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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论宫调第四

宫调之说,盖微眇矣,周德清习矣而不察,词隐语焉而不详。或问曲何以谓宫调?何以有宫又复有调?何以宫之为六、调之为十一?既总之有十七宫调矣,何以今之用者,北仅十三,南仅十一?又何以别有十三调之名也?曰:宫调之立,盖本之十二律、五声,古极详备,而今多散亡也。其说杂见历代乐书——杜佑《通典》、郑樵《乐略》、沈括《笔谈》、蔡元定《律吕新书》、欧阳之秀《律通》、陈旸《乐考》、朱子《语类》、马端临《文献通考》,及唐、宋诸贤乐论,近闽人李文利《律吕元声》、岭南黄泰泉《乐典》、吾乡季长沙《乐律纂要》《律吕别书》诸书——宏博浩繁,无暇殚述,第撮其要,则律之自黄锺以下,凡十二也;声之自宫、商、角、征、羽而外,有变宫、变征凡七也。古有旋相为宫之法,以律为经,复以声为纬,乘之每律得十二调,合十二律得八十四调。此古法也,然不胜其繁,而后世省之为四十八宫调。四十八宫调者,以律为经,以声为纬,七声之中,去征声及变宫、变征,仅省为四;以声之四,乘律之十二,于是每律得五调,而合之为四十八调。四十八调者,凡以宫声乘律,皆呼曰宫,以商、角、羽三声乘律,皆呼曰调。今列其目:

黄锺

宫、俗呼正宫。

商、俗呼大石调。

角、俗呼大石角调。

羽、俗呼般涉调。

大吕

宫、俗呼高宫。

商、俗呼高大石调。

角、俗呼高大石角。

羽、俗呼高般涉。

太簇

宫、俗呼中管高宫。

商、俗呼中管高大石。

角、俗呼中管高大石角。

羽、俗呼中管高般涉。

夹锺

宫、俗呼中吕宫。

商、俗呼双调。

角、俗呼双角调。

羽、俗呼中吕调。

姑洗

宫、俗呼中管中吕宫。

商、俗呼双调。

角、俗呼中管双角调。

羽、俗呼中吕调。

仲吕

宫、俗呼道宫调。

商、俗呼小石调。

角、俗呼小石角调。

羽、俗呼正平调。

蕤宾

宫、俗呼中管道宫调。

商、俗呼中管小石调。

角、俗呼中管小石角调。

羽、俗呼中管正平调。

林锺

宫、俗呼南吕宫。

商、俗呼歇指调。

角、俗呼歇指角调。

羽、俗呼高平调。

夷则

宫、俗呼仙吕宫。

商、俗呼商调。

角、俗呼商角调。

羽、俗呼仙吕调。

南吕

宫、俗呼中管仙吕宫。

商、俗呼中管商调。

角、俗呼中管商角调。

羽、俗呼中管仙吕调。

无射

宫、俗呼黄锺宫。

商、俗呼越调。

角、俗呼越角调。

羽、俗呼羽调。

应锺

宫、俗呼中管黄锺宫。

商、俗呼中管越调。

角、俗呼中管越角调。

羽、俗呼中管羽调。

此所谓四十八调也。自宋以来,四十八调者不能具存,而仅存《中原音韵》所载六宫十一调,其所属曲声调,各自不同。

仙吕宫、清新绵邈。

南吕宫、感叹悲伤。

中吕宫、高下闪赚。

黄锺宫、富贵缠绵。

正宫、惆怅雄壮。

道宫、飘逸清幽。(以上皆属宫)

大石调、风流蕴藉。

小石调、旖旎妩媚。

高平调、条拗滉漾。(“拗”旧作“拘”,误)

般涉调、拾掇坑堑。

歇指调、急并虚歇。

商角调、悲伤宛转。

双调、健捷激袅。

商调、凄怆怨慕。

角调、呜咽悠扬。

宫调、典雅沉重。

越调、陶写冷笑。(以上皆属调)

此总之所谓十七宫调也。自元以来,北又亡其四,(道宫、歇指调、角调、宫调)而南又亡其五。(商角调、并前北之四)自十七宫调而外,又变为十三调。十三调者,盖尽去宫声不用,其中所列仙吕、黄锺、正宫、中吕、南吕、道宫,但可呼之为调,而不可呼之为宫。(如曰仙吕调、正宫调之类)然惟南曲有之,变之最晚,调有出入,词则略同,而不妨与十七宫调并用者也。其宫调之中,有从古所不能解者:宫声于黄锺起宫,不曰黄锺宫,而曰正宫;于林锺起宫,不曰林锺宫,而曰南吕宫;于无射起宫,不曰无射宫,而曰黄锺宫;其余诸宫,又各立名色。盖今正宫,实黄锺也,而黄锺实无射也。沈括亦以为今乐声音出入,不全应古法,但略可配合,虽国工亦莫知其所因者,此也。又古调声之法,黄锺之管最长,长则极浊;无射之管最短,(应锺又短于无射,以无调,故不论)短则极清。又五音宫、商宜浊,征、羽用清。今正宫曰惆怅雄壮,近浊;越调曰陶写冷笑,近清,似矣。独无射之黄锺,是清律也,而曰富贵缠绵,又近浊声,殊不可解。问各曲之分属各宫调也,亦有说乎?曰:此其法本之古歌诗者,而今不得悖也。盖古谱曲之法,一均七声。(旋宫以七声为均。均,言韵也。古无韵字,犹言一韵声也)其五正声,(除去变宫、变征而言也)皆可谓调,如叶之乐章,则止以起调一声为首、尾。其七声(兼变宫、变征而言)则考其篇中上下之和,而以七律参错用之,初无定位,非曰某句必用某律,某字必用某声,但所用止于本均,而他宫不与焉耳。唐、宋所遗乐谱,如《鹿鸣》三章,皆以黄锺清宫起音、毕曲,而总谓之正宫;《关睢》三章,皆以无射清商起音、毕曲,而总谓之越调。今谱曲者,于北黄锺【醉花阴】首一字,亦以黄锺清——六——谱之(六、乐家谱字。如凡、工、尺、合之类。凡清黄,皆曰六),下却每字随调以叶,而即为黄锺宫曲,沈括所谓“凡曲止是一声,清浊高下,如萦缕然”,正此意也。然古乐先有诗而后有律,而今乐则先有律而后有词,故各曲句之长短,字之多寡,声之平仄,又各准其所谓仙吕则清新绵邈,越调则陶写冷笑者以分叶之。各宫各调,部署甚严,如卒徒之各有主帅,不得陵越,正所谓声止一均,他宫不与者也。宋之诗余,亦自有宫调,姜尧章辈皆能自谱而自制之。其法相传,至元益密,其时作者踵起,家擅专门,今亡不可考矣。所沿而可守,以不坠古乐之一线者,仅今日《九宫十三调》之一谱耳。南、北之律一辙。北之歌也,必和以弦索,曲不入律,则与弦索相戾,故作北曲者,每凛凛遵其型范,至今不废;南曲无问宫调,只按之一拍足矣,故作者多孟浪其调,至混淆错乱,不可救药。不知南曲未尝不可被管弦,实与北曲一律,而奈何离之?夫作法之始,定自毖昚,离之盖自《琵琶》、《拜月》始。以两君之才,何所不可,而猥自贳于不寻宫数调之一语,以开千古厉端,不无遗恨。吴人祝希哲谓:数十年前接宾客,尚有语及宫调者,今绝无之。由希哲而今,又不止数十年矣。或问:予言各宫调谱不出一均,而奈何有云与某宫某调出入而并用者也?曰:此所谓一均七声,皆可为调,第易其首一字之律,而不必限之一隅者,故北曲中吕、越调皆有【斗鹌鹑】,中吕、双调皆有【醉春风】,南曲双调多与仙吕出入,盖其变也。此宫调之大略也。

论平仄第五

今之平仄,韵书所谓四声也,而实本始反切。古无定韵,诗乐皆以叶成,观三百篇可见。自西域梵教入,而始有反切。自沈约《类谱》作,而始有平仄。欲语曲者,先须识字,识字先须反切。反切之法,经纬七音,旋转六律,释氏谓:七音一呼而聚,四声不召自来,言相通也。今无暇论切,第论四声。四声者,平、上、去、入也。平谓之平,上、去、入总谓之仄。曲有宜于平者,而平有阴、阳(阴、阳说见下条),有宜于仄者,而仄有上、去、入。乖其法,则曰拗嗓。盖平声尚含蓄,上声促而未舒,去声往而不返,入声则逼侧而调不得自转矣。故均一仄也,上自为上,去自为去,独入声可出入互用。北音重浊,故北曲无入声,转派入平、上、去三声,而南曲不然。词隐谓入可代平,为独泄造化之秘。又欲令作南曲者,悉遵《中原音韵》,入声亦止许代平,余以上、去相间,不知南曲与北曲正自不同,北则入无正音,故派入平、上、去之三声,且各有所属,不得假借;南则入声自有正音,又施于平、上、去之三声,无所不可。大抵词曲之有入声,正如药中甘草,一遇缺乏,或平、上、去三声字而不妥,无可柰何之际,得一入声,便可通融打诨过去,是故可作平,可作上,可作去;而其作平也,可作阴,又可作阳,不得以北音为拘;此则世之唱者由而不知,而论者又未敢拈而笔之纸上故耳。其用法,则宜平不得用仄,宜仄不得用平(此仄兼上去)宜上不得用去,宜去不得用上,宜上去不得用去上,宜去上不得用上去(去上二字尤重。如《琵琶》【三学士】首句“谢得公公意甚美”,《玉玦》【集贤宾】首句“青归柳叶翠尚小”,末二字皆须去上,一用上去,则不可唱。若他曲有无关系,不妨通用者,则上去亦可,去上亦可,不必泥此)。上上、去去、不得迭用(上上二字尤重。盖去去即不美听,然唱出尚是本音;上上迭用,则第一字便似平声。如《玉玦》【泣颜回】第九句“想何如季布难归”,“季布”两去声,虽带勉强,仍是“季布”;【雁来红】第五句“柰李广未侯真数奇”,“李广”两上声,李字稍不调停,则开口便是“离广”矣。故遇连绵现成字,如宛转、酩酊、袅袅、整整之类,不能尽避;凡一应生造字,只宜避之为妙)。单句不得连用四平、四上、四去、四入,(《琵琶》【念奴娇序】“月下归来飞琼”,用四平声字,此以中有截板间之故也,然终不可为法,观上“珠箔银屏”、“吾庐三径”,可见。若第四折【绣带儿】“难道是庭前森森丹桂”,“庭前森森丹”五字,连用平声,真不可唱矣)。双句合一不合二,合三不合四。押韵有宜平亦可用仄者,有宜仄而亦可用平者,有宜平不得已而以上声代之者。韵脚不宜多用入声代平上去字。一调中有数句连用仄声者,宜一上、一去间用。词隐谓:遇去声当高唱,遇上声当低唱,平声、入声,又当斟酌其高低,不何令混。或又谓:平有提音,上有顿音,去有送音。盖大略平、去、入启口便是其字,而独上声字,须从平声起音,渐揭而重以转入,此自然之理。至调其清浊,叶其高下,使律吕相宜,金石错应,此握管者之责,故作词第一吃紧义也。

论阴阳第六

古之论曲者曰:声分平、仄,字别阴、阳。阴、阳之说,北曲《中原音韵》论之甚详;南曲则久废不讲,其法亦淹没不传矣。近孙比部始发其义,盖得之其诸父大司马月峯先生者。夫自五声之有清、浊也,清则轻扬,浊则沈郁。周氏以清者为阴,浊者为阳,故于北曲中,凡揭起字皆曰阳,抑下字皆曰阴;而南曲正尔相反。南曲凡清声字皆揭而起,凡浊声字皆抑而下。今借其所谓阴、阳二字而言,则曲之篇章句字,既播之声音,必高下抑扬,参差相错,引始贯珠,而后可入律吕,可和管弦。倘宜揭也而或用阴字,则声必欺字;宜抑也而或用阳字,则字必欺声。阴阳一欺,则调必不和。欲诎调以就字,则声非其声;欲易字以就调,则字非其字矣!毋论听者迕耳,抑亦歌者棘喉。《中原音韵》载歌北曲【四块玉】者,原是“彩扇歌青楼饮”,而歌者歌“青”为“晴”,谓此一字欲扬其音,而“青”乃抑之,于是改作“买笑金缠头锦”而始叶,正声非其声之谓也。(此上阴、阳,皆就北曲以揭为阳,以抑为阴论。下文南曲阴阳反此,以揭者为阴,以抑者为阳论。)南调反此,如《琵琶记》【尾犯序】首调末“公婆没主一旦冷清清”句,“冷”字是掣板,唱须抑下,宜上声,“清”字须揭起,宜用阴字声,今并下第二、第三调末句,一曰“眼睁睁”,一曰“语惺惺”,“冷”“眼”“语”三字皆上字去声,“清清”“睁睁”“惺惺”皆阴字,叶矣;末调末句,却曰“相思两处一样泪盈盈”,“泪”字去声,既启口便气尽,不可宛转,下“盈盈”又属阳字,不便于揭,须唱作“英”字音乃叶;【玉芙蓉】末三字,正与此“冷清清”三字相同。《南九宫》用《拜月》“圣明天子诏贤书”作谱,词隐评云:“子”“诏”上、去妙,殊误,盖“诏贤”二字,法用上、阴,而“诏贤”是去、阳,唱来却似“沼轩”故也;两平声,则如【高阳台】“宦海沈身”句,“沈”字是阳,“身”字是阴,此句当作仄、仄、阴、阳,(仄、仄,或作平、仄,亦可)。今曰“沈身”,则“海”字之上声,与“沈”之阳字相戾,须作“身沈”乃叶之类。(此句用前引子“梦遶亲闱”四字,则正叶)以此推之,他调可互而见。大略阴字宜搭上声,阳字宜搭去声,如“长空万里”换头,“孤影”、“光茔”、“愁听”,“孤”字以阴搭上,“愁”字以阳搭去,唱来俱妙,独“光”字唱来似“狂”字,则以阴搭去之故,若易“光”为阳字,或易“茔”为上声字,则又叶矣。【祝英台换头】“春台”、“知否”、“今后”,上三字皆阴,而独“知否”好听,“春”字则似“唇”,“今”字则似“禽”,正以下去上二声不同之故;若为“春”、“今”为阳,或易“昼”、“后”为上,则又无不叶矣。此下字活法也。又平声阴则揭起,而阳则抑下,固也,然亦有揭起处,特以阳字为妙者,如【二郎神】第四句第一字亦是揭调,《琵琶》“谁知别后”,《连环》“繁华庭院”、《浣纱》“蹉跎到此”、《明珠》“徘徊灯侧”,“谁”字、“繁”字、“徘”字,揭来俱妙;而“蹉”字揭来却似“矬”字,盖此字之揭,其声吸而入,其揭向内,所以阳字特妙,而阴字之揭,其声吐而出,如去声之一往而不返故也。又【梁州序】第三句第三字,亦似揭起,而亦以阳为妙,如“日永红尘”与“一点风来”,“风”不如“红”妙;【胜如花】第三句第三字亦然,《荆钗》之“登山蓦岭”与《浣纱》之“登山涉水”,两“登”字俱欠妙;余可类推。此天地自然之妙,呼吸抑扬,宛转在几微间,又不可尽谓揭处决不可用阳也。然古曲阴阳皆合者,亦自无几,即《西厢》音律之祖,开卷第一句“游艺中原”之“原”,法当用阴字,今“原”却是阳,须作“渊”字唱乃叶,他可知已。周氏以为阴、阳字惟平声有之,上、去俱无。夫“东”之为阴,而上则为“董”,去则为“涷”,“笼”之为阳,而上则为“陇”,去则为“弄”,清、浊甚别。又以为入作平声,皆阳。夫平之阳字,欲揭起甚难,而用一入声,反圆美而好听者,何也?以入之有阴也。盖字有四声,以清出者,亦以清收,以浊始者,亦以浊敛,以亦自然之理,恶得谓上、去之无阴、阳,而入之作平者皆阳也!又言:凡字不属阴则属阳,无阴、阳兼属者。余家藏得元燕山卓从之《中原音韵类编》,与周韵凡类皆同,独每韵有阴、有阳,又有阴、阳通用之三类。如东锺韵中,东之类为阴,戎之类为阳,而通、同之类并属阴、阳,或五音中有半清、半浊之故耶?夫理轻清上浮为阳,重浊下凝为阴,周氏以清为阴,以浊为阳,所不可解。或以阴之字音属清,阳之字音属浊之故,然分析倒置,殊自不妥。序《琵琶记》者为河间长君,至谓阳宜于男,阴宜于女,益杜撰可嗤矣!宋鄱阳张世南《游宦纪闻》云:“字声有轻浊,非强为差别,盖轻清为阳,阳主生物,形用未着,故字音常轻;重浊为阴,阴主成物,形用既着,故字音必重。”此亦以清为阳,以浊为阴之一证也。

论韵第七

韵书之伙也,作辞赋骚选则用古韵,有通韵,有叶韵,有转注;作近体则用今韵,始沈约《类谱》,今裁于唐而为《礼部韵略》;作曲,则用元周德清《中原音韵》。古乐府悉系古韵;宋词尚沿用诗韵,入金未能尽变;至元人谱曲,用韵始严。德清生最晚,始辑为此韵,作北曲者守之,兢兢无敢出入。独南曲类多旁入他韵,如支思之于齐微、鱼模,鱼模之于家麻、歌戈、车遮,真文之于庚青、侵寻,或又之于寒山、桓欢、先天,寒山之于桓欢、先天、监咸、廉纤,或又甚而东锺之于庚青,混无分别,不啻乱麻,令曲之道尽亡,而识者每为掩口。北剧每折只用一韵。南戏更韵,已非古法,至每韵复出入数韵,而恬不知怪,抑何窘也!古词惟王实甫《西厢记》,终帙不出入一字——今之偶有一二字失韵,皆后人传讹;至“眼横秋水无尘”数语,原不用韵,元人故有此体,以其偶与侵寻本韵相近,何元朗遂訾为失韵,世遂羣然和之,实甫抱抑良久。余新刻《考正西厢记注》中,辩之甚详,不特为实甫洗冤,亦以为世之庸瞽而妄肆讥评者下一针砭耳。南曲自《玉玦记》出,而宫调之饬,与押韵之严,始为反正之祖。迩词隐大扬其澜,世之赴的以趋者比比矣。然《中原》之韵,亦大有说。古之为韵,如周颙、沈约、毛晃、刘渊、夏竦、吴棫辈,皆博综典籍,富有才情,一书之成,不知更几许岁月,费几许考索,犹不能尽惬后世之口。德清浅士,韵中略疏数语,辄已文理不通,其所谓韵,不过杂采元前贤词曲,掇拾成编,非真有晰于五声七音之旨,辨于诸子百氏之奥也。又周江右人,率多土音,去中原甚远,未必字字订过,是欲凭影响之见,以着为不刊之典,安保其无离而不叶于正者哉!盖周之为韵,其功不在于合而在于分;而分之中犹有未尽然者。如江阳之于邦王,齐微之于归回,鱼居之于模吴,真亲之于文门,先天之于鹃元,试细呼之,殊自径庭,皆所宜更析。而其合之不经者,平声如肱、轰、兄、崩、烹、盲、弘、鹏,旧属庚、青、蒸三韵,而今两收东锺韵中;浮与蜉蝣之蜉同音,在《说文》亦作缚牟切,今却收入鱼模韵中,音之为扶,而于尤侯本韵,竟并其字削去。夫浮之读作扶,此方言也。呼字须本之《六经》,即《诗 菁莪》曰:“载沈载浮”,下文以“我心则休”叶,《角弓》曰“雨雪浮浮”,下文以“我是用忧”叶,《生民》曰“蒸之浮浮”,上文以“或簸或蹂”叶。夫三百篇吾宣尼氏所删而存者,不此之从,而欲区区以方言变乱雅音,何也?且周之韵,故为北词设也,今为南曲,则益有不可从者。盖南曲自有南方之音,从其地也,如遵其所为音且叶者,而歌龙为驴东切,歌玉为御,歌绿为虑,歌宅为柴,歌落为潦,歌握为杳,听者不啻群起而唾矣!至每一声之字,亦漫并太多,如《菽园杂记》所讥者各韵而是。吴兴王文璧,尝字为厘别,近欈李卜氏,复增校以行于世,于是南音渐正,惜不能更定其类,而入声之鴃舌,尚仍其旧耳。涵虚子有《琼林雅韵》一编,又与周韵略似,则亦五十步之走也。或谓周韵行之已久,今不宜易更;则渔模一韵,《正韵》业已离之为二矣。德清可更沈约以下诸贤之诗韵,而今不可更一山人之词韵哉。且今之歌者,为德清所误,抑复不浅,如横之为红,鹏之为蓬,止可于韵脚偶押在东锺韵中者,作如是歌可耳,若在句中,却当仍作庚青韵之本音;今歌者槩作红蓬之音,而遇有作庚青本音歌者,辄笑以为不识中州之音矣,敝至此哉!即就其所谓东锺二字,立作韵目,亦又自不通。夫诗韵之一东、二冬、止取一字;今取二字作目,非以声有阴、阳二字之故耶?则惟是取一于阴,取一于阳可也,乃东锺、支思、先天、歌戈、车遮、庚青则两阴字,齐微、渔模、尤侯则两阳字,寒山、桓欢、廉纤则阴、阳两倒;仅江阳、皆来、真文、萧豪、家麻、侵寻、监咸七韵不误,要亦其偶合,而非真有泾渭于其间也。既两取而曰江阳,则阴字当即首****,而今首姜字,又真文而首分邻,侵寻而首针林,监咸而首庵南,则其所谓偶合者,而目与韵,又自相矛盾也,亦何取而以二字目之也!至谓平声之有上、下,皆以字有阴、阳之故,遂以阴字属下平,阳字属上平,尤为可笑。词隐先生欲创一韵书,未就而卒。余之反周,盖为南词设也。而中多取声《洪武正韵》,遂尽更其旧,命曰《南词正韵》,别有蠡见,载凡例中。

论闭口字第八

字之有开、闭口也,犹阳之有阴,男之有女。古之制韵者,以侵、覃、盐、咸,次诸韵之后,诗家谓之“哑韵”,言须闭口呼之,声不得展也。词曲禁之尤严,不许开、闭并押。闭口者,非启口即闭;从开口收入本字,却徐展其音于鼻中,则歌不费力,而其音自闭,所谓“鼻音”是也。词隐于此,尤多吃紧,至每字加圈。盖吴人无闭口字,每以侵为亲,以监为奸,以廉为连,至十九韵中,遂缺其三。此弊相沿,牢不可破,为害非浅。惟入声之缉,若合、若叶、若洽等字,闭其口则声不可出,散叶于齐微、歌戈、家麻、车遮四韵中,其势不得不然。若平声,则侵寻之与监咸、廉纤,自可转辟其声,以还本韵,惟歌者调停其音,似开而实闭,似闭而未尝不开。此天地之元声,自然之至理也,乃欲槩无分别,混以乡音,俾五声中无一闭口之字,不亦冤哉!

论务头第九

务头之说,《中原音韵》于北曲胪列甚详,南曲则绝无人语及之者。然南、北一法。系是调中最紧要句字,凡曲遇揭起其音,而宛转其调,如俗之所谓“做腔”处,每调或一句、或二三句,每句或一字、或二三字,即是务头。《墨娥小录》载务头调侃曰“喝采”。又词隐先生尝为余言:吴中有“唱了这高务”语,意可想矣。旧传【黄莺儿】第一七字句是务头,以此类推,余可想见。古人凡遇务头,辄施俊语或古人成语一句其上,否则诋为不分务头,非曲所贵,周氏所谓如众星中显一月之孤明也。涵虚子有《务头集韵》三卷,全摘古人好语辑以成之者。弇州嗤杨用修谓务头为“部头”,盖其时已绝此法。余尝谓词隐南谱中,不斟酌此一项事,故是缺典。今大略令善歌者,取人间合律腔好曲,反复歌唱,谛其曲折,以详定其句字,此取务头一法也。

论腔调第十

乐之筐格在曲,而色泽在唱。古四方之音不同,而为声亦异,于是有秦声,有赵曲,有燕歌,有吴歈,有越唱,有楚调,有蜀音,有蔡讴。在南曲,则但当以吴音为正。古之语唱者曰:“当使声中无字。”谓字则喉、唇、齿、舌等音不同,当使字字轻圆,悉融入声中,令转换处无磊块,古人谓之“如贯珠”,今谓之“善过度”是也。又曰:“当使字中有声。”谓如宫声字,而曲合用商声,则能转宫为商歌之也。又曰:“有声多字少。”谓唱一声而高下、抑扬,宛转其音,若包裹数字其间也。“有字多声少。”谓抢带、顿挫得好,字虽多,如一声也。又云:“善歌者,谓之‘内里声’;不善歌者,声无抑扬,谓之‘念曲’;声无含韫,谓之‘叫曲’。”元燕南芝庵先生有《唱论》甚详,载《辍耕录》。今采其要。

歌之格调:

抑扬顿挫,顶迭垛换,萦纡牵结,敦拖呜咽,推题丸转,摇欠遏透。

歌之节奏:

停声,待拍,偷吹,拽棒,字真,句笃,依腔,贴调。

凡歌一声,声有四节:

起末,过度,揾簪,攧落。

凡歌一句,句有声韵:

一声平,一声背,一声圆,声要圆熟,腔要彻满。

凡一曲中,各有其声:

变声,敦声,杌声,啀声,困声。

三过声:

偷气,取气,换气,歇气,就气。有一口气。

歌声变件(此惟北曲有之):

三台,破子,遍子,颠落,实催,全篇,尾声,赚煞,随煞,隔煞,羯煞,本调煞,三煞,十煞,拐子煞。

唱曲门户:

小唱,寸唱,慢唱,坛唱,步虚,道情,撒炼,带烦,瓢叫。

凡唱声病:

散散,焦焦,干干,冽冽,哑哑,嗄嗄,尖尖,低低,雌雌,雄雄,短短,憨憨,浊浊,赸赸,格嗓,囊鼻,摇头,歪口,合眼,张口,撮唇,撇口,昂头,咳嗽,添字。

涵虚子论唱云:

凡人声音不等:

有川嗓,有堂声,(皆合箫管)有唱得雄的,失之村沙;唱得蕴拭的,失之乜斜;唱得本分的,失之老实;唱得用意的,失之穿凿;唱得打搯的,失之本调;唱得轻巧的,失之闲贱。

又云凡歌节病:

有唱得困的,灰的,涎的,叫的,大的。有乐府声,撒钱声,拽锯声,猫叫声,不入耳,不着人,不彻腔,不入调,工夫少,遍数少,步力少,官场少,字样讹,文理差,无丛林,无传授,拗嗓,劣调,落架,漏气。

右系唱曲名言,皆所当玩。夫南曲之始,不知作何腔调,沿至于今,可三百年。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由元至今,不知经几变更矣!大都创始之音,初变腔调,定自浑朴;渐变而之婉媚,而今之婉媚极矣!旧凡唱南调者,皆曰“海盐”,今“海盐”不振,而曰“昆山”。“昆山”之派,以太仓魏良辅为祖;今自苏州而太仓、松江,以及浙之杭、嘉、湖,声各小变,腔调略同,惟字泥土音,开、闭不辨,反讥越人呼字明确者为“浙气”,大为词隐所疵,详见其所著《正吴编》中。甚如唱火作呵上声,唱过为个,尤为可笑!过之不得为个,已载编中,而火之不可为呵上声,词隐犹未之及也。然其腔调,故是南曲正声。数十年来,又有“弋阳”“义乌”“青阳”“徽州”“乐平”诸腔之出。今则“石台”“太平”梨园,几遍天下,苏州不能与角什之二三。其声淫哇妖靡,不分调名,亦无板眼,又有错出其间,流而为“两头蛮”者,皆郑声之最,而世争膻趋痂好,靡然和之,甘为大雅罪人,世道江河,不知变之所极矣!

论板眼第十一

古无拍,魏晋之代有宋纤者,善击节,始制为拍。古用九板,今六板或五板。古拍板无谱,唐明皇命黄番绰始造为之。牛僧儒目拍板为“乐句”,言以句乐也。盖凡曲,句有长短,字有多寡,调有紧慢,一视板以为节制,故谓之“板”、“眼”。初启声即下者,为“实板”,又曰“劈头板”;(遇紧调,随字即下,细调亦俟声出,徐徐而下)字半下者,为“掣板”,亦曰“枵板”;(盖“腰板”之误)声尽而下者,为“截板”,亦曰“底板”;场上前一人唱前调末一板,与后一人唱次调初一板齐下,为“合板”。其板先于曲者,病曰“促板”;板后于曲者,病曰“滞板”,古皆谓之“[上‘个’字,一竖到底,竖笔左右各一‘个’字](音祁)拍”,言不中拍也。唐《霓裳羽衣曲》,初散声六遍无拍,至中序始有拍。今引曲无板,过曲始有板,盖其遗法。古今之腔调既变,板亦不同,于是有“古板”、“新板”之说。词隐于板眼,一以反古为事。其言谓:清唱则板之长、短,任意按之,试以鼓板夹定,则锱铢可辨。又言:古腔古板,必不可增损,歌之善否,正不在增损腔板间。又言:板必依清唱,而后为可守;至于搬演,或稍损益之,不可为法。具属名言。其所点板《南词韵选》,及《唱曲当知》、《南九宫谱》,皆古人程法所在,当慎遵守。闻之先声,有“传腔递板”之法,以数人暗中围坐,将旧曲每人歌一字,即以板轮流递按,令数人歌之如一声,按之如一板,稍有紧缓(腔)、先后(板)之误,辄记字以罚,如此庶不致腔调参差,即古所谓“累累如贯珠”者。今至“弋阳”“太平”之“衮唱”,而谓之“流水板”,此又拍板之一大厄也。

论须识字第十二

识字之法,须先习反切。盖四方土音不同,其呼字亦异,故须本之中州,而中州之音,复以土音呼之,字仍不正,惟反切能该天下正音,只以类韵中同音第一字,切得不差,其下类从诸字,自无一字不正矣。至于字义,尤须考究,作曲者往往误用,致为识者讪笑,如梁伯龙《浣纱记》【金井水红花】曲“波冷溅芹芽,湿裙衩”,衩字法用平声,然衩,箭袋也,若衣衩之衩属去声,唐李义山《无题》诗“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足为明证。此其失亦自陈大声散套【节节高】之“莲舟戏女娃,露裙衩”始。然伯龙不独《浣纱》,散套【归仙洞】“荆棘抓裙衩”又尔。近日汤海若《还魂记》【懒画眉】“睡荼蘼抓住裙钗线”,亦以衩字作平音,皆误;仅陈玉阳《詅痴符记》【玉胞肚】曲“打球回,纷纷衩衣”独是。又《浣纱》【刘泼帽】曲“娘行聪俊还娇倩,胜江南万马千兵”,不知倩有二音,一雇倩之倩,作清字去声读,一音茜,即“巧笑倩兮”之倩,言美也。此曲字义,当作茜音,今却押庚青韵中,即童习时《论语》亦不记忆,何浅陃至此!又车字之有二音也,盖此字本音尺遮切,隶《正韵》十六遮类中,至汉以后始有作居字音者,《庄子》“惠施多方,其书五车”,此自当作尺遮切。《拜月》【玉芙蓉】曲“胸中书富五车,笔下句高千古”,此调法当两句各押一韵,下曰“高千古”,则上作居音乃叶,而世无呼作“五车(居)书”之理,今歌者皆从尺遮切,宁韵不叶,而不唱作居音,是歌者不误,而作者误也。叹字之亦有二音也,一平声作滩音,一去声作炭音。《琵琶记》《赴选》折,末曰“仗剑对尊酒,耻为游子颜,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此叹字当作平音,与上颜字叶。后【玉芙蓉】曲“别离休叹”,此叹字当作去音,与下“轻拆散”之散字叶。今优人于何足叹之叹皆作去声白,是作者不误,而习者误也。他若瘿之音为颖,颈瘤也。郑虚舟《玉玦记》“却教愧杀瘿瘤妇”,是认作平声矣。又《庄子》“藐姑射山”之射音亦,“巾栉”之栉音卒,而汪南溟《高唐记》与雪、灭同押;至以纤、歼、盐三字并押车遮韵中,是徽州土音也。又云“招魂未得,空歌楚[上此下夕]”,[上此下夕]字本宋玉《大招》,见《楚辞》,音苏个切,作梭字去声读,惟些少之些,乃作平声,今亦作平,以与车遮同押,何也?伯龙又以“尽道轻盈略作胖些”与“三尺小脚走如飞”同押,盖认些字作西字音,又苏州土音矣。至妇字,世皆作负字音,惟诗韵作阜字音,《玉玦》“瘿瘤妇”、“秋胡妇”押在尤侯韵,音几不可辨矣!又有举世皆误而为不可解之字,今列戏目而曰第一出、第二出,问何字,则曰折字,或曰悔字,问从何来,则默不能对也。盖字书从无此字,惟近《詅痴符传》言:牛食已,复出嚼,曰齝,音笞。传写者,误台为句,以齝作出,遂终帙作第几齝、第几齝,殊不知齝原作[齿司],通作齝,以[齿司]作出,在屈笔毫厘之间,遂至转展传误;然古剧亦绝无作第几出者,只作第几折可也。影响之误如此,则作曲与唱曲者,可不以考文为首务耶?

论须读书第十三

词曲虽小道哉,然非多读书,以博其见闻,发其旨趣,终非大雅。须自《国风》、《离骚》、古乐府及汉、魏、六朝三唐诸诗,下迨《花间》、《草堂》诸词,金、元杂剧诸曲,又至古今诸部类书,俱博搜精采,蓄之胸中,于抽毫时,掇取其神情标韵,写之律吕,令声乐自肥肠满脑中流出,自然纵横该洽,与剿袭口耳者不同。胜国诸贤,及实甫、则诚辈,皆读书人,其下笔有许多典故,许多好语衬副,所以其制作千古不磨;至卖弄学问,堆垛陈腐,以吓三家村人,又是种种恶道!古云:“作诗原是读书人,不用书中一个字”。吾于词曲亦云。

论家数第十四

曲之始,止本色一家,观元剧及《琵琶》、《拜月》二记可见。自《香囊记》以儒门手脚为之,遂****而有文词家一体。近郑若庸《玉玦记》作,而益工修词,质几盖掩。夫曲以模写物情,体贴人理,所取委曲宛转,以代说词,一涉藻缋,便蔽本来。然文人学士,积习未忘,不胜其靡,此体遂不能废,犹古文六朝之于秦、汉也。大抵纯用本色,易觉寂寥;纯用文调,复伤琱镂。《拜月》质之尤者,《琵琶》兼而用之,如小曲语语本色,大曲引子如“翠减祥鸾罗幌”、“梦遶春闱”,过曲如“新篁池阁”、“长空万里”等调,未尝不绮绣满眼,故是正体。《玉玦》大曲,非无佳处;至小曲亦复填垛学问,则第令听者愦愦矣!故作曲者须先认清路头,然后可徐议工拙。至本色之弊,易流俚腐;文词之病,每苦太文。雅俗浅深之辨,介在微茫,又在善用才者酌之而已。

论声调第十五(与前腔调不同。前论唱,此专论曲。)

夫曲之不美听,以不识声调故也。盖曲之调,犹诗之调。诗惟初盛之唐,其音响宏丽圆转,称大雅之声。中、晚以后,降及宋、元,渐萎薾偏诐,以施于曲,便索然卑下不振。故凡曲调,欲其清,不欲其浊;欲其圆,不欲其滞;欲其响,不欲其沈;欲其俊,不欲其痴;欲其雅,不欲其麤;欲其和,不欲其杀;欲其流利轻滑而易歌,不欲其乖剌艰涩而难吐。其法须先熟读唐诗,讽其句字,绎其节拍,使长灌注融液于心胸口吻之间,机括既熟,音律自谱,出之词曲,必无沾唇拗嗓之病。昔人谓孟浩然诗,讽咏之久,有金石宫商之声,秦少游诗,人谓其可入大石调,惟声调之美故也。惟诗尚尔,而矧于曲,是故诗人之曲,与书生之曲、俗子之曲,可望而知其槩也。

论章法第十六

作曲,犹造宫室者然。工师之作室也,必先定规式,自前门而厅、而堂、而楼,或三进、或五进、或七进,又自两厢而及轩寮,以至廪庾、庖湢、藩垣、苑榭之类,前后、左右、高低、远近、尺寸无不了然胸中,而后可施斤斵。作曲者,亦必先分段数,以何意起,何意接,何意作中段敷衍,何意作后段收煞,整整在目,而后可施结撰。此法,从古之为文、为辞赋、为歌诗者皆然;于曲,则在剧戏,其事头原有步骤;作套数曲,遂绝不闻有知此窍者,只漫然随调,逐句凑泊,掇拾为之,非不闻得一二好语,颠倒零碎,终是不成格局。古曲如《题柳》“窥青眼”,久脍炙人口,然弇州亦訾为牵强而寡次序,他可知矣。至闺怨、丽情等曲,益纷错乖迕,如理乱丝,不见头绪,无一可当合作者。是故修辞当自炼格始。

论句法第十七

句法,宜婉曲不宜直致,宜藻艳不宜枯瘁,宜溜亮不宜艰涩,宜轻俊不宜重滞,宜新采不宜陈腐,宜摆脱不宜堆垛,宜温雅不宜激烈,宜细腻不宜粗率,宜芳润不宜噍杀;又总之,宜自然不宜生造。意常则造语贵新,语常则倒换须奇。他人所道,我则引避;他人用拙,我独用巧。平仄调停,阴阳谐叶。上下引带,减一句不得,增一句不得。我本新语,而使人闻之,若是旧句,言机熟也;我本生曲,而使人歌之,容易上口,言音调也。一调之中,句句琢炼,毋令有败笔语,毋令有欺嗓音,积以成章,无遗恨矣。

论字法第十八

下字为句中之眼,古谓百炼成字,千炼成句,又谓前有浮声,后须切响。要极新,又要极熟;要极奇,又要极稳。虚句用实字铺衬,实句用虚字点錣。务头须下响字,勿令提挈不起。押韵处要妥贴天成,换不得他韵。照管上下文,恐有重字,须逐一点勘换去。又闭口字少用,恐唱时费力。今人好奇,将剧戏标目,一一用经、史隐晦字代之,夫列标目,欲令人开卷一览,便见传中大义,亦且便翻阅,却用隐晦字样,彼庸众人何以易解!此等奇字,何不用作古文,而施之剧戏?可付一笑也!

论衬字第十九

古诗余无衬字,衬字自南、北二曲始。北曲配弦索,虽繁声稍多,不妨引带。南曲取按拍板,板眼紧慢有数,衬字太多,抢带不及,则调中正字,反不分明。大凡对口曲,不能不用衬字;各大曲及散套,只是不用为佳。细调板缓,多用二三字尚不妨;紧调板急,若用多字,便躲闪不迭。凡曲自一字句起,至二字、三字、四字、五字、六字、七字句止。惟【虞美人】调有九字句,然是引曲。又非上二下七,则上四下五,若八字、十字以外,皆是衬字。今人不解,将衬字多处,亦下实板,致主客不分。如《古荆钗记》【锦缠道】“说甚么晋陶潜认作阮郎”,“说甚么”三字,衬字也。《红拂记》却作“我有屠龙剑钓鳌钓射雕宝弓”,增了“屠龙剑”三字,是以“说甚么”三字作实字也。《拜月亭》【玉芙蓉】末句“望当今圣明天子诏贤书”,本七字句,“望当今”三字系衬字,后人连衬字入句,如“我为你数归期画损掠儿梢”,遂成十一字句。至“金炉宝篆消”曲末句,“算人心不比往来潮”,此是正格,“心”字当迭。词隐谓“心”字下缺去声、平声二字,以为此死腔活板,故是大误。又《琵琶记》【三换头】,原无正腔可对,前调“这其间只是我不合来长安看花”,后谓“这其间只得把那壁厢且都拚舍”,每句有十三字,以为是本腔耶?不应有此长句;以为有衬字耶?不应于衬字上着板。《綄沙》却字字效之,亦是无可奈何。殊不知“这其间只是我”与“这其间只得把”是两正句,以我字、把字叶韵。盖东嘉此曲,原以歌戈、家麻二韵同用,他原音作拖,上我字与调中锁、挫、他、堕、何五字相叶,下把字与调中驾、挂二字相叶。历查远而《香囊》、《明珠》、《双珠》,近而《窃符》、《紫钗》、《南柯》,凡此二句皆韵,皆可为《琵琶》用韵之证,故知《浣纱》之不韵,殊谬也。又如散套【越恁好】“闹花深处”一曲,纯是衬字,无异【缠令】。今皆着板,至不可句读(音豆)。凡此类,皆衬字太多之故,讹以传讹,无所底止。周氏论乐府,以不重韵,无衬字,韵险、语俊为上。世间恶曲,必拖泥带水,难辨正腔,文人自寡此等病也。

论对偶第二十

凡曲遇有对偶处,得对方见整齐,方见富丽。有两句对,(如“帘幙风柔、庭闱昼永”,及“惟愿取百岁椿萱、长似他三春花柳”类)有三句对,(如【蝶恋花】“凤栖梧鸾停竹”类)有四句对,(如“乱荒荒不丰稔的年岁”四段相对类)有隔句对,(如“郎多福”及“娘介福”两段相对类)有迭对,(如“翠减祥鸾罗幌”二句一对,下“楚馆云闲”二句又一对,下“目断天涯云山远”二句又一对类)有两韵对,(如“春花明彩袖,春酒满金瓯”类)有隔调对。(如“书生愚见”二调,各末二句相对类)当对不对,谓之草率;不当对而对,谓之矫强。对句须要字字的确,斤两相称方好。上句工宁下句工,一句好一句不好,谓之“偏枯”,须弃了另寻。借对得天成妙语方好,不然反见才窘,不可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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