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儿!”莫怜待柳儿与梨儿端了托盘出去后,冲莫忧叫道:“你这是做甚么?!”
莫忧微微笑道:“二姐你这是做甚么?我不过就是吃了你一碗冰糖炖雪梨,你也用不着这么生气罢?”
莫怜挥手让丫头们全退下,这才俯在莫忧耳边说道:“忧儿,你当真就怕了那些欺软怕硬的奴才们了?”
莫忧用手轻轻一敲桌面,说道:“我是不怕那些欺软怕硬的奴才,就怕那些奴才们说咱们姐妹是欺软怕硬的假主子呢!”
莫怜望着面色平静的莫忧,不解地说道:“咱们既然已是老太太认下的孙女,自然也跟正经的主子一样,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假主子呢?”
“二姐,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提醒你——咱们并不姓宋,咱们姓莫!”莫忧缓缓说道:“难道你忘了爹娘的死了么?难道你真的能安安心心地过这种似主非主似奴非奴的日子了么?你可别忘了大哥如今到哪里去了。”
莫怜心中一动。莫悔在爹娘的“五七”过后便被大老爷调派到开封的绸庄去了,说是莫悔年纪大了也该学着管理府里的事儿,替府里分忧了。她忽又想起曾在一日午后闲话时,西府二夫人提起宋奕泓如今也十四了,想接莫怜过去西府,老太太犹豫了一下便说略缓一缓再等两年再说。她当时便觉心中发酸:爹娘猝死,她大悲;地位荣升,她大喜。可大悲大喜过后,她终究还是没能挣脱做一个姨娘的命运!她还能怎么样?她只能趁着做姑娘的时候用一用手中的权利,做一做想做的事儿,哪怕只得片刻的自由自在,那也是好的!父母不在了,再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嘘寒问暖,老太太虽待她还好,可终究是别人的祖母,哪能跟亲生的一样呢?她与宋奕泓也算是两小无猜彼此心有好感,她幻想的是将来能做他堂堂正正的妻室,而绝不是姨娘!自从老太太提过等两年便让她回西府的事后,她便变了个似的,总觉得诸般事情皆不如意,常常呵斥丫头们,责骂小厮们,她总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我再怎么好,也只能作一房姨娘了!
莫忧哪里知道二姐这般复杂的心绪?只道她如今变了,变得飞扬跋扈起来了,所以自己便要时刻提醒她别忘了爹娘之死,别忘了她们的真实身份。这些日子以来,她虽没有查出什么大老爷就是害死爹娘凶手的蛛丝马迹,可她始终没有放弃寻找证据的念头。她整日除了读书识字,多半的时候便是跟那些年长忠厚的下人婆娘打听一些以前府里发生的事儿,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可疑的信息,虽然她知道这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情,可她还是打算倾尽所能努力找出一切线索。她本想把沈氏的遗言告诉莫怜,但见她日渐浮躁起来,干脆便将秘密埋藏在自己心底了,今天又见莫怜为了这等小事而大动肝火,更觉失望,却又倍感无奈,只得再三劝慰了一番便告辞了。
大雪不知何时已停,早有身强力壮的小厮与婆子们拿了木锨与木铲来清理道上的积雪,已隐约可见下面的青石地板。
莫忧才一出门,就看见宋奕涵与宋奕澈两兄弟相偕而来,见了莫忧都面露微笑加快脚向她走来。莫忧本想避开却已不及,只得笑着迎了上去招呼。
两位哥儿望着银白雪地里一身红装、俏然而立的莫忧,心里暗暗称赞了一回,宋奕涵直视着她明亮清澈的双眼,率先开口笑道:“今日难得下了一场好雪,想请忧儿妹妹一道过去吃一杯热酒,顺便赏一赏雪梅,不知妹妹可否赏脸?”
宋奕澈则微笑着站在大哥的身边,充满期待地望着莫忧白里透红的脸蛋。
莫忧在两兄弟的毫不掩饰的注视下,只觉心头有些发慌,强作镇定地笑道:“几位姐姐的酒量倒是不错,我一向都是不喝酒的,还不如就在屋里陪老太太说说话儿,省得扫了你们的酒兴。”
宋家两兄弟哪里肯依,好说歹说连哄带劝才将莫忧说动,终于还是拉不下脸来,只得答应他们晌午时分便过去。
莫忧辞了他们,便领了紫竹与碧玉两个携了紫砂罐去取那梅花枝头的积雪。
及至到了晌午时分,下人们早将“洛阳春园”收拾出来,宋家兄弟又派了人来请,莫忧才又带上紫竹等一众的丫头慢腾腾地去了。
此时,众人已相继而来,宋奕涵也不推辞,以长兄自居坐了上首,依次便是宋奕泓、宋奕澈、王凤鸣、宋冰清、莫怜、莫忧。珍珠与玉珠、宝珠几个专门温酒,而紫竹与小秋、香仪几个则负责斟酒,余下的便随叫随办了。
宋奕涵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前美女众多,他的心思哪在这喝酒赏梅上?第一份心思便在王凤鸣身上,已数次央了老太太代为提亲;第二份心思就到了莫忧身上了,只是莫忧生得虽然仪容出众,却是年纪太小还不到婚配的时候,又有姑太太问老太太讨过几回,因此他暂时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记挂着。至于莫怜,美则美哉,只可惜她是宋奕泓内定的姨娘,所以干脆不作它想。
宋奕泓自然也有关注的对象,那便是莫怜。
宋奕澈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忧,时不时冲她微微而笑,偶尔也凑上去与她说说话儿。
只有宋冰清一时无人关注,心中早不自在,加上早上看了莫忧身穿那件大红簇新斗篷在雪地里采集梅花树头的积雪,心里对莫忧是既妒嫉又有些轻视,妒嫉是因为她穿的那件斗篷无人能比,轻视则是因为她亲手去采集梅花枝头的积雪来讨好老太太。再说这在座的三位女孩儿,王凤鸣是她未来的姑姐,莫怜也是她二哥宋奕泓未来的姨娘,就是顶小的莫忧,姑太太还想明媒正娶让她做江家正经的少夫人,她们不仅个个是百里挑一的人儿,而且将来恐怕都与自己有牵扯不断的关系,这会儿就生生将自己比了下去,将来那还了得?一向眼高于底的宋冰清很觉心里压抑,埋头喝了一盅温酒后便推说外头有些寒冷想回屋取暖。
莫忧先前听王凤鸣用帕子掩了嘴唇强忍咳嗽也未说出扫兴的话来,这会儿宋冰清面色红润精神爽朗却却要提前离开,也猜到宋冰清肯定是有甚么心事才会这样,当下也起身说道:“我也不胜酒力,就先陪四姐姐回去了,难得一场好雪,众位且慢慢品味罢。”
宋奕澈见莫忧要走,哪里还有心思再喝下去?当即说道:“雪天地滑,我送送你们罢。”
王凤鸣面含微笑端坐在裘皮大椅里纹丝不动,而宋奕涵也巴不得众人全都散去,只留他与王凤鸣两人方好谈些亲密话儿,当下便起身说道:“今日未得尽心,下回我定选个风和日丽的良辰吉日再请众位了。”
王凤鸣这才微笑起身,说道:“几位且慢走,今日的景致实在难得,我还略坐一坐。”
莫怜此时再也不能安坐,只得也起身随了他们一同离去。
宋冰清回到屋里,再也忍耐不住,回头瞅着宋奕澈说道:“三哥,莫非大哥真的要娶王姑娘?他难道真不晓得王姑娘是订过亲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