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武汉港口下了船,又坐火车到长沙。朱炳轮事先与家里通过电话,朱炳仪早就差人来接。湘军的人将站台戒备起来,那整肃的荷枪实弹,弄得人心惶惶。
朱炳仪的近侍副官严根尧接过行李,笑盈盈地对朱炳轮说:“二公子,司令日盼夜盼,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朱炳轮心里十分高兴,就与他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走出车站,坐上汽车,径直往帅府去了。
叶瑾柔不知朱炳仪总司令是怎样的人物,不免紧张难安。朱炳轮见她一路默不作声,笑道:“不必担心,我大哥很是热情好客,你去了,他一定高兴。”
车子拐进一条宽敞的大街,因街道两侧都是深院高墙,走动的人极少。车外亦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叶瑾柔心想,瞧这肃穆的阵势,大帅府应该就到了。一个念头刚转完,车子旋即开进一个院子,院门外七八个卫兵,背着长枪来回走动。
严根尧跳下车,为他们开了车门,躬身道:“司令和夫人都在大厅里等着呢。”转身为他们引路,一路说了些湖南的奇闻异事。
他们穿过花木扶疏的小径,穿过长长的步廊,步廊两旁稀疏的挂着鸟笼子,羽色各异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交织一片。
朱炳轮见叶瑾柔好奇的打量那些鸟儿,就兴致勃勃地给她讲各种鸟的品名、习性。
严根尧瞧了,笑吟吟的说:“二位的闲情逸致可是该搁一搁,司令、夫人等得急哩。”
夫人霍秀群早就按捺不住,走出大厅张望,见朱炳轮来了,不觉笑逐颜开,迎上去,亲热的牵起他的手,道:“二弟,你可真不懂事,不是呆在德意志,就是呆在上海,就没想过回来看看我和你大哥。”
朱炳轮笑道:“好嫂子,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朱炳仪也走了出来,一身戎装,只是没戴帽子,头发灰白,眉目却很有精神,只听他笑呵呵的说:“二弟才回来,你就嗔他。大男儿志在四方,难道还像旧式的女子守着一方天井不成?”
霍秀群一笑,道:“我不过嘴上说说罢了,你又搬出那些大道理。”这才留意到叶瑾柔,于是说:“二弟,这位小姐倒没见过。”
朱炳轮做起介绍:“大哥大嫂,这可是我的未婚妻,叶瑾柔小姐。”
朱炳仪霍秀群面面相觑,他有这样一位未婚妻,他们竟一点儿也没听说过。
霍秀群心里早就有了弟妹的最佳人选,却不料被面前这个孱弱女子捷足先登,心底自然不悦,见叶瑾柔缓缓施礼,只是冷淡笑道:“叶小姐生得真是漂亮,二弟好福气。就是不知道,叶小姐家里是干什么的?”
叶瑾柔大方回答道:“我父母过身得早,自小就住在姨父姨母家里,起初是做海运生意的,不过现在衰落了。”
霍秀群听了,有意说道:“海运生意?前不久我在报上看了一则新闻,讲的也是一家海运公司,那老板似是姓段,竟然沟通**,私运军火。终是被查出来了,那位段老板被判了枪决。”
朱炳轮听霍秀群这样说,不免偷瞟了叶瑾柔一眼,皱眉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朱炳仪也说:“都是旧闻了,还拿出来叨叨。”
叶瑾柔脸色稍稍一变,却很快笑了笑,道:“夫人说的那位段老板正是我大表哥。”
她这样一说,众人目瞪口呆。朱炳轮面色沉重,因为心疼她,为她难过;霍秀群一副“不出我所料”的得意神情;朱炳仪却是恍然大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倒生出几分愧疚,于是说:“瑾柔小姐,其实你不必这样坦白的。”
叶瑾柔抬了抬头,脸上绽开一个笑容:“瑾柔虽愚钝,却自觉大表哥没有做错,所以并不感到难堪,司令不用放在心上。”
朱炳仪听了她这番话,心底赞许不已,以为她并非等闲。
霍秀群倒不以为意,望了朱炳轮一眼,说:“赶明儿叫岚儿过来吃午饭,大家聚一聚。”
朱炳轮有些不高兴,正要说话,就有上房的下人进来问:“二公子和叶小姐的行李怎么收拾?”
叶瑾柔这才想起,笑道:“我带了些礼物给司令和夫人。”她送给朱炳仪一条纯羊毛围巾,送给霍秀群一件袍料。
朱炳仪哈哈一笑:“瑾柔小姐可真是有心。”霍秀群脸上没有半分欣喜,淡淡的说:“颜色到底素了些。”
朱炳仪吩咐上房的一个丫鬟串儿引叶瑾柔到客房休息,说:“这个丫头还算伶俐,就叫她先听瑾柔小姐差遣吧。”叶瑾柔连声道谢,就由串儿引着往客房去。刚走出大厅,就有军官过来报告军务,叶瑾柔抬头看了看那位军官,不由一愣,他,他,分明是张润生!那位军官见一位陌生小姐一双眼睛瞪着自己,迷惑不解,只是微微笑了笑。
叶瑾柔不由问串儿:“刚才过去那人叫什么名字?”串儿说:“他是情报局的尹正东尹长官,叶小姐有什么事吗?”叶瑾柔一怔,摇摇头,心头更是疑惑,自言自语:“天下竟有这样奇怪的事。”
串儿带她来到一间精致的客房,地毯铺得有一寸来厚,屋里并没有硬木家具,都是缎面沙发椅榻,床铺是簇新的浅蓝色,床上头挂着一副湘绣,绣的是花间双蝴蝶,手工细腻,远看上去栩栩如生。犄角嵌有一道落地长窗,推开出去,竟是一个露台。露台不远处又是一重小楼,楼四周有荷枪实弹的重兵把守,分明是一处紧要的所在。
她不禁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串儿面色一紧,说:“那里可住着一位大人物,当今总统的独子、夫人的侄儿,霍少。”四下瞅了瞅,又说:“那位霍少,本住在北京,因为议会又要选举下一任总统,他才南下为他父亲拉票。原以为他会是一位极有能耐的人,却不想是个花花公子,成日里依红偎翠,留恋欢场。”
叶瑾柔心里一紧,不料会住在这种风云人物隔壁,嘴角不自觉的一抿。
串儿见了,笑道:“叶小姐,别担心。这位霍少啊,难得一两日才在小楼里,根本没机会碰面的。”
叶瑾柔嫣然一笑:“那最好不过。”
不一会儿,大厅就有人过来传饭。串儿引着叶瑾柔回到大厅,朱炳轮走过来,笑着问:“那睡房还满意吗?”
叶瑾柔点点头,说:“非常满意。还得谢谢司令费心呢。”
朱炳轮说:“现在信我的话了吧,我大哥是非常好客的。”
朱炳仪霍秀群也来到大厅,霍秀群说:“不知道霍少今晚回来吃饭不?”
朱炳仪略微迟疑,道:“他若要回来,总会提前通知我们的。既然没接到消息,多半是不会回来了。我们就先开席吧。”于是对叶瑾柔一笑,说:“瑾柔小姐,都是些湖南菜肴,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叶瑾柔璀然一笑:“自然喜欢。谢谢司令。”
刚刚吃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听差急急上来报告说:“霍少回来了。”
朱炳仪一愣,低喃:“他可真让人琢磨不定。”又抬头对大家说:“霍少回来了,我们都停箸吧,他可开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