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安城。
正是清明时节,天气不是特别的冷,纷纷扰扰的细雨,缠绵着这座很是古老的城市。
对于靠近长江流域的小城来说,这样的季节,其实不是踏春踩绿的好时节,因为这里的雨水特别多,不是很大,却可以让你昏昏欲睡,毕竟春天来了。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衣着也是不固定的,有穿着夏季短袖,招摇过市,也有没脱去冬装,裹的严严实实。
六道甩了甩头发,站在街边树下,继续卖力的表演着。
头上的水并没有因为六道像狗一样抖擞抖擞就全部被甩出头发,还是顽固的纠缠在一起,一撮一撮的爬在头皮上。
身上裹着件大红色的风衣,红的发亮的那种红,很显眼。
这件风衣说来是去年一部大红大紫的电视剧上流行的,很多青年都喜欢上了红色,价格很是不菲。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六道是买不起的,这是别人送的。
原来的主人是个酒鬼,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一高兴或者一伤心就喝多了,拉着在街边游荡的六道就称兄道弟,叽里呱啦的说什么他没听清楚,只是知道走的时候那个货非说这件衣服只有他穿才帅,别人都不行,送给他了,然后自顾自的打车回家。
留下他一个人街上凌乱着,其他的不管,衣服在他手上,他也没有要还回去的打算,不是想贪墨别人的衣服,是因为觉得那个酒鬼说的一句话很对,这衣服还是只有他穿才是最帅的,别人信不信无所谓,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他觉得以后还是没事的时候多在街上晃荡下,以他的收入来看,或许需要半年才能攒够买上这么一件。
不过就是练练腿脚,算是饭后散步罢了,就当锻炼身体了。
天还在下着朦胧的小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无论是车辆还是行人,都显得很慵懒,连骑车的人都是摇摇晃晃的,慢悠悠的闲。
春天来了,都在积蓄力量,等待发春。
六道来这座城市已经三天了,确切的说,他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三天了。
三天的时间,很短,短到六道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自己是回到过去重生还是换了个世界。
虽然依旧是迷茫的,但无论身在哪里,首先要做的就是填饱肚子,他没有一技之长,只会点半通不通的魔术。
其实六道前世是想成为个魔术大师的,但是自己根据一些网络视频或者小摊子上的魔术速成大法学了很久也没学出个什么名堂。
十四岁就从福利院跑出来,来到这座小城,想着靠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结果造就了他一个奇葩的理想--做个挖掘机师傅。四年过去了,他只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六道不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附身到这样的人身上,难道是为了要完成他那所谓理想?
这个理想难道是想先在他死前把自己的房子地基挖好,怕别人挖的不标准。
对于不理解的事,六道是不去管的。
前世他才20多岁,正是青春年华,大显身手的时候,活着没多大成就,死了地球也不会可惜的年纪。
他上辈子除了在学校待着,谈谈恋爱,伸手找父母要生活费,悠闲的各种扯淡之外,也就是失恋给他点打击。
在那个时候觉得世界都要毁灭了,要坍塌了,没有什么值得在意。安安静静的参加工作,做的不好不坏,漫无目的的混着日子,后来谈了女朋友,来之前双方刚见过家长,准备日子结婚。
然后就那样平淡安静的继续生活着,买房,生孩子,把他养大,再操心下他的婚姻,再安安静静的死掉。和普通人不会有什么不同。唯一要说的话,或许是他从小就跟着一个老和尚学了套功法,其实也就是拳法和呼吸,很像是传说中的修仙功法-金刚锻体,说修炼到最后能成就金刚之躯,不过从来就没有人练到过那种境界,连创造它的祖师爷也没有练成,所以六道也就是听听。
不过,好处还是有的,自从练了金刚,六道上学那会可是牛高马大,所向无敌,球场纵横来去,像头发情的野牛。后来年纪慢慢大了加上失恋的打击,才不以拳脚说话。
一阵风吹过,摇曳着树枝,洒下大滴大滴的雨水,六道腾出一只手狠狠的抹了把脸,甩掉了猫尿和雨水的混合物。
像他这种没有大理想大报复的人,怎么就被穿了呢,真是是不能够理解。
反正这具身体也没有啥执念,更和他没有多少感情,他才不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死了的人去继续从事着挖土的工作,不是说这个职业怎么样,是他自己真的不感兴趣。
三天,他不适应这具身体,不适应这个未知的世界,总觉得不真实,特别的有种步子迈大了扯到蛋的感觉。
无所适从的疼痛感。
他怀念自己那熟悉的城市街道,甚至是那里的每棵树,每座不那么高大的楼房,连街道上随地大小便的小狗都觉得比这里的人来的让人亲切舒适;他怀念自己的未婚妻,这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逛公园都要躲到大树后面,然后晚上回去新装修的房子里继续腻歪,做些大家都喜欢做的事情,偶尔也会把战场转移到沙发上,增加点情趣。
一辈子都没什么成就,来到这里还是这样,这会更惨,家人没有就算了,住的地方都没有。
六道捡起地上丢的硬币,数了数,整整15个,这是今天的收获。
这还比前两天都要多,对他来说,已经是收获颇丰了。
“不见了,又出来了。”
六道玩着手里的硬币,用不是特别熟练的手法变着,手中硬币的重量让他找到了点存在感。
伸手把手中的硬币用力的扔掉,然后又从身上摸出来继续扔,旁边角落里的一位乞丐大叔,一直盯着六道的手,看到他把钱扔出去,会急忙转头向远处看,但就是没听见硬币落地的声音,把头伸的老长四处张望着,显得很是焦急。
所以街道上出现了一个颇为有趣的情景:一颗滴着水滴的树下,身穿红色衣服的少年挥着手扔着东西,拐角破烂厚实的灰色棉衣下随着少年挥出去的手一伸一缩的脑袋,像极了顽皮的小孩逗弄着乌龟的场景。
其实六道真的很想对那位大叔说句:“再等会,让硬币再飞会。”
想到这他自己的会有莫名的笑意,这或许是对那个世界的怀念。
也是告别。
很多时候,人们都喜欢做些类似的事情,这不叫无聊,只是在自己想些什么的时候给自己添加点乐趣,不让自己显得那样的无所事事,你笑了,别人都不会在意你看起来很奇怪的举动,只会想到你是在想什么开心的事。
有路过的小孩,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六道,那一双大眼睛里满是鄙视,像是嘲弄着他的幼稚,这样的小把戏连小孩都骗不到。
可想而知,他的表演是多么业余,混到饭吃是别人看他下雨还在卖力表演的同情罢了。
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离开这座城市,回去看看他在那个世界生活的城市,那些熟悉的人,那些熟悉的地方是不是也都存在着。
还有他的那个家,那个自己刚刚装修好的小窝,回到那个他根本就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曾经的家。
那里会不会也有老父老母在等待着自己,想着自己。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问问工作累不累,做好自己最喜欢的山粉圆子等着自己。
这是一种害怕的感觉,会感染你的灵魂,让它颤抖。
不去那座城市或许还能给自己留下些少少的念想,有的时候,人们就怕连那么一点点的念想都逝去,有个很是牛的人说过:“人类的进步,归根于人类自身的欲望,欲望才是社会进步的动力。”
对于在一日三餐温饱线上挣扎的六道来说,暂时没有想这些,只是单纯的想要留下些什么,回忆?还是那丝丝悲伤的恐惧,谁也说不清楚,只有同样经历的人或许才能正真的有所体会。
在这里慢慢的活下去,在这座城市挖了四年的土,省吃俭用,也算是稍微赞了那么些暂时不至于饿死的积蓄,现在还小,再努力努力,买个小窝,还是能娶个媳妇。
然后这辈子也就和上辈子没太大的不同了,唯一的也就是这辈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没有父母亲戚。
“呼!”
他深深地吐了口气,向后抹了把头上的水珠。仰着头看着那灰蒙蒙带着泪珠的天空。
不过,还真******有点不甘心啊!
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来制造那么点二氧化碳的吗?
六道想着。
天空的雨点渐渐像断了丝线的珠子,一点一点的大了起来。
该回去了。
收拾了那么点行囊,东西不多,就是一副扑克,一个玻璃杯子,一块手帕。装进背包里,斜斜的夸在背上。
走过拐角的时候,停了下,从身上掏出了一枚硬币,放在了前面的破碗里,硬币撞击碗壁发出的声音很是清脆,也很好听,没有理会那位把脑袋伸出来的大叔怎么看自己。
没有上升到道德的高度,只是自己喜欢,舒心就好。
那可是自己十五分之一的收入呢。
两馒头,可以管一餐的肚子。
本来去六道的住处,需要坐车,但他为了省下那两个馒头,还是小跑着消失在雨幕中。
一个小时后,六道来到了自己在这个城市的住处。
一座不知道什么年代就存在的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