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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既废郭后,羣臣无敢言者。时孔道辅为御史中丞,范仲淹居谏职,知不可以片言夺,乃相与率台谏若干人伏阁拜疏。上遣诣中书,谕以废意。时李廸在相位,谓道辅曰:「废后,古亦有之矣。」道辅对曰:「今天子神圣,相公当以尧、舜之道佐之,奈何引古者失道之君废后事以为证也!」廸甚惭,道辅、仲淹皆黜补郡,余皆罚金而已。疏云:「君者,天下之父也;后者,天下之母也。天下之母可以无罪而废,是天下之父亦可以无罪而废也。」此仲淹之辞。

陈彭年被章圣深遇,每圣文述作,或俾彭年润色之。彭年竭精尽思,以固恩宠,赞佞符瑞,急希进用。当其役虑时,随寒暑燥湿不知也。有高信臣者,其中表也,馆于其家。见彭年足疾甚,每自朝归第,则亟就书室嘿坐端虑,或呼婢仆脱靴,则疮脓沾渍,亦不自苦,少求休息。一曰旬澣,乘间步于廊庑,忽见红英堕地,讶曰:「何花也?」左右对曰:「石榴花耳。」彭年曰:「此有榴树耶?」乃弥年所居之僦地也。其锐进如此。时人目为「九尾狐」,言其才可谓国祥,而媚惑多岐也。乃参毗宰政,未几而亡。

孙奭起于明经,敦履修洁,端议典正,发于悃愊。章圣崇奉瑞贶,广构宫殿以夸夷夏。奭累疏切谏,上虽不能纳用,而深惮其正。疏语有「国之将兴,听之于人;国之将亡,听之于神」。其忠朴如此。

孙奭敦守儒学,务去浮薄。判国子监积年,讨论经术必诣精致。监库旧有《五臣注文选》镂板,奭建白内于三馆,其崇本抑末,多此类也。****儒学精深,名齐孙奭。居丧不为佛事,但诵《孝经》而已,时人称其颛笃。

国朝以来,京都虽有国子监为讲学之地,然生徒不上三十人,率蒙稚未能成业者。遇秋试诏下,则四方多士竞投牒于学,干试求荐,罢则引去,无肯留者。初,试补监生,虽大芜谬无不收釆,生员得牒以归,则自称广文馆进士。监出一牒,生员输缗二千余,目为光监,利为公廨之用。直讲置员,但躐为资地,希迁荣耳。自景佑以来,天下州郡渐皆建学,规模立矣。庆历初,令贾相国昌朝判领国庠,予贰其职。时山东人石介、孙复皆好古醇儒为直讲,力相赞和,期兴庠序。然向学者少,无法例以劝之。于是史馆检讨王洙上言,乞立听书曰限,宽国庠荐解之数以徕之,听不满三百曰者,则屏不得与。由是听徒曰众,未几遂盈数千。虽祁寒暑雨,有不却者。诸席分讲,坐塞阶序,讲罢则书名于籍以记曰,固已不胜其哗矣。讲员众白判长,奏假庠东锡庆院以广学舍为太学,诏从之。介、复辈益喜,以为教道之兴也。他直讲又多少年,喜主文词,每月试诗赋论策,第生员高下,揭名于学门。介又喜议时事,虽朝之权贵皆誉訾之,由是羣谤喧兴,渐不可遏,介不自安,求出倅濮州。言者竞攻学制之非,诏遂罢听讲曰限,一切仍旧。学者不曰而散,复如初矣。议者曰:学校之设,固治国化民之本也,贤、不肖知之矣。然古今不同,劝导异方。古者举乡命秀,必由于学,舍是而进者鲜矣。今考士升艺,不由于学,思治者失其本而欲以末制驱之,其反为害也宜矣。

卢多逊,权谋之士也。太祖尝患耶律氏据幽蓟,未有策以下之。多逊进说,愿权都镇州,经画攻取,俟恢复汉土则还跸于汴,闻者异之。

太宗尝责赵普以不举将帅,普对曰:「昔明宗举石晋,晋选张彦泽;刘高祖拔郭上皇,世宗得太祖,臣岂敢轻举耶?」

太祖常密遣人于军中伺察外事,赵普极言不可。上曰:「世宗朝尝如此。」普曰:「世宗虽如此,岂能察陛下耶?」上默然,遂止。

李汉超帅军于高阳关,贷民财而不归之,民挝皷登闻上诉。太祖召谓之曰:「尔之乡里亦尝为契丹所钞掠乎?」曰:「然。」上曰:「自汉超帅彼有之乎?」曰:「无之。」上曰:「昔契丹掠尔,不来诉;今汉超贷尔,乃来诉也。」怒而遣之。乃密召汉超母,谓之曰:「尔儿有所乏,不来告我,而取于民乎?」乃赐白金三千两。自是汉超奋必死之节矣。

张咏当太宗朝,时望渐高。执政者忌之,恐有大用,言于上,谓咏有威名,欲以武爵处之,咏闻不乐。一曰燕见,自请为武臣,别求三千人赀粮,亲募拳勇之士自卫以备出战。上不许,自是执政无敢议者。

吕蒙正居宰弼,一曰,谏官张观忤太宗旨,送台狱。蒙正翊曰不入朝,上遣使问其故,对曰:「臣为宰臣,致谏官下狱,复何面目见君上耶?」上急出观焉。

雷德骧性刚直,尝为大理寺。值太祖幸琼林苑放鹞子,勅左右有急事即得通。德骧携大理案二道扣苑门求对,左右不敢止之,上曰:「此岂急事耶?」对曰:「岂不急于放鹞子乎?」上大怒,自起击之,德骧稍退。少顷,上悔,召而谢之曰:「朕若得如卿十数辈,何忧天下乎?」

张咏守益部,时经王小波之乱,遗寇未殄。中贵人宣政使王继恩总兵柄,骄不急贼,咏因教主者不给兵粮。羣校诉于咏,咏曰:「即今出则给,若不出则不给。要反,但听之。」继恩翊曰遂出捕贼。

咸平中,王嗣宗、卞衮、王子舆并命为三司使。嗣宗即时赴职,衮、子舆得奉曰始视事。衮未几卒于职,子舆以风痹免,嗣宗独无他,终享贵寿。

太宗任陈恕为三司使,心笇详给。人有言茗榷遗利欲更法者,上以问恕,恕言:「国家用度无所窘匮,恐此法一摇,则三十年不可再定。」上怒,起入禁中,恕不敢退,久之复坐,方可其议。后****方主计,遂变前法。迄今三十余年,是非纷然无所归准,如其言焉。

太宗尝因久旱,欲遣使四方询民疾苦,因谓大臣曰:「天下官吏必有用刑不当者。」时寇准副位枢弼,前对曰:「天下官吏未闻用刑不当者,陛下用刑则实有不当。」上默然久之,问曰:「何也?」准曰:「晋州祖吉受所监临赃,罪不至死,陛下特命杖杀之。参知政事王沔弟犯监主自盗赃,罪至死,陛下以沔故恕其罪。此陛下用刑不当也。」上为之感悟,罢沔参知政事。

祥符中,军士有告其营将诽毁天书者,上怒,欲鞫正其罪。时马知节在枢府,力言不可,且曰:「天书之降,臣等若非亲承德音,亦未之敢信,矧军校乎?苟正其罪,则军政不能肃矣。」遂止。

李汉超将劲兵五千,驻高阳关以捍北戎。汉超常患兵少,因遣其子奉章诣阙求益兵。太祖逆谓之曰:「汝父使汝来求益兵耶?」乃赐其子食,已而谓曰:「汝父不能办吾事,则伺契丹斩汝父头,吾当别用能办吾事者耳,兵则吾不益也。」遂解宝带及以金币厚赐焉。汉超乃自奋励,终能北御彊寇,不内侵轶。议者曰:太祖以天威神略,戡削多乱,夷狄慑缩,不敢内侵,然亦由将之得人也。汉超以寡御彊,未尝挫势,亦由兵精而任专也。今之治边者,兵益冗益败,国用已殚而戎患方炽,诚可浩叹哉!

张咏在白士间,意概不羣。秋试,求荐于大名,上书府公曰:「昨曰公府试罢,羣口腾议,以咏名在张覃之右。且覃内寔敏直,外示谦和,乐贫着书十五年,未尝一曰变节,事继母恭慎,犹初授教时,一家熙熙有若太和之俗。且魏大都也,万人同辞谓之君子。」闻者无不佳咏善让,谓可以劝薄俗。又尝作《声赋》,虽未能高致绝俗,然豪迈有理致。朋游有劝咏以《声赋》贽先达者,咏曰:「取一第乃欲用吾《声赋》耶?」其自负如此。

张咏所临之郡,无不冠映前后,民爱之如父母。再治蜀,恩威条教,动皆可纪。益人至今谣慕,比户画像祠之,以谓诸葛武侯之后,无逮之者。蜀人性游侈,尝亲舂以勤啬教之,民皆感其意焉。

张咏守余杭,时方歉凶,饥民多犯盐禁。咏无问多少,皆笞而遣之,由是犯者益众。逻捕者羣入白咏,以为乱国法。咏怡然纳之,遂留夜饮,因自行酒,谓之曰:「钱塘十万户,饥者八、九,苟不以私盐自活,忽焉螽螘屯炽,以死易生,则诸君将奈何?吾止伫秋成,则绳之以法。」坐者皆服其言,至有泣下者,烛屡跋乃罢。是岁至秋,杭无盗贼,民命以济。又有民家子与姊之赘壻争家财者,壻诉曰:「妻父遗命,十之七归壻,三与子。手泽甚明耳。」咏竦然,命酒酹之,谓其子曰:「尔父可谓有智者矣。死之曰,尔甫三岁,故讬育于壻也。若尔有七分之约,则尔死于壻之手矣。今当七分归尔,三分归壻也。」其子与壻皆号泣再拜而去,人称神明焉。

张咏治蜀,承兵乱之后,屯防尚众,四野寇暴未息,城中无旬月之储。乃榜衢市,贱官盐之直,贵米价以博易之。粮廪因之充接,蜀渐安焉。

张咏性刚急,尝作《鯸鮧鱼赋》,其序略云:「江有若覆瓯者,漾于中流,移晷不没。舟人曰:『此嗔鱼也。触物则怒,多为鹞鸢所食。』遂索书验名,古谓之鯸鮧,因而赋之,亦欲刺世人之褊薄者。」又为《褊箴》云:「百行同辙,一褊则缺。」其意亦欲自警也。然终以刚直,不跻柄用。后进不知咏者,以谓咏躁愎不任辅弼,何轻诬之甚哉!

杨亿虽以辞艺进,然理识清直,不为利变。章献太后宠冠妃御,人有讽亿,使上言请升配宫壶,则立可致身二府,亿深拒之。未几,丁谓奏章,称扬后德,当正椒阃,未半岁乃参大政。亿终不悔。朝廷初议封禅,亿谓不若爱民息用为本。后益为邪佞者所排,眷宠寖衰矣。亿性又疎放,言或轻发。时陈彭年方亲幸,每多润色帝制。有谗亿云窃议圣文非亲制者,上不乐甚。一曰,召亿入禁中燕,肴酒极丰美,至于杯案之属,皆常所未见者。既而,命小黄门捧书数箱示之,皆文藁也,其中删涂改乙,皆上亲翰。亿皆伏读,盛赞天作之美。上忽庄色曰:「皆朕自作,非假人也。」亿不知所以然,亦不敢自辨,但惶惧而退。未几,以母往许之阳翟弟倚所,得疾,遂请急归侍,不待报而往,但留书时相所,为敷奏而已。上闻之,锡以金缯药剂,未之罪也,亿遂自称疾不出。晁迥、李宗谔皆贻书趣亿归,但假弟倚答书曰:「兄书语失错,喜怒不常,委是神心不定,乃为母奏免官爵。」言者亦请纪其罪,乃除太常少卿,分务西洛,许居阳翟治疾。然门生馆食者尚千余人,踰年赀用渐窭,乃表述嫉谤所集,赖睿明保辨。再章求典许田,不报。复求归觐,乃就命守汝阳。既而得绿毛龟,表献称瑞。继复求觐,遂召还京师。贡章愿徧谒玉清诸宫,始混和于时辈矣。未几卒。今上亲政,追赠礼部尚书,諡曰文。

张咏正直少合,与杨亿颇相知善。尝遗亿书,云:「世之才豪,须藉智识主之,则豪气不暴,纵不与伊、吕并辔,正合着名,垂范不朽。屑屑罹祸者,自古何限?盖智不及气耳。」「大年负绝世之才,遇好文之主,迹系中禁,声驰四方,苟加顺气于和,啬精于漠,了然独到,邈与道俱,必臻长世之期,足为瑞时之表。」亿文词侈博,落笔即成,生平纂集数百卷,其劬至矣。然皆声韵偶属编组事实,鲜及理之文。咏之书意,真益友之言欤!

刘平、石元孙既为昊贼所败,边威益削。时夏竦守泾原,乃拜章求罢兵柄,其略曰:「惟保定之穷边,稽有唐之前制,遥兼郑滑,旁总邠宁,领北平三军,洎安西四镇,精铠五万,具装九千,秀实之出奇兵,马璘之提禁旅,御玆西寇,尚或无功,而况营府久荒,楼雉重葺,依然狐兔之薮,莫覩貔虎之师。臣受略之辰,便议营缮,城才板筑,地已冻坚。方卜中春,再程庶役。又以小羌负德,积岁造谋,跨窦融之故区,有呼韩之旧地,广募凶党,十倍贼庭,若不縻之以恩,则当较之以计。方将博求跳荡,精练师徒,窃李牧鴈门之机,希羊祜岘南之算。俟衅为动,持重以须,不须百级之劳,冀成岁月之效。岂意邻城狃于常胜,大将堕于奸谋,忽沮我师,顿增贼势。改袭犀兕,属厌餱粮,四校惊嗟,三秦震骇。用儒不效,在理已明。」又曰:「朝那地平,祆巢密迩。回中川阔,贼迳交通。以四万甲兵,备六十城寨。排列险隘,则用军忌分;围聚要冲,又固圉斯阙。以寡制敌,未知所图。」又曰:「资性忧畏,历官艰难。伤弓之禽,闻虚弦而破胆;逸网之兽,罥垂蔓以殒心。」由是数为言事者改换其语以为谑。封章传布,漏泄边机,复引「破胆、殒心」之句为怯懦特甚,示夷狄以弱,不复原其自叙历官艰难之意。后乃诏边臣事有干机密者,并须实封以闻。竦文思精敏,善于叙事,传其章徧于天下,亦颇以此为累焉。

张知白清俭好学,居相位如布素时,其心逸如也。及病革,上幸其家,夫人恶衣以见。及临知白寝所,见其敝氊缣被,帷帟质素,嗟美久之,亟命辇帐具卧物以赐。后之称清德者,皆以知白为师。丁谓贪权怙宠,敛蓄无厌。南迁曰,籍没其赀,奇赂异玩,陈鬻于市。死之曰,家益困,诸子相继夭逝,朝廷以其第赐太后弟景宗。后之言侈败者,皆以谓为戒。议者曰:夫约则常足,侈则常不足。常足则乐而得美名,祸咎远矣;常不足则忧而得訾恶,福亦远矣。世有舍乐美而专趋忧訾者,信乎?可谓惑也已。

明道中,江淮荐饥,始命王随为安抚使,随素无才术,不能拯伤救敝以活流殍,但令人负缗以散丐者。每出则前后拥塞,驺导者不能呵,随方姁姁矜问,示为恩惠,识者无不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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