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扬扬,华灯初上,千喜门门前热闹非凡。秀珠为程熙雯撑着伞,一声声劝道:“夫人,回去吧,先生恐是不会来了。”程熙雯紧闭着牙关,根本不理会她,因为时值新年,旁边的几棵大树上挂满了小彩灯,灯光一闪一烁地映在她光洁的侧面上。
寒风呜咽,她的嘴唇泛乌,微微发抖。对面的大时钟敲了九声,一声一声敲在她的心坎上,她的眼神逐渐黯淡,忍不住问:“车夫说的都是真的?”
秀珠点点头:“千真万确,三小姐是要去长沙了,还再三恳求先生去找叶瑾柔呢。”
程熙雯不由冷笑了一下,发狠说:“这回我要一刀斩断他的念头。”转眼看了看秀珠,低声向她嘀咕了几句。秀珠一面听,一面点头,最后收起伞,说:“夫人,你放心吧,我一定将先生带到你面前来。”程熙雯笑了一笑:“快去快回!”
秀珠雇了一辆黄包车去公司,听说乔致远已经回去了,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公馆,见他正坐在软踏上看公文,小跑上去,跪在他面前,哽咽着说:“先生,你快救救夫人吧。”她的头发和眉毛湿漉漉的,在灯光下泛起一圈一圈的光芒。
乔致远并不抬眼看她,只是问:“她又怎么了?”
秀珠抽噎起来,说:“先生今天早上答应陪夫人去千喜门,可是等到九点钟先生还未现身,夫人脾气拧,死等在那里,劝也劝不回来。外边又是风又是雪的,她身子本来就不好。”
乔致远听了,这才记起去千喜门的事,又是惭愧又是着急,将公文一扔,说:“这个傻丫头!快,快叫车库备车。”
秀珠连连点头:“是,是,这就去办。”一边抹泪,一边起身去按铃,嘴角却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乔致远心急火燎地赶到千喜门,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路边,满身满脸都是雪。他跑过去,扶起她,她冷得瑟瑟发抖,眉毛都被染白了,眼泪簌簌地流出来,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他颤声问道:“为什么还等在这里?”她的脸被冻得通红通红的,哭着说:“因为你没来。”他感动极了,也心疼极了,摁住她的脑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揉着她的头发,宠溺地低嗔道:“你这个傻瓜!”
他把她送进汽车,紧紧搂住她,时不时地问:“还冷吗?”她轻轻摇头,愣愣的,像个孩子似的。他笑了笑,解开西服的扣子,把她冷冰冰的手进去,说:“焐一焐吧,你手冻得和冰块差不多了。”
回到公馆,他吩咐下人送来热水,亲自为她擦手洗脸,又叫厨房熬了姜汤,她嫌辣,不想喝,他破天荒地一小瓢一小瓢劝她喝下。又安顿她睡下。
四周只开了壁灯,幽绿黯淡,只看得见她眼底的瓒瓒亮光。他蹲在床头,握住她的手,等她睡着。
她受了凉,本应该十分虚弱,现在却出奇的兴奋,一颗心躁动地像燃了把火,终于说道:“今晚,让我伺候你吧。”
他怔了怔,旋即笑道:“刚才受了冻,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松开她的手,站起身,说:“今晚我睡外头,就不扰你了。”
他转身要走,说时迟那时快,她竟生出蛮力,一把拉住了他,他受力斜下身子,她撑起来吻住他,他眸光一闪,看着迷醉的她,不自觉地踢开拖鞋,拥她入眠。
天还未见亮,她的低喘声就惊醒了他,她的身体灼热得像一块烙铁,他赶紧捻开睡灯,往她脸上望了望,她的脸火红火红的,滚烫得几乎要冒出烟来。
他心急如焚,拉铃叫人去请医生,医生认真检查了一遍,说:“怎么能让孕妇受这样的罪?”
他讶然道:“孕妇?”
医生说:“是啊,夫人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所以得加倍顾好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再出什么差池。”
他难以置信,甚至有些许恐慌,他想过让她有一个孩子,可当这一切都成真了,他又不敢接受,他居然和她有了共同的孩子,他们从此被牵连起来,再也剪割不断,她肚子里是他的骨肉,是乔家的血脉,他和叶瑾柔彻底结束了!
程熙雯昏睡了两三天,乔致远顾着她,就没去公司。曹礼发听说公馆里出了事,料理完公事,就赶过来看望。
乔致远把近几天的事都告诉了他,曹礼发听后,脸上微微一笑,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先生,你身边现成的心腹,你倒没发现。”
乔致远疑惑道:“你是说熙雯?”
曹礼发点点头,又说:“你和她是夫妻,她又对你一往情深,凭这份关系,也是信得过的人。再加之,她是从生意场上出来的,能耐我们上回也见识过。”
乔致远沉吟了一会儿,说:“可她是程开泰的女儿,我们又对程开泰用过一些手段,只怕……”
曹礼发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我们对程开泰的作为,只要瞒着夫人,就不会出问题。”
乔致远蹙着眉头:“她如今是有身孕的人,万事都欠方便。”
曹礼发说:“不过三四个月时间,碍不着事,孙先生也快回来了。”
乔致远终于点了点头:“等她病好了,我就去说说看。”顿了顿,又说:“江南丝绸的股票如何了?”
曹礼发说:“因为程开泰在东港施工程,大家都十分看好,纷纷跟江南丝绸的股。”
乔致远冷冷一笑:“不是大家看好,是他自个儿看好吧。”
曹礼发笑道:“的确如此。听知情人士说,大部分股票都是他出钱命人在跟,自以为东港的工程一完,他就会大赚一笔呢。”
乔致远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说:“等战火引到上海,东港被日本人占去,他跟的股票大跌,他就算彻底败了。咱们这叫事半功倍,四两拨千斤。”
曹礼发赞许道:“先生好智谋。不过,日后夫人那边,不好交代呀。”
乔致远顿了一会,微微叹气,说:“她既然入了乔家,就应该知道商场上是六亲不认的,总之,我再也不想受程开泰的束缚了!”
病来如山倒,程熙雯这一病就是七八天,等完全康复的时候,乔致远才把曹礼发的想法告诉了她。
她听了过后,十分高兴,说:“我在家里闲得发慌,正愁没事做呢。从今以后,我程熙雯又有用武之地了。”
乔致远担心道:“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程熙雯嘻嘻笑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还是担心我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乔致远笑了笑,说:“我当然是担心孩子……”程熙雯脸色微微一变,瞪了瞪他,他哈哈大笑,接着说:“和你。”
程熙雯气急败坏地在他额上敲了敲,嗔道:“你这个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