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金柱说我马上回七里冢,离婚!
魏猛子说:你能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吗?
贺金柱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魏猛子先是把两只手攥了一下,攥得骨节发出有节奏的响声,紧接着他的右手变成了拳头,并对准了贺金柱的前胸。
贺金柱没有躲避,而迀有意使自己的身体向前倾,闭上眼睛,准备全方位地接受魏猛子的重拳打击。
这时,就听咣当一声。贺金性猛地睁开眼睛,见魏猛子的拳头很有气势地落在了大门玻璃七,拳头带着血。魏猛子晈了咬嘴唇,吞了一眼贺金柱,走了。
贺金种一脸苍白……
回到七里冢,天就黑了,这是贺金柱有意磨蹭的。
家里的煤油灯就兑上丫,岸里坐满了人。除了贺老拎、贺氏、二柱以外,还有贺秀才,贺氏家族的最高长辈贺庆福,其他成员也都足贺氏家族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大概有十来个人。贺金杵仔细着了吞,眼下,只有他这个团长是孙子。
贺金朴:进屋了,没人芥现他。甚至没人问他几点下的车,下了午—这里地足怎么走回来的,吃饭了没有。屋里的空气是死的,凝固的,小屋说不定哪一会儿就会炸裂,或者坍塌。贺金柱四下看丫看,心里发毛,看来今天己虽孤军奋战四面楚歌,又要当一问孤胆英雄了。尽管他知道,这比一个人在敌人枪口下俘虏一个团要难得多。
炕中心放若一张吃饭果子,呆子上放着煤油灯,一个暖瓶,儿个茶碗,还有一个旱烟筐。旁边放着几本学生用过了的作业本子,用来卷旱烟的。从桌上的这些设施就可以断定,一是今天会议的规模比较大,二是时间大概短不了。
贺老拴旨先发问金柱,你真要跟淑兰离婚?
贺金柱掏出烟卷来递给贺老拴爹,你别着急,你先点支烟:贺老拴把手一挥了你先回答我的话。
贺金柱心里有些发毛是。爹。
贺老拴说为什么?
贺金柱说:我们合不来,还有……
贺老拴打断了他的话了还有什么?还朽你在外边搞瞎巴了是吧?
贺金柱说爹,什么叫搞瞎巴?
贺老拴说:就是家里有了媳妇儿,还在外边乱搞!
贺金柱说那我就不是搞瞎巴,我是自由恋爱。
贺老拴噌地站起来,伸出刚放下早烟袋的右手,对准贺金柱的脸,啪!就是一个脆生生的大耳光。看来劲是大了一些,猛了一些。贺金柱本能地捂向那半拉脸的同吋,桌上的煤油灯灭了。小屋骤然间黑了下来。
贺氏不满意了,对着贺老拴大喊起来:你这个死老头子,孩子刚进家,还没说两几话呢,你这巴掌就上脸了,你等孩子把话说完呀。
挨了巴掌的贺金柱摸着火柴把灯点着了。他的脸应该说是很疼,但他觉得很自在,甚至觉得是恰如其分罪有应得。这样就好了,只要爹出了气,往下的事儿就好办了。
在煤油灯重新点亮的那一刻,贺老拴的声音也提到了高八度:什么?他当了陈世美,我还听他把话说完,我给他磕头作揖得了。哼!金柱,我告诉你,你要真跟淑兰离了婚,咱俩就一刀两断。我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儿。从此,你别再进这个家门儿!
贺金柱说:爹,你别生气,你别上火。我跟淑兰离了婚,我还是你儿子,你还是我爹。这到猴年马月也改变不了。
贺氏接过来说金柱哪,我这个妇道人家,在咱这个家,一直说话不占地界儿。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几句了。打你提出来跟淑兰闹离婚,你爹就像犯了罪一样。他在村里当着干部,管着好几百门子人,你总得让他挺直了腰板儿说话吧?你想想,从老辈儿数,咱老贺家什么时候亏欠过人?什么时候让人家在背后戳过脊梁骨儿?你爹在村里喝三吆六,指东道西,不就是仗着自个儿的为人吗?你当官儿了,当英雄了,长能耐了,长出息了。我踉你爹都跟你体面,跟着你露脸。可你现在平白无故地闹离婚,蹬了人家淑兰,这不是在全村人面前撕你爹的脸吗?这不是给咱老贺家垒门儿吗?你离了婚,一抬屁股走了。你想想,让我跟你爹怎么出门儿?到街上见了人,跟人家该说句啥?金柱,娘求你了。这婚咱离不得,千万离不得呀!贺氏说着,扑通一声给贺金柱跪下了。
贺金柱怎么也没想到娘会这样做,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双手把娘,搀起来了娘,你不能这样。娘,这要让外人看见了,我怎么见人。娘,你快起来呀,娘!
贺氏抓着贺金柱的衣服,刚站起来又跪在了地上:只要你不符应不跟淑兰离婚,娘就死也不起来!
贺金朴连忙说娘,我答应你。我不离了还不行叼?娘!
贺氏跪在地上说:淑,已经有了分孕,孩子?生下来就没爹,这叫哪门子事儿呀?啊?
魏淑笠怀孕了?贺金柱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将。如果不离婚,可能再过上几个月,自己就当爸爸了。二下得子,着实不易。可这次回家是离婚的,不是来当爸爸的。况且,只要是自己的亲骨肉,离婚不离婚,那孩子都得跟我叫爸爸。眼下要紧的是离婚,这个决心说什么都不能动摇下何即使离婚,也耍讲究一些策略,别把事情弄炸喽。不妨先来个缓兵之计。他说:娘,你起来吧。这婚,咱说什么也不离了。
贺氏站起来了、贺金朴蹲下身子给娘掸掉身上的土,扶娘上了炕。贺氏看着他说好孩子,知道回头儿就好。我珥就跟人家说了,我养的儿子我心里有底,金柱没那么混。
贺老拴火气还没消娘给儿下跪。金柱,你在七里冢算是露大脸啦。
贺秀才说话了了老拴,你先消消气。有话咱好好说,啊?
屋里消停了一些。
人们开始抽烟,喝水。空气不再那么让人憋得慌了。
贺金柱偷偷地舒了一口气。
贺秀才朝贺金柱摆了摆手来,咱俩到西屋去。贺金柱跟着贺秀才去了西屋,也就是魏淑兰平时住的那间小屋。不用说,魏淑兰回了娘家。
一进门,贺秀才把门帘放下来了。他说话的声音比较小,显然是怕那屋里的人听见金柱,有句俗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哪。我是你跟淑兰的媒人,当初是你爹托的我,我也觉得你俩挺般配。我可是真心地希望你们,能闩头到老地久天长呀。跟我说实话,你心里怎么想的,到底想怎么办?
贺金柱想了想说: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让你们老人失望,甚至伤心。但我已拿定了主意,这婚还足要离。在外人着,我跟淑兰还是挺般配,何到外边一比,还是有些不合适;再说,不知怎么回事儿,我跟淑竺之间热乎到别人那种程度。
贺秀才打断贺金柱的话了别人指谁?
贺金柱连忙解释说:我只是打个比方,不吊指谁。
贺秀才说事到如今,你就别瞒着猛子早就给你爹写了信,把你的事儿都说了。
他?贺金柱扬了一下眉毛,觉得意外而又不意外。
咳,什么也别说例,就是你变啦。贺秀才说,在咱们村,人家都叫我秀才,实际上那是抬举我,我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但尤论怎么着我还是比一般人多喝过一点儿墨水儿。但在你这大英雄,大闭长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啦。人们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活这么大岁数,究竟当了多少回媒人,早就记不清了。可提出离婚的,你这还是头一个。中国人尊孔,信奉儒家思想的义礼智信,和为贵,安是福啊。我跟你说句实话,你提出离婚,无非就是嫌淑兰文化低点儿了,长相一般些啦。常言说的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呀。家有贤妻,男人出息。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哪。我一向认为,女子贤德之美,赛过花容月貌倾城天仙。朱伯庐治家格言上也说,娇妻美妾,非闺房之福。自古红颜多薄命呀。你数数,西施、貂婵、杨贵妃、林黛玉,不都过早地香消玉殒了吗?正所谓,红颜多薄命,福在丑中间哪,何况,淑兰还不算丑。过口子是实实在在的事儿,脸蛋儿再好看,也不能当吃当喝。从另一方面讲,做人要积德行善。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做必成,祌仙可冀呀。常言说的好,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呀。更何况,淑兰无论从哪方面讲,还算不上糟糠。金柱,我苦心劝告你,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半百身。婚姻大事,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呀,贺秀才不愧是贺秀才,浑身上下都是文化,肉里肉外都有词儿。要不是过了岁数,弁到部队上当个宣传股长什么的,还真是把好手。看来动文化,确实不坫贺秀才的对手,讲理自己又不理。
贺金柱想了一会儿,说:万叔说的在砰,可以说是比我茅塞顿开吧。在你面前,我永远是晚辈儿,横竖也赶不上你,你得多指点。这样吧,我跟淑兰好好谈谈,不让你们费心了。
贺秀才很警惕,也很敏感了谈,怎么个谈法动员她离婚?
贺金柱心里想,看来在战术上要调整一下,先稳化这帮人。但离婚的决心绝对不能动摇,一动摇,就与那个漂克的张敏失之交臂了,绝对不能半途而废功亏一篑。自己的主要进攻目标是魏淑兰,而不是这帮人。只要把魏淑兰拿下,这帮人什么办法也没有。看来现在要迂回一下,稳住他们,别把事儿弄炸了。那样,自己将拔不出腿来走人。想过之,他说:不,不。当然是往和里谈。你不是说和为贵,安枭福吗?贺秀才并没有完全相信他金柱,我虽然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但脑筋还不菇特别封建。新社会不是讲究婚姻自由吗?离不离婚是你跟淑兰之间的事儿。父母都不能包办,何况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万叔。我只是说说我的看法,给你提个醒儿。
贺金柱说你放心吧,我想通了。
贺秀才说:真的小离了?
贺金柱说不离了。
贺秀才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了贺金柱几眼,拉着他回了东屋。东屋的人一点困意也没有,都在静心地等着他们的消总。贺秀才一进屋就说:行了,这回都睡个安稳觉吧。没事儿咧,回黄转绿咧。
听人劝,吃饱饭哪。一个老人打了个哈欠说。
就是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哪。又一老人打了个哈欠说贺氏笑出眼泪我说我儿没那么犯混嘛!接下来义对贺金忭说:你小子,娶了淑兰是你一辈子的福分。我看你是烧的!这么好的闺女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你要真散了,我保证你会后悔一辈子。
屋里的人都有了原本的模样,有的甚至笑了。他们像是初战捷,贺金柱倒像个战俘。
贺秀才对贺庆福说老祖宗,你总结几句吧。完了,大伙儿间去睡觉,金柱再去找淑兰谈谈。
贺庆福清了清嗓,说:既然金柱回头儿这么快,我就不多说咧。这国打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哪。不管你是布衣百姓,还足朝廷命官。到了家,就得守家规。不守,就得惩,就得治。好了,都回去睡觉吧。
贺氏家族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们在贺庆福的率领下,一路纵队打道回府了。贺金柱直把他们送到一个黑点儿也看不见了,才回来。刚进厘,贺氏就说:你赶紧去看看淑兰吧。贺金柱说哎。转身要走,贺氏又嘱咐他:好好向淑兰做检讨。他又哎了一声。二柱又跟上了一句态度老实点儿。这回他没吱声,抬起头来问贺老挂爹,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贺老拴向他扬扬手,让他赶紧去。他出了屋,心想:我这成了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了。一团之长,浞到这个地步,惨,该!自个儿找的。
贺金柱简单地舒了一口气。他认为,外围战基本上结束了,贺家人娃本上算是稳住了。眼下展开的是攻坚战,重点攻击目标是魏淑兰。魏淑兰见贺金柱进来,把脸扭过去,一眼也没看他。
贺金柱没话找话地说淑兰,这,这些日子,你挺好的吧?
魏淑兰把脸转过来说贺金拄,你就别跟我绕弯了。直说,你想怎么办吧?
贺金柱说:我想,咱俩还是分开吧?
魏淑兰说为什么?
贺金柱直言不讳地说:因为我又看上了别人。
魏淑兰说:你倒是不掖不藏。可你不觉得你丧良心吗?
贺金柱说:是,我是丧尽天良。
魏淑兰说:既然是这样,你就根本用不着回来。
贺金柱说那,那你想通啦?
魏淑兰说:有什么想不通的?都新社会,婚姻自由嘛。何况,咱俩当初连结婚手续也没有。
贺金柱没想到魏淑兰会这么痛快。越痛快,他心甩就越不踏实,其至害怕。怕这里边会潜藏着什么。但她嘴上既然是这样说的,往下就顺畅了。他说淑兰,我对不起你,我会加倍地补偿你的。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魏淑兰说:我要你,你给吗贺金扑这……
魏淑兰说:贺金柱,你小瞧我魏淑兰你别宮怕,我不会赖茬你。你人再好,心变了,我要你有什么用?
贺金柱说那是,那是。我想过了,咱们离了婚,你在村里会遭风言风语,你就去彤州吧:我给你办户口,给你找工作。
魏淑兰说你想我会去吗?你以为我魏淑兰离了你贺金柱,就活不下去吗?
贺金柱说那是,那足。我希望你活得很好。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块钱,放在炕上,说:你先拿着花吧,回去我再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