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坊是个普通到已经无法开拓光鲜的小镇,穿镇而过的公路两旁饰带着有待发展的民房和本地经济。小镇并不繁荣,但也不破败。镇口环绕着一些符合本地消费的个体经济小吃和民用超市,里面便是些小型超市和水果摊店。在我们看来,尽管学校位于小镇几里以外的僻壤之地,这还是个让我们痴迷和放松的地方。我们经常穿越过学校附近的果园和田地,光顾镇口的经济小吃,或者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转圈,买一些零碎,坐在并不卫生的小店里就着烧饼,嘶里哈拉的吃完一份麻辣砂锅米线,才悠闲的往回走。
或者说,这么一个甚至连夜晚都会干戈寥落的地方在我们看来,也是个让人无法舍弃的宁静自由之地。
暮色早沉,街道上开始零星的亮起灯光。我和大个坐在小超市门前的台阶上,心不在焉的抽着烟,看着街上并不拥挤的人群。没有心事,却郁郁寡欢。
我看着空了的烟盒,说:“没烟了。”
大个说:“要不再买一盒吧,没烟抽多没意思。”
我拿出那一百块钱,实在没有勇气花出去。我说:“你去吧,买盒红梅。”
大个一脸的郑重其事:“我不去,钱是你借来的,我花不出去。”
我们都觉得愧疚,空掉的烟盒和萦绕在心头的惭愧在对峙,谁也没有勇气转身进一步之遥的超市,那样会显得我们更加的没心没肺。但这样的纠结在欲望中很快变得畏首畏尾,我们互相推让着,最终一起勾肩搭背的一起进入身后的超市,买了盒那时候感觉奢侈的红梅。
苏坊其实玩乐的地方并不多,除了环境恶劣的网吧和光线暗淡的游戏厅,我们还没有习惯那里面烟雾缭绕和人声鼎沸的氛围,所以越感觉无所事事。我们无聊的在并不长的街道上巡逻似得趟了几个来回,加倍的无聊,然后去一家小诊所买了点胃药,以防杨晓刚问起。
我们决定回学校。
在路上我发表了我的看法:“忒失败了。费那么大劲混出来,又要回去,什么也没做成。”
大个有种要掐死我的冲动:“你还想要做什么?小屁孩,你还想去找个女人么?跟整天吃饭时边调情边进食的那两位一样?”
我沮丧的坐在路边的石板上,哼着笑:“切,才不在乎。我是说我们今天晚上。”
大个给我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这种表情在一秒钟把我气了个半死,他有口无心的说:“啊,今天晚上就我们俩光棍出来浪费体力,没有给你找到你想要做的事情。”
我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脑袋烟熏了?”
大个坐在我身边,慢慢悠悠的嘘了一口气,忽然转过脑袋看着我,低声问:“我可是听说过,你是不是想白玉了?”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跳起来,吼他:“**吓鬼啊!白玉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个在黑暗中盯着我,问:“多久了?”
我愣住了,回想了一下,然后垂头丧气的告诉他:“忘了。”
大个念白的“哈哈”,换了个话题:“我记得我们出来的时候碰见了两个人。”
我还在追究我刚才的思维,应付着他:“昂,孙小满和任婷婷。”
大个坏笑着说:“是不是觉得应该吃糖了?”
我笑笑:“你个****人,人家或许只是一起出来买个东西什么的,计较这些干嘛?”
大个:“我倒是这几天老看见他们在一起的,你没发现他们都一起吃饭了么?”
我疑惑的说:“没有吧,我怎么没有发现?”
大个一本正经:“所以说,你这个人就是这个缺点。要善于发现,善于发现,像我一样,understand?”
我:“你这是没事瞎操心,关你屁事。”
大个:“好吧,关咱屁事。那你给我说说白玉呗。”
我简直有点败坏气急,这就是他,绕的你神思松懈,然后在你七拐八弯的时候回到原点。我:“你能不能说点别的,总说些莫须有的事情做什么?你是不是胃疼的脑子抽抽了?”
大个打着哈哈:“胃疼是装的,你比我清楚嘛。明知故问,抽一根。”
我接过烟,点上。白玉很久没有联系我了,也许真的就像我曾经给她写过的一首小诗一样,在匆忙的时间里慢慢变成偶尔回味的思念。白玉走后我和小四邢思思他们两个慢慢的疏远,王凯和小熊也慢慢分离掉我们的圈子。我一直觉得这几个伙伴对我堪称全部,不曾想一个人的离开和后来的思念让这些曾经成团捆绑的友谊慢慢分崩离析。我想友谊并未因此淡化,只是我们还没有把握好承载想念的方式,我不只是想念离开的人,却为渐行渐远的聚集惋惜。
我扔掉烟蒂,用脚踩灭,揉了揉已经麻木的膝盖,说:“走吧,回去吧,不早了。”
我们就一路沉默的往回走,大个中途会猛然吓唬我,我心惊肉跳的追着他打,直到学校。
校门已经关了,我和大个面面相觑,这真是个难题。我说:“进不去了?翻墙?”
大个:“出来容易进去难啊,你以为你壁虎?”
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什么都没做不说,还进不去门。”
大个在铁栅栏的门前做了一个尝试。我看着他用手板着面前的两根铁条,试图从掰开的缝隙中进去。我用一个冷淡的笑告诉他简直是痴心妄想,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把自己连头带屁股塞进校门,我吃惊不已:“这样也行?”
大个说:“别对没有尝试的事情妄断结论,出丑了吧,在我面前。”
我给了他一个中指,然后轻易的从两根栅栏里钻了进去,我看着校门赞叹:“真神奇,太帅了。”
我又顺着那个缝隙钻进钻出了几次,过瘾的很,然后在大个“老师来了”的惊呼中冒着冷汗飞奔到宿舍,在大个上气不接下气的阴笑中才明白我又被耍了。
我没有和大个计较,因为我的注意力被宿舍正发生的事情吸引了。据说是我们宿舍正对面的一个教室在闹鬼,教室的灯每隔几分钟就会闪一次。班长王鹏觉得那是有无聊的人作祟,程西安觉得是在闹鬼。无神论者和有信仰者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久挣不下。后来我们决定让程西安去探个究竟,在灯灭的时候程西安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的向教室跑去,在灯亮后又踢踢踏踏的跑来气喘吁吁的告诉我们教室空无一人,闹鬼了。这可把我们吓一跳,事实上我们从来不相信,但是潜意识里习惯把恐怖的事情和虚无的思绪联系起来。程西安可算是发挥他的想象,给我们讲他的所见所闻:“你们知道蓝光旧地是什么吗?坟地啊。坟地明白?”
孙琦一脸的不屑:“吹。”
程西安因为他的否决感到不满:“你这人怎么不信?我初中都是蓝光的。”
王超倒显得兴致勃勃:“嗯,你说吧,听着呢。”
程西安就一脸严肃的开始:“以前啊,据说是以前…”
孙琦打断道:“怎么又据说了?”
程西安瞪了孙琦一眼:“你管那么多干嘛?听着就行了。”
孙琦讪讪的笑了笑,说:“嗯嗯,你继续。”
程西安:“就蓝光刚建校那时候,女生宿舍发生了一起命案知道不?对,就是命案。据说是一个女生在半夜跑到校食堂拿了把菜刀,回去把同寝的一个女的头给剁下来了,还拿着那血淋淋的头跑操场上当球踢呢。恐怖的很。”
孙琦说:“这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不是?”
他的“是不是”是朝着我们所有人问的,我们不置可否,程西安就急了:“你这人怎么回事?恐怖吧?”
我们都点着头说:“嗯,恐怖的很,你的表情比故事恐怖多了。”
程西安无奈的摇着头:“你们这些人,没得救。”
我们无趣的躺在床上,开着程西安的玩笑。我说:“西安,别难过,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这群不信的人迟早都不得好死的。”
程西安失望的说:“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后面也没有好话的。”
我悻悻的说:“哈哈,那你明天就弄些柏树枝,再画张符,不行再给窗棂上挂个镜子,以防我们宿舍也招鬼。”
程西安:“滚,不跟你说了。睡了”
我们因为轻易得手的玩笑哈哈大笑,后来不知是谁熄了灯,玩笑顿时变得无趣,我们纷纷各自睡去。
几天后饭间我们经过学校门口,无意间发现那天晚上我们钻过的缝隙已经被横加了铁条焊死,我和大个相视大笑。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形容学校在管束恨不能及时候的亡羊补牢,然后嗤之以鼻。这样的约束太过低级和单调,只会带来更多人的蠢蠢欲动,毫无意义。
王珲在洗碗,王超在身后端着碗看着我们。王珲回过头疑惑的笑骂:“你们俩真是,什么毛病?”
我缓慢的向四周顾盼,用言行的呆滞作反击:“大个,我听见有人骂你嗳。”
大个袖着手,对着天空发问:“你骂我了?或者我耳鸣?”
王超一脸的怒相为王珲打抱不平:“某些人,我不想说的太明白。前几天杨晓刚还向我关怀一个人的身体状况来着,我到现在还在琢磨到底该不该说实话。”
我和大个立刻就老实了,事实上我们坑杨晓刚的那天在晚上回去的时候就已经露馅,没有传扬只是在我们坚持谎言的同时用好烟来讨好知情人士。王超是毫无疑问知情的,我站在一旁“嘿嘿”的笑,大个腆着脸贱兮兮的去帮王超拿洗好的碗筷,一边软硬兼施的解释着我们的粗心大意。王超对他的威胁很满意,洗完碗后暖着王珲的手离开,我和大个端着冰凉的碗筷,看着两人的背影,比划了一个轻蔑的手势。
我:“这算个屁,每天都是这样,都是我们俩给他们收拾餐具。”
大个摇着头叹息:“嗳,是社会堕落了,还是我们太单纯?”
我忍不住咒骂:“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大个摇着头叹息:“不是东西啊不是东西。”
我下狠心的骂:“……那个夫……那个妇。”
大个摇着头叹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
我:“他到现在还在拿那件事说事,坑咱俩。”
大个说:“是啊,真是没义气。”
我和大个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有口无心的泄愤。途中我看到孙小满和任婷婷并肩走过,我发现新大陆似的对着大个咧嘴:“那谁谁谁跟谁谁谁?”
大个顺着我的方向寻了过去,并不吃惊,说:“哦,我的猜测实现了吧。”
我若有所思的喃喃:“八九不离十,能肩并肩的逛就说明有谱,你看那谁谁谁洋溢一脸的幸福样儿。”
大个说:“嗳嗳,我发现你越来越小人了。看人家要拖家带口了就羡慕?原来你心里除了念书考大学还有别的心思哈?”
我顾左右而言他:“切,大学算什么?我的理想是踽踽独行浪迹天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李白听说过么?学富五车桀骜不驯,这样都能出名,差点赶上我一半儿。亏了我生不逢时,与尔等鼠辈虚耗时光空谈志向。”
大个哼了一下鼻子,表示不屑:“你也不嫌糟践文化,亏你还苦读多少载。”
我打断他:“先不说这个,张伟,我觉得你应该严肃点,你离题了。”
大个说:“什么?什么题?”
我提醒他:“就是那谁谁谁跟谁谁谁啊,我觉得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个解馋的机会了。咱不把握把握?”
大个顿时来了精神,阴沉的笑:“要不,晚上试探试探?”
我满意的:“必须的。”
我觉得我们现在像极了即将行事的鸡鸣狗盗之徒,在光天化日下私语着属于我们的袖里乾坤。在这样单调贫瘠的氛围里,我们千方百计的想制造一些让人开怀的麻烦来感觉发自内心的快乐,但快乐那么短,时光那么长,我们只好在日复一日的重叠中以此锻炼着我们的友情和默契。
傍晚,自习。这样的自习并没有纪律可言,完全是在锻炼每个人的自制力。但很明显,大部分人都在无人管教的时候还是很乐意有机可乘,杨晓刚走后一分钟,教室便自然乱作一团。学习的乖孩子寥寥无几,其他大多在聊天和打闹。班长王鹏实在看不下去,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伴随着“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震慑住。随即他伴着粗话急促的大吼:“还******学不学习了?不学习的给我往出滚,然后滚回来跟我单挑,我不打趴你跟班主任姓。”
一片死寂。我承认我被他一气呵成的阵势吓住了,我回过神却在迷惑,真是活见鬼了,愤怒归愤怒,但他说这些八竿子打不着边际的话,仅仅是为了修饰他的不满?
王鹏吁了一口气:“安静多了。”
我转身,看见同样迷惑的大个,朝他做了个鬼脸。他性格如此,率直到大喜大悲,让你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不久后王鹏周围的孙小满憋红了脸,咬着牙,一脸的欲罢不能。他边看王鹏边把头往手臂上猛磕,肩膀不停的耸动。我看了下王鹏,可能是刚才拍桌子那厢用力过猛,现在他嘬着眉不停的在桌子下面甩着手,时而把嘴凑到手臂上猛吹,时而把手夹在双腿之间,痛苦的吸凉气。
真相大白,教室又“嗡”的开始闹戏台子,谁还顾得管他啊,刚才没吓的人七魂出窍六魄飘飘算走运了。我们各自开始玩闹,王超和王珲又凑到一起窃窃永远说不完的话,王鹏痛苦的在教室里徘徊着,企图找到解痛的办法,程晓清又埋着头写东西,给日记本诉说她内心我们难以捉摸的心情,程西安转到身后和一帮女生聊天,但没说两句话就被旁边的人否定掉,成为众矢之的。我看到任婷婷靠着窗户和一旁的同学聊天,给大个做了个表情,大个会意就去了外面。我凑到任婷婷旁边和她胡乱的搭话。
我笑嘻嘻的给她提及我们之前同桌时候的一些习惯:“桌儿,我要吃棒棒糖。”
任婷婷不明所以的看着我:“你是不是没干净衣服穿了?”
我听了就很赧然:“嗳嗳,你看你,总觉得我鱼肉乡民似的。没有的事情,很久没有聊天了,哈?”
任婷婷警惕的看着我:“说,你绝对有阴谋的。一般你绝对对人没有这么亲热的。”
我正襟危坐,让自己显得庄重一点:“任婷婷,作为你之前的同桌,我为你这句话感到伤心。”
任婷婷“咯咯”笑起来,解释:“哎呀,你看你,开玩笑嘛。”
我尽量让自己显得放松,使劲清了清嗓子,前言不搭后语:“桌儿,人生苦短,大好青春,你说是么?”
任婷婷:“你发烧呢。”
我中指压唇,示意她安静。她安静了,怔怔的看着我,我又清了清嗓子,这次我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但是我听到如我所愿的声音。
我们头顶的窗户上传来低沉吓人的声音:“任婷婷。”
任婷婷下意识的抬头,看见窗户上架着大个的脑袋,翻白着双眼,咧着嘴,吓得尖叫一声,然后捂着眼趴在桌子上。我和大个开始开怀的大笑。
她觉得是我在作祟,逮着我猛掐,我求饶的解释了我们的来意,但是她否认她和孙小满在我们看来的程度,说只是普通朋友。我和大个听了,怀疑的离开。
走的时候我似笑非笑的给任婷婷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桌儿,别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妄断结论,哈?”
很久之后,孙小满才告诉我,人是最容易在对倾心的人和事物靠近的时候感到充盈的。他每当和任婷婷并肩前行的时候,嘴角会油然的挂着微笑,暂时的拥有也能够让你充满永久的微笑。这就是我们,一个最容易满足和失落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