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致远的汽车很快开了过来,停在马道上,摁了长长的一声喇叭。乔致远瞥了朱炳轮一眼,将叶瑾柔打横抱起,送进车里。程熙雯早就赶了过来,一骨碌地也往车里钻。乔致远拦住她,有些气恼:“你坐自己的车回去。”程熙雯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汽车就已经风驰电掣般地开走了,扬起一片茫茫尘土。程熙雯一脸错愕:“怎么?”朱炳轮走过来,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长吁一声,故作欢快的说:“恐是先生给吓着了。”两人面面相觑,相互窘笑了一下,又各自思量开去。
乔致远将叶瑾柔裹进自己怀里,见她嘴唇紧抿,面色发白,不由向车夫催促道:“再开快一些。”想了想,又说:“已经通知刘大夫去段宅了吗?”车夫说:“方才在马场已经和刘大夫通过电话了,想必这会儿,他也正往段宅赶呢。”
乔致远听他这样说,才稍稍放心,又低头瞧了瞧叶瑾柔,指尖滑过她的面颊,只觉一片冰凉,赶忙取过前座的一件平常衣服,往她身上拢了拢。
他这样一动,引发叶瑾柔蹙了蹙眉头,他心里一紧,轻声问:“醒了吗?”车夫从未听乔致远如此柔声细语地讲话,心里不免好奇,透过后视镜,瞧了瞧枕在他怀里的女子。只见那女子微微翕了翕唇,眼帘微启,竟是醒了。
乔致远轻轻笑了笑,问:“怎么样?还疼吗?”叶瑾柔有些不明所以,只是说:“这是哪里?”乔致远用指尖抵了抵她额头,璀然一笑:“竟睡糊涂了。小东西,你这是在我车里呢。方才你从马背上摔下来,差一点把我给吓死。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瑾柔撑了撑身体,试图坐立起来。乔致远赶忙钳制住她的行动,紧紧将她箍在怀里,轻笑:“照你这股子劲,应该没有大碍了。”叶瑾柔只觉手臂疼痛,痛到极处,竟酥麻酥麻的,倒不妨事。不过这样子靠在一个男人怀里,终究欠妥,又暗暗使上力气。到底刚才在那马背上颠得厉害,又受过重摔,此时她只感全身疲乏,哪里还能使出半分气力,又觉男人的胸膛坚挺结实,枕着极是舒服,像一叶用羽毛织成的暖舟,软绵而又虚浮,仿佛能紧紧抓住,又好像抓住后会散成一片一片,飘摇不定。两个人都不愿意动弹,这样坐着,实在太安逸了。
乔致远不由向车夫说道:“开慢一点,越慢越好。”车夫点头应答,心里却想:方才催我快些开,这会儿又让慢点开。先生一向严峻,这次却反反复复的,倒像个小孩子似的,没有了平日的半点威严,竟显出一股子傻气来。车夫心中暗暗笑着,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敬,这龙的逆鳞可不是能随便触碰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脸了。
乔致远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嗅她的头发,有一股幽幽的茉莉花香。他想起他们在千喜门见面时,她发髻间插了一朵白茉莉花,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股香气还未散去,他痴痴地想,难道那花的香气浸入了她的秀发?这样一想,不免又忆起了那个吻。虽然那次吻她,只是权宜之计,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无限美好。他忍俊不禁,忙抽手掩了掩嘴。车夫透过后视镜一瞧,心中感叹:先生居然在笑。从他回来至今,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干净纯粹。
车子终于还是到了段宅门口。两个人都在心底叹了口气。乔致远说:“咱们下车吧。”叶瑾柔“嗯”了一声,却始终不见动弹。乔致远略一迟疑,然后温柔的看着叶瑾柔说:“要不,再倒回去一圈?”叶瑾柔一听,噗嗤笑出声来,说:“你傻了吗?”乔致远故意将脸一沉,闷声道:“你现在才觉着我有些犯傻吗?那可迟了些。”说时,又将叶瑾柔打横抱了出来。叶瑾柔一慌:“在家里呢。快放我下来。”乔致远只是笑,说:“抱住了你,我可没打算再放下来。”
门房迎了出来,见这般情形,心里着实惊了一惊,忙低下头,应承地笑道:“可是乔先生?府上的刘大夫来了好一会儿了。”
乔致远一个心思扑在叶瑾柔身上,哪有功夫理会门房,留下车夫与他在那里周旋。叶瑾柔早已羞得满脸通红,生怕遇上段政亚段政宁,直说:“算我求你了,快把我放下来。”乔致远的执拗劲儿上来了,恐怕谁也拦不住,他嘴角提了提,说:“我昨儿个可把你家里的人打探好了,今天正好见上一面。”
因为段政宁喜事将近,段宅处处设有喜幛彩花,天井里的几棵高大树木,也用红丝绸绕了顶。乔致远忽然想起在西式婚礼上,新郎也会抱着新娘走过这样一段喜气洋洋的长道。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叶瑾柔,心中一甜,不禁笑了一笑,努力隐忍,却没忍住,又笑了笑,带动起唇畔细浅的酒窝。叶瑾柔赌气说:“你果真是傻了。”乔致远眼角噙满笑意,轻嗔:“这都怪你。”
楚玉容正和刘大夫在上房谈话,听见屋外的动静,连忙赶出来,见此形状,怔了怔,随后迎过去,说道:“瑾丫头,听说你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现在怎么样?”说话之际,一双眼睛不住打量乔致远。乔致远放下叶瑾柔,对楚玉容一笑,极是彬彬有礼:“段夫人,你好。我姓乔,叫乔致远。”楚玉容含笑点头,说:“早就听说过乔先生的威名,在报纸上还瞧过照片哩,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一面说,一面招呼乔致远进厅里坐。乔致远望见刘大夫,说:“还是先给瑾柔检查检查。”
刘大夫大概给叶瑾柔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大碍,于是问:“小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叶瑾柔想了想,说:“右手臂刚才有些痛,现在倒没知觉了。”刘大夫听了,挽起她袖口一看,右臂上竟有一大团淤青。乔致远一急,嗔道:“怎么你刚才不说?”叶瑾柔说:“只是一点儿小问题罢了。”乔致远蹲下来,看了看那团淤青,眼底漫过疼惜,瞪了瞪叶瑾柔,说:“以后不许这样了!”刘大夫呵呵一笑:“先生别急,擦点药酒就行。”乔致远这才放心,仍旧说:“你好生治,别留下什么病根才是。”
楚玉容本以为乔致远是何等冷峻非凡的人物,今日见他行事小题大做,心中不免好笑,转念一想,凡事关心则乱,他如今这般形态,莫非是对瑾柔起了那份心思?心里一惊,以为这是了不得的事,豪门大户,必定恩怨不休,若瑾柔与他结成连理,岂不是纷乱一生?带上这份心思看乔致远,只觉他浑身散发出危险可怖的气息,心里竟生出一股惧意。
乔致远将叶瑾柔送回房,见她一脸踌躇,说:“我过会才走,我还想见见你那两位表哥呢。”叶瑾柔问:“你见他们做什么?”乔致远理直气壮:“不允许我见么?我偏偏要见。”叶瑾柔正想驳上几句,却听见门房在院外高声说:“钱丰的账房找乔先生呢。”乔致远惊了惊,心想:账房先生亲自来找我,必定是洋行里出了大事。眉峰微微一拧,对叶瑾柔说:“看来是见不成他们了。我有急事,只得先走了。那药酒你每隔三个时辰擦一次,别忘了。”还未等叶瑾柔答话,他就已经出了屋子。叶瑾柔心里也是着急,不知道钱丰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昨晚本就没休息好,这样一折腾,看来又得劳顿通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