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料他会这样说,怔了怔,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忽的忆起大表哥枪决那天,他在公园里向她求婚,她委婉拒绝了,那时候正值深秋,鹅黄的银杏树叶子在风里摇曳,活像孩子的巴掌,他仍旧笑着,却掩不住眼底的失落和沮丧。
她不愿再伤害他,呵出一口热气,在空气里化作蒙蒙的一团,终于点了点头,送出一个明丽的笑容。
他几乎不敢相信,握紧她的双臂,忍不住反问道:“你同意了?你真的同意了?”
她又点点头,在他下巴尖上印上一吻,笑盈盈地说:“瞧你,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只觉心里有股燥热散不开,不断地扩散膨胀,身体似要爆炸了一般,他高兴到了极点,抱起她转了一圈又一圈。她止不住地笑,笑声清脆得像晨光中的风铃。雪越下越紧,越下越密,落在他们的头发上、眉毛上、肩膀上,像甜蜜的白糖星子。
宴会到半夜十一点钟才结束。朱炳轮送叶瑾柔回起居室,脸上的红光尚未褪去,温柔地说:“明天圣诞节,咱们出去逛街吧,我知道东门街有一家川菜馆,味道很是不错。”
叶瑾柔摇摇头:“天这么冷,懒得出去啦,刚才不过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脚就冻得跟冰块似的。”
朱炳轮哈哈一笑,说:“去吧,明天街上肯定热闹得紧,况且,我在东门街为你订了件礼物,还得去取呢。”一边说,一边拉开窗帘一角,外边雪已经停了,天空像被洗过一样,十分干净晴朗,月亮露出皎洁的半轮,幽幽放出清冷的光辉。又说道:“照这样子,明天天气肯定不错,正适合出门逛街呢。”
他极力劝说,叶瑾柔只得答应,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回去歇息了。
叶瑾柔刚从盥洗间出来,串儿就走进屋子,向她问道:“瑾柔小姐丢什么东西没有?”
叶瑾柔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略微想了想,摇头说:“不曾掉过什么东西。”
串儿头一偏,从兜里掏出一件小物什,皱眉道:“难不成还真冤枉洗衣房的老妈子了?”
叶瑾柔仔细一看那物什,不是别的,正是一枚绿莹莹的指环。她心里一跳,赶忙转身翻了翻床上的枕头,见枕下空无一物,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地从串儿手里夺过指环,脱口而出:“这是我的!”
她素来稳重沉静,今晚头一回行事这样鲁莽,串儿愣了愣,好半会而儿才缓过神来,笑道:“我眼光挺准,一眼就认出这是小姐的东西,那老妈子还死活不承认呢。”
叶瑾柔将那指环握在手心里,缓出一口气,脸上浮出会心的笑容,顿了顿,问:“玉指环怎么会在老妈子那里?”
串儿说:“今天洗衣房的老妈子来给小姐换床单,不小心把这指环裹在旧床单里带走了,肯定是见它价格不菲,就舍不得还回来。我方才路过洗衣房看见了,觉得这东西眼熟,便要过来瞧了瞧,见正是小姐夜夜都要拿出来赏玩的宝贝,就和那老妈子据理力争,把东西讨了回来。”又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压惊似的,接着说:“幸亏,没有冤枉她。不然,以后我都没脸去洗衣房了。”
叶瑾柔不由一笑,说:“这件事真要谢谢你。”见梳妆台上有一瓶法国香水,于是说:“这香水还未开封,你拿去用吧,算我给你的谢礼。”
串儿对那香水眼馋了许久,不想却能得到它,一时喜不自胜,连连道谢。叶瑾柔告诫道:“这件事不要对别人说起。”串儿手一挥,笑意盎然道:“小姐放心。”
领了香水,欢蹦乱跳地出了起居室。
叶瑾柔躺在床上,因床铺先被丫鬟用热水瓶碾过,十分温热软绵。她缩进被窝里,双手捧着那枚玉指环,黑暗里,它像一小簇微弱的绿色火焰,隐隐泻出渺茫的温暖。她疲倦至极,仍旧瞧着它,它渐渐成了一滴凝泪,一点星子,洇然就要化开了一样。
睡梦里,她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天气冷极了,几乎是呵气成冰。她冷得瑟瑟发抖,四处张望,天地无垠,世界仿佛是空的,寂静得没有丝毫声音。
蓦地,远处一辆黑色汽车闪现在眼前,她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却总也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她走近那车子,想问一问这是哪里。
一个中年男人摇下车窗,死死地盯着她,面如死灰。她心里生出害怕,转身欲走。男人却伸出手紧紧攥住她,一字一字沉声逼问:“你不记得我了?”她恐慌至极,只顾摇头,说不出一个字来。男人勃然大怒,虎口加重了力道,吼:“你怎么能记不得我,我是你爸爸。”她“啊”了一声,一点儿也不相信。
这时,后座突然冒出一个衣着富贵的女人,探出脑袋,脸色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如白纸一般,只听她悠悠颤颤地说:“他是爸爸,我是妈妈。他是爸爸,我是妈妈……爸爸……妈妈……”
她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挣脱开那个男人,转身就跑,地上的雪极厚,被她踩得叽叽作响,她跑得踉踉跄跄,似乎心有所挂。
忽的,她听见身后“轰”的一声巨响,只觉后背猛然一震,险些栽倒,回头一看,竟是那辆车子爆炸了!她难以置信,怔在那里,一股呛鼻的硝烟味席卷过来,浓烈得让她几欲不能呼吸。她看着那些张牙舞爪的火焰,和喷薄而出的滚滚黑烟,北风将烟气吹过来,她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别害怕。”
她忽的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那男孩不过十一二岁,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一双眼睛像深夜里的寒星,熠熠发光,他牵过她的手,递出玉指环,一字一顿地说:“没事的,别害怕。”
她哭得更厉害,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心里一阵一阵发慌,仿佛被掘空了一般,像一座没有温度没有气息的空空的坟墓。
她哭醒过来,窗外寒风呜咽,呼呼地像狼嚎一样,被子滑落在地上,她蜷缩成一团,动也不想动,只是伏在枕上无声地哭。
梦里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她总感受到一种深刻的牵连,即便挫骨扬灰,那丝丝缕缕也剪割不断,它已经镌进了她的血液里。她的身世,从段政亚死去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一个永恒的秘密。
【肚子好饿,吃饭去啦!然后又要为万恶的考试奋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