兄妹三人心中已有计较,便不似先前莫大成死后那样哭得天昏地暗乱了方寸,这时没了沈氏作支撑,反倒让他们个个镇静异常,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
到了第三日宋府老太太、老爷偕夫人等才回到府中,早有媳妇婆子将这几日情形大致作了回禀,因沈氏年轻,老太太便决定在第四日以义媳之礼隆重安葬,还特地派人来征求了莫家兄妹三人意见,兄妹三人抱着沈氏的遗体又是一阵痛哭,末了亲自过去谢了老夫人恩典,又说一切全靠老夫人作主。
老太太见了三个孩子虽是满脸稚气,目光却流露出几分沉稳之色,当即点头应承,并决定择个黄道吉日将莫家三兄妹以义孙之礼迎入东府,称宋云礼与王氏为义父义母,与哥儿姐儿们也以兄妹之称,从此以后他们也就成了宋府的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