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山庄里议事,各门长老都聚集到了桃源,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日要推选庄主。毕竟墨清师兄已经去世数月,如今应当早日入土为安,山庄一切事务也早该定好接手之人。一众人等议论纷纷,正热闹着,余阁主和涂长风也来了,大家一看人已经到齐,便看向玉瑶。玉瑶作为主持者,神色倒也平静。大家心里估计都有些自己的想法,觉得今日势必是墨子萧跟墨翟的叔侄之争,竟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态。
玉瑶面色不改,沉吟了一下,朗声道,各位前辈和师兄弟,多谢大家前来。这段时日多些各位照顾,家事已料理妥当。今日请各位在此,便是想要决定庄主之位。夫君突然病逝,导致一时事务繁多,这几日与严长老商议,觉得庄主一事不便一直搁置。今日便拜托各位选出个结果,早日有人接管。只是我先有一事说明,庄主之位原本由遗孀接任,只是玉瑶功力不如从前,这些年并也并不参与山庄事务,因此决定这位置还是让贤人来担当为好。我儿墨子萧,也知自己年少懵懂,并不适宜接管庄主之位,还请大家不必将我们母子考虑在内。
玉瑶刚说完,下面就一片议论纷纷,有的以为她母子受了胁迫,也有的表示理解,还有些并不说什么,一时大家也有些混乱。余无声见大家议论纷纷没有章法,便开口道,我觉得玉瑶师妹考虑的也算妥当,既然这样,那不如大家开始来推举便是。如是仔细考量,目前山庄内,似乎也只有墨翟师弟能当此任了。一来,他从年少便跟墨清师弟一起处理各样事物,更有经验;二来墨翟师弟论资质和功力等也是墨玉山上的翘楚。如此看来,便是最佳人选。
他刚说完,墨翟却吃了一惊。明明往日里余长风和墨清兄长家交情更深些,为何在这个时候却要支持起我来了。况且,原本大嫂并不是这样的意思,明明还是要跟我争多庄主之位的,为何会突然改了主意?墨翟一时觉得想不通,可又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阴谋,只得陪笑道,多谢师兄抬举,只是我不便与大嫂和内侄争夺这位置,被其他派的人听了去,会以为我欺负他们母子势微。
他刚没说完,子姝一时气急,便说道,师叔这话说的奇怪!怎么就势微了呢?各位长老一直对我们礼遇照顾有加,并未因我父亲去世就冷落排挤了。父亲在世时一向待人宽厚,赏罚分明,受人尊敬。师叔虽是长辈,但说话却是十分的刻薄,晚辈这里失礼,只是觉得师叔未免思虑欠妥。今日这庄主之位,谁爱得了就得了,我也不会说一分不是。师叔本来也有此意,就不必在这里退让了,让来让去实在不痛快。
众人听她一个小姑娘说出这些话,面面相觑,十分吃惊。子姝这丫头一向都是孤傲清冷,谁也不敢随意跟她玩笑,就连同门的师兄也都对她十分敬让。又因为是庄主之女,且灵修天赋过人,更是没人敢惹她半分。她也从不对谁热络,一直都是淡淡的,好似谁也看不入眼。今日居然开口说这些话,字字如针,虽然像她的性格,但是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无形中多了几分凌厉。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就连余无声也略略有些吃惊。想必是昨日跟她讲了那些事情,丫头一时心里抑郁,今日才不吐不快。
僵持了一刻,严长老笑了笑开口道,子姝丫头不必介意,你师叔并不是此意,只是说话一时欠妥,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还是就事论事,不必讨论那些传闻、偏见。既然山庄里有议事的规矩,那我们便按照规矩来办,一人一门作为代表,选了自己认为适合的人写在条幅上,我们当场检验便是。这算起来也公平,选之前想要参选的直接推荐了或把名字报上来,大家也不必拘谨。
众人见严长老这样张罗,于是伙计去找了纸笔来,大家便开始书写。玉瑶早知今日结果,所以并不在意。只是方才子姝说了那些话,叫她略微觉得难过。毕竟自己近来太过于伤感,却忘了孩子们心里更不好受。等此事告一段落,还是要跟两个孩子谈一谈为好。子姝见众人热火朝天,看不下去这场景,便自顾自走出门去了。余无声见徒弟任性,想她一时悲愤难耐,便也任她去了。
此后众人一顿忙碌,统计了字符,果不其然几乎是一片倒的都选了墨翟。既然如此,玉瑶想到,不如就好事做到底,遂了他心意,于是他站起来说道,恭喜小叔,如今此事落定,之后如何安排全听你的便是。这桃源原本是我们一直在的,你若有意,我们便搬出去。这里书房内东西有些杂乱,带我分清了公私,再送去给你。
墨翟一听,知道自己得了大便宜,不便再占人居所。于是,他假笑道,大嫂哪里的话!你既是我的师姐,又是我的大嫂,我怎么会占你的桃源。虽然世代桃源都是庄主居所,但如今既然我已当选,那便改了这规矩便是。我还是住我的青石湔就很好。
玉瑶一听,正合己意,便谢过也未多推辞。
此事落定后,大家各自约了去墨翟处庆祝,于是没多久就散了。只剩下余无声、涂长风还有玉瑶等人。
余无声问道,玉瑶师妹,今后打算如何?虽然已经遂了墨翟心意,他今后不至于会为难你。可是今后何去何从,你要如何计划?
玉瑶见他问的诚恳,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了一刻,却听涂长风开口道,如今墨翟当了庄主,其实我们已经避开了一处大危险。你这里已经不再是聚集之所,甚是清净,可以潜心修炼。子萧若是要去下山探查师兄的死因,记得下山后见我一面。
余无声纳闷道,师弟方才你一言未发,我十分奇怪,现在又说要走,是怎么打算?
玉瑶知他是心念山下宋师弟,一时无法挽留,叹一口气。
涂长风解释道,你们也知宋师弟家里糟了变故,我需要赶紧下山。今日将庄主一事解决,我可以放心去了。只是现在我们几人不便再查探,只管叫子萧去便好。严长老那里我已经与他说定,今日之事过后,联合一事不再提起。墨翟一定会偷偷查探你们的动作,所以今日后不要跟各门有交集。如果有什么要紧事,叫子姝去找余师兄,子萧去找严长老,总之不可几人同处一起议事,免得叫墨翟多疑猜忌起来,再生出什么事端。我下山去后,查探好了乌族的消息,子萧最好与我会和见一面。这些事情不便通信,万一被截了去,事关重大怕有意外。总之,我去了之后,余师兄,一切拜托你。
余无声见他说的坦诚,回应道,唉,师弟你知我原是最痛恨这些功利之事,只是师父又是我的义父,玉瑶如同我妹妹一般,你不说我自然会尽力。我只是希望,此事牵连越少越好,关于乌族我们所知甚少,你下山之前,务必去我那里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打算。
玉瑶虽知宋师弟家中遭遇变故,一时有些担忧,说道,涂师兄若是去了有什么要紧的,记得传书过来。
涂长风知她心意,应过后,又说,余师兄我们还是先去了吧,此时大家都散了,我们在这里久留,万一墨翟生疑,恐怕这里又多些耳朵。子萧记得我吩咐你的话,不要冲动行事。
子萧点点头,说道,嗯,都记下了。我送二位师叔出门吧。
涂长风看了玉瑶一眼,叹口气道,你不必思虑过重,一切交给我跟师兄。
玉瑶见他似乎十分有把握,点点头,也未多说。
三人出门后,告了别,那两位师叔便一起腾空去了。子萧见已经到了黄昏,不知子姝去了哪里,便四处找去。
怀卿正在路上走着,远远看见子姝一个人坐在亭里,呆呆的看着水面。唤了她几声,她也未答话。怀卿心里觉得奇怪,听说今日山庄里议事要选庄主,看这样子似乎是有不快。他走到那亭边,想叫她开心一下,便喊道,方才怀宁的信寄来了,师姐可要看?
子姝回头,听见他拿的是怀宁的信,念了心诀将那信拈了来,神色倒是有了些缓解。
怀卿眼见手里的信飞走,觉得十分气短,便怏怏的走上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师姐,信上说谱了新的曲子,看来她是在用功呢。
子姝并未搭理他。他一想,嗯,师姐素来也这样一副冷冰冰面孔,自己还是老实呆着最好。转头四处观望时,看到子萧在远远的张望,怀卿便挥了挥手,那人很快就过来了。
子姝看信看的入神,似乎心情好了些,原来的皱眉也平缓了,子萧见她略好些,也不那么担心了。
看了一刻,子姝才抬头淡淡的道,看完了,拿去,我要弹一下这曲子。说完便走了。
怀卿见她去的也十分冷淡,便问子萧,师兄,师姐她因为什么生气了?
子萧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解答,只得说,因为墨翟师叔被选了庄主,大概是因为此事气愤。唉,既然如此,早该先告诉她的。
怀卿也不懂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有些困惑。可之前涂师叔说过,这里的事情大小都不必去过于探究,始终跟家中的事务不同。自己在这里,最重要的是修炼心性,不要过多的去参与世故。只是最近几日余无声也并未教他什么,倒是墨夫人教导的更多些。他想了想方才说怀宁谱了曲子,便觉得想去听一听师姐弹奏,请子萧同去。
子萧见他天真,果然未经世事纷扰,人也单纯,只说道,你先去吧,我读了信再来。
怀宁的信十分啰嗦,写了满满好几页,从自己回家后被师父考功课,到跟阿清偷跑出去集市闲逛被母亲骂,一一都写了。又写到最近竹林里有些奇怪,总觉得自己练曲子的时候十分幽静,往日里并不是这样。还说到师父教了她些新的剑法,要再见怀卿时好好比试。子萧一路看下去,竟也没写到自己只言片语,觉得有些失落。不过转念想到,自己近来家中繁杂事务种种,父亲又刚刚去世没多久,想必怀宁也是怕自己失礼,并未做多关怀,以免提到痛处,惹得子姝伤心。此去一别,也竟有快半个月了,自己偶尔想起怀宁的时候,总觉得似乎这难过的时间也变得柔软了一些。或许他并不懂得人世间爱恨沧桑,不过光是单纯的江湖儿女情谊也足够令人有安慰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黑,子萧看到些前辈往青石湔的方向去了,觉得既然事情已经落定,礼节上还是不能疏忽。前辈们或许有些分外在意礼数的,不好意思被他们落了口实。于是,他往桃源走回去,准备跟母亲商议下是不是备些酒去墨翟师叔那里一趟。
子姝向来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一个人在西厢外的亭子内研究曲谱。开始她是用笛子来奏,总觉得有些不妥,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妥。忽然,怀卿远远站着,她想到件事情,便喊道,怀卿,你过来啊!
怀卿听师姐唤他,紧忙走过来,应道,师姐有什么事吗?我远远的看你研究了很久,也不敢过来打扰你。你要是问我这曲谱的事情,我真的一个字符都不知道。
子姝淡淡笑道,不是问你曲谱的事,我只问你,怀宁平素是用笛子还是古琴,或是别的乐器?
当然是笛子,怀卿答道,她只有一只玉笛,而且这笛子是非常特别的暖玉质地,声音听起来比一般的竹笛更柔软些。
怪不得,子姝淡淡道。于是,她起身去屋内,也未解释什么。
怀卿见他心情低落,心里想着或许师姐愿意一个人呆着,于是自己便回到房间去,想要修炼心法。
怀卿的居室布局十分简单,他平素在家里也常常跟工人们混在一起,对舒适什么的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屋内有一条长几,桌子上摆着茶壶茶碗,再往里就是床榻。这间屋子是原来的客房,他来了之后便住在这里。一来墨夫人教她心法方便些,还可以时时照顾,以免他陷入残魂的怨念时无人来救,二来每日跟随子姝去余音阁修习音律,也有人照应。他进了屋内,又将子萧放在桌上的信念了一遍,想起些小时候的事情,心里暖暖的。一想到母亲,却又有些难过。已经离家快一个月,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父母亲是否安然无恙。想到这里,心里有些纳闷,为何父亲都不写封信来。难道是家中有了变故,涂师叔却故意瞒着我吗?想到此,越发觉得是这样,便想着等师叔回来了问个清楚。无聊之时,索性修起了心法。
墨夫人教给怀卿的心法属于空虚阁的基本心法,分为水象、风象、火象三类,当时墨夫人看他身体虽然虚弱但仍有些根基,便自作主张教了他火象。因为“绛魂”的残念属于阴郁之力侵害,身体越是虚弱,噬体就越是严重。好在火象的心法于阳刚之气非常有助,因此可以最大程度的限制残念的侵害。如若有朝一日灵气精进,或许有望将其消散,从此斩断冷绝的诅咒。只是当年宋古堂的体质太差,一开始又被不知残念为何物的墨清师兄偷偷教了水象的心诀,导致噬体严重。后来发觉时,那残念已经生长至无法驱除的状态,也是因为此事,墨清一直觉得愧对于宋古堂,总为此事耿耿于怀。
怀卿正在潜心修炼之时,忽听见一丝乐声传来。那声音像是古琴的音色,一丝一丝,十分微弱。仔细听时,又觉那声音十分遥远而清晰,好似在有人诉说什么伤感的故事。开始这声音似小溪流水般清冽流转,渐渐的流水汇进了小河,那河水曲曲折折,一路缓缓前行,周围有轻轻的风声,鸟声,叶子的扑簌扑簌声,好像有微微的风吹在脸上,令人觉得十分惬意,突然,河水戛然而止,倾泻而下,掉落深潭,激起万千水花,那激荡的哗哗的瀑布声,让人觉得一惊过后十分畅快,似乎随着水花在潭中打转,消散,渐渐沉入潭底。他一路跟着这水花往下沉,沉到很深很深的水下,四周从光亮渐渐变的黑暗起来,那隐隐约约的光终于不见了,似乎一切都沉没了。他本能地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有了。忽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仿佛喉咙被扼住一般喘不过来气,他十分慌乱,手足无措,想要呼喊却无法发声,心内陡然一沉,失掉了力气。渐渐的,身体越来越重,他疲惫的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往水下沉去。
子姝一边弹着这曲子,一边觉得怀宁果真知己,只是自己领悟的有点晚。这曲子前半段听起来轻快,可是弹奏到后半段惊落之后,虽有股淡淡的哀愁,却哀而不伤,似乎如友人一般在安然细语,想必是想要我弹这曲子安慰自己。方才还以为是笛子的曲谱,经过怀卿提醒才回想起,怀宁知自己并无玉笛,闲谈时说过最爱古琴,故她才写了这首古琴的谱吧。
此时,子姝还不知,因自己近日过于抑郁,致使这曲子也莫明有了哀怨之意,险些铸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