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猛子这次回家探亲带回了他新娶的媳妇,名叫李营。比魏猛子正好小一轮,人长得说不上多俊,但文静,挺淑女的,一看就肖然跟乡下人拉开了距离。让魏家格外长脸的足,这个叫李萱的新媳妇儿,既朴素又大方,善于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走在大街上,见了长辈儿该叫什么叫什么,那声调比村里所有的女声都甜都细,还带着软乎乎的柔。一进门,不管板凳还是炕头,让坐就坐,倒上水就喝,赶上饭时,是糠是菜,端起来就吃。魏猛子本来就爱吹,这下就更有资本了;别看是大家主儿的闺女,别看是有学问的大学生。进了魏家门儿,就得乖乖听咱的调遣,怎么样?村里人都挺眼热,那些还打着光棍儿的年轻小伙子,就只能冲着人家背后骂自己这辈子倒了血霉。
魏猛子领着李萱挨门挨户地转。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穷经,都让他们同情和怜悯,却是爱莫能助,只有陪人家掉儿滴眼泪走人他们到了贺秀才家,这是个很要脸面的大家主。外面回来的人,到大队干部家,也得先到他家。他适七里人的主心骨。也就是在这一天,贺秀才的老伴浮肿死了。没钱头棺材下葬,把门板卸下来,正要把死人往上抬、魏猛子拦下了。他撸下手表让人拿出去卖了,当天把棺材买了回来。贺秀才的儿女们齐刷刷地给魏猛子跪下了。
魏猛子没想到老家遭了这么大灾,他在老家生活了个年头儿。那时候,穷是穷,但也没到地里绝产,女人绝经,百姓绝命的地歩。看到一家家的惨状,他忧心如焚。他借了辆破行车,带着李萱到巴掌村、二里屯、五里铺、八里庄等一些村看了看,情况都差不多。不管男女老少,都骨瘦如柴,形象佝偻,愁眉苦脸。相比之下,七里冢还不是最惨的。据说,在八里庄,死人肉都有人扒出来抢着吃。魏猛子去的这些村,都有自己的亲戚,像舅家、姨家、姑家、表叔家,他挨个串了一遍。到每家都放一盒点心,点心往炕上一放,孩子们就呼啦一下子围上来。大人把点心匣子打开,捡一些点心渣给孩子们分分,就把点心匣子封好,高高地挂起来了。孩子们都傻傻地呆呆地望着摇摇晃晃的点心匣子。那场面,看着让人揪心。魏猛子心软,尤其见了那些可怜的老人和孩子,他的手就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掏出来也许是一块两块,或许更少。到后来,他一分钱也掏不出来了。
回来的路上,魏猛子和李菅都在叹气。魏猛子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他没能力拯救家乡父老,但他有能力为民请命。第二天,他又骑上那辆破自行车,去了巴掌人民公社,去了县政府,汇报了自己听到和看到的情况。公社和县里的有关领导都热情接待了他,并说上级的赈济粮款就要下来了。到时候,老百姓的困难,会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
魏猛子蹬着那辆破自行车乱转了好几天。
这大吃过晚饭,李赀提醒魏猛子,该到贺金柱家去看看了。魏淑兰也说是该去了,不管怎么说,不过去看着,足没道理的。魏猛子也说,是诙去了到了贺金柱家,贺氏老早就迎了出来,见了魏猛子的媳妇儿肀营,贺氏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拉着李贺的手一个劲地夸。魏猛子拿出:贺金柱让他带回来的东西和钱,并告诉贺氏,贺金柱在部队—切都好。贺氏掉泪了,撩起衣角来擦他个没良心的,缺德呀。连他亲爹都为他下吊死了把咱两家也弄慑,该死的。魏猛子把脸扭向一边,点着烟抽。贺老拴上吊的事儿,他一进家就听说了,他也些吃惊,不知道贺金柱为离婚份出这么大的代价。而到现在,贺金柱居然还不知道。李菅过来劝贺大娘,事儿早过左别再伤心了。
贺氏对魏猛子说:猛你们在一块儿共半儿,往后多给他提个醒儿。做人得给自个儿衍后路,别太绝了。太绝了就遭报应啊。
魏猛子说:大娘,你说的太严重了、婚姻自由嘛!这是他个人的事儿,我们都干涉不着。
贺氏说:自由?他丧良心也叫自由?他工八蛋早晚有后悔的时候。淑兰是多好的闺女,那娃块金子呀,他上八蛋说扔就给扔了。李萱说大娘,你也要想歼些,好好保重己的身体㈠不定哪一天,金杵就会回来看您。
贺氏说:别比他回来,我一辈子都不想见他!
李萱说大娘,您那足气话。阵怎么说,金朴也延您的儿呀:贺氏拉着李蔻的手说:猛子也是有福气呀,修下你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媳妇儿。
魏猛子很有意识地说了句:大娘,你那新儿媳妇儿更好。肀萱拽了一下他的手,制止丫他。
贺氏说她就是人仙女,我也不稀罕!
魏猛子跟李萱从贺氏家出来的时候,大就黑丫。魏氏早就做熟:饭,存:门口张望着,一会儿不见儿子媳妇就想得慌。村里人都说她这两天精神好得要命,那是啊,人逢喜事儿精神爽嘛。那天,李萱就对魏猛子说:我发现咱妹了—可足一般的乡下姑娘,挺有涵养的:魏猛子叹口气说:只是命太苦了:魏猛子又问李菅了你觉得比张敏怎么样?李萱说那得问你啦?魏猛子警惕地问:什么意思?李萱莞尔一笑:你心虚啦?这能有什么意思?魏猛子也笑了哼,我觉得哪点儿也不比张敏差。李萱看着魏猛子,没说话。
拾掇上晚饭,魏淑、先喂孩了。李萱偷偷地问了她一句了妹子,你该再找一个。趁着年轻。
魏淑兰只顾给孩子喂饭,腾出空来冲李萱笑了…下,没答话。魏氏接过来说是的,你们都帮我劝劝她吧。人家给说了好儿个了,她一个也不答应。魏猛子突然胃出了—句了淑兰,我真不明白,你当初就那么利索地跟他离了。
魏淑兰把脸转向魏猛子了怎么,我赖着他?
魏猛子说:那也不能让他那么便宜吧。
魏氏说:你别提这事儿了,好不好。
李萱接过来说说实话,我很佩服咱妹子。她太高尚了。
魏猛子说:高尚被人家利用了,就是懦弱。
魏淑兰说你别说了好不好。你到底想让我活不活?
李萱说:你这不等于在往妹子伤疤上撒盐吗?
魏猛子往墙上擂了一拳头了报应。人不报,天也要报!
魏氏接过来说:他爹都上吊了,还不算报应吗?
魏淑兰瞪了一眼贺氏,说娘,话不能那么说……
魏氏也瞪了魏淑兰一眼你还紧护着人家。
李萱赶紧把话题岔开咱不说这些了……回过头来问魏淑兰,妹子,这么长时间,就没碰上合适的?
魏氏接过来说我看贺三汤就挺合适,人家还比她小二岁。他娘托了好几回人了,可你妹子就是不同意。
魏猛子说:这是她自个儿的事儿。哎,淑兰,你到底怎么想的?反正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魏淑兰说怎么叫一个人?这不,还有咱娘,还有小虎和小梅吗?魏猛子说你真是艮不大,你得嫁人哪。
魏淑反问道:你嫌我在家待着啦?
魏猛了说你这足说到哪儿去了。
伞萱接过来说妹子,你待在家里伺候咱妈,我跟你哥当然放心啦。可你曱晚也得成家呀,这叶是一辈了的大事儿啊。
魏淑说:我哪儿也不去,谁也嫁。我把这俩孩子养人成人,这苹子也就不白在世上走一遭了。
魏氏说傻闺女,你别忘了,这俩孩子姓贺。等人家拉大了投奔他爹上了,你落个鸡飞蛋打吗?
魏淑兰说:他们敢!
李萱捏了一下魏猛子,小贞说:你瞧响这妹子。
魏氏说:傻闱女呀,傻得不得了。
贺金柱要跟张敏结婚了。
贺金柱想低调举行这次婚礼,毕竟一个人结两次婚的不足很多。何况自己还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心里有拽愧疚,也就不想宣扬第二次婚礼了。他想让张敏家出面简单请一请亲朋好友就行了,可张敏坚决不同意。她说我足个岁刚出头的大姑娘,还是彤州师范的校花,怎么能那么简单就打发了呢?持不同意见的还有张敏的父母,他们态度更不容置疑: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这是女儿一辈子的大事儿,绝对不能敷衍了事掉以轻心。
另外还有个原因,魏猛子和李萱的婚礼规格很高,规模很大。他们的介绍人是张敏。张敏哪一点儿都不比李萱差,干吗要让她比下忐?
重压之下,贺金柱只有妥协了。但他还是向张敏提了条件:老家遭了灾,我要养老人,花费要节俭。张敏说,那你别管了,你有多少钱就拿多少,剩下的我爸妈出。
那天张敏打扮得格外漂亮,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两条大辫子梳得精细。脸上略施了一些粉黛,抹了很浅的口红,在大生丽质的基础上又增加锦上添花般的妩媚亮丽。当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人们一下子都傻。甚至连她的父母都一下认不出她来了,因为张敏平时足一点儿妆都不化的,完全靠肖然的美丽,走到哪儿征服到哪儿,只是很简单地阃龙点睛,就让人认不出来了。
贺金忭在走向婚礼主席台之前,没看到作为新娘的张敏在化妆之,是怎样的光彩夺目。张敏有意回避他,足想给他一个目瞪呆的惊萏。她非常自信。因为在他扪柏结婚照的时候,摄影师就说,你要足稍化一下妆。会有四座皆惊的效果。凹到家她偷着试试,果不其然,她就更自信。女为悦己者容,感谢造物主给了自己的这番美丽。
贺金柱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头,他心里老是嘀嘀咕咕的,身上像某个零件被挪动了,老是复不了原位。他知道这种不稳定的情绪来自魏淑兰,他还没有完全从离婚的复杂感觉中走出来。第二次当新郎官的喜悦感老是找不到。越是新婚临近了,他心里越感到茫然。
直到见到化了妆穿上新娘子衣裳的张敏,赏心悦目地出现在贺金柱的面前,他心里的茫然才骤然消失。
那天中午一共摆了下桌,参加婚礼的有四五十人。大部分是凼机关干部战士和各营连主官,还有一部分人是张敏的同学和她爸妈的朋友。这在团里就算大婚了。原来定的是政委主持婚礼,快儿始的时候,政委说有事来不丫了,临时改为政治处王主任主持。主持人出口成章妙语连珠,一开始就把婚礼推向高潮。但行一个项目进展得太顺利。主持人让新郎新娘介绍恋爰经过,弄得贺金柱很尴尬。在商量婚礼议程的时候,贺金柱就提出把这个项目取消。一团之长,在自己的部下面前,介绍自己如何营新厌旧,见异思迁,毕竟不是光彩事儿。本来有些人对他这次婚变就有看法,自己再在婚礼上宣讲,不是太岂有此理了吗?主持人这么一提,贺金柱脸就红了,他摆摆手说免了,免了。张敏却抢过来说:他可以免,但我不能免。我要向在座的来宾们真诚地表白:今天足我一生中最激动,也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从小羡慕军人,崇拜英雄,把我的一生托付给军人,是我最大的夙愿,今天,我和贸金柱终千走到一起了,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让各位朋友、各位来宾,尽情地分享我们的幸福和快乐吧说到动情处,张敏流了泪。
婚礼的最后一项,是新郎新娘给来宾敬酒,也是婚礼的另一个高潮。来宾们很兴奋,可贺金杵还是不能完全进人角色。那次过八一,他有意把二十八闭的新娘子章出来一起展示。他把所有的新娘子都拿来跟张敏相比,得出的结论适,如果张敏在场,会把她们全毙掉。当然他也想过,站仵张敏旁边的,应该是他贺金柱。现在情况真是这样了,可他却进人不:角色。别人敬酒,他表现得很被动;别人叫他表示祝福,他一笑了之。张敏把他叫到一边说你此时的心境我理解,但你必须调整过来,高兴起来。尤艽要让我爸妈看出来,今天是咱们俩最幸福的一天:贺金柱点头说是,说完了就一个人喝了一杯酒。他想现在用酒调整情绪是最好的办法。那一次喝了个酩酊大醉,回去吐了个一塌糊涂,感觉异常痛快。但今天他喝下这杯酒,却没找着酒精的感觉,就让通信员再给他倒一杯。喝下去,还是没感觉。他问通信员怎么回事儿?通信员凑到他耳朵跟前说:我给你倒的白开水。他说扯淡,给我换白酒他端着酒杯挎着张敏的胳膊,迈着新郎官儿的步伐走向张敏爸妈的那张桌子。张敏小声对他说这问你得改口了啊。他把杯举到张敏爸妈跟前说爸,妈,感谢你们生了这么漂亮的女儿。娶了张敏是我的福气,我一定好好待她,给她幸福张敏在一边说还应该补充一句,要任劳任怨地孝敬爸妈。主持人又在一边加了一句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减少窝工,早日给老人生个大胖孙子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几杯酒下去之后,贺金柱情绪基本上调整过来了,喝酒的欲望也变得强烈起来。张敏几次拦着他,但基本上白拦。他找政委,正好政委刚进来。他说老哥,你不够意思,我大喜的日子,你溜号儿。政委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他让通信员把他和政委都換上大杯子。政委推托了一下,还是跟他干了一大杯。大家鼓掌。政委说还有事儿,就离开了。
贺金柱和张敏到了魏猛子他们那臬上,魏猛子和李萱先站了起来。
魏猛子结婚的时候,贺金柱没少喝,但人们喝得正热烈的时候,他离开了喝多了的魏猛子高举着酒杯喊着跟他喝洒,找了儿圈儿没找到人,魏猛子骂了?句,把杯子摔了。过后,有人把这事儿跟贺金柱说过:他没在意。
贺金柱把酒杯往桌上—放,对魏猛户说:你结婚的时候,我没陪你喝够。这次补上。
魏猛?拿着叫板的姿势,说新郎官儿,你说怎么喝吧?
贺金柱说:你说吧。
魏猛子说:那咱俩都换大杯子。
贺金柱说:那你是乘人之危,你知道我喝多。
魏猛子说喜洒醉人。尤其你的喜酒,喝多少也不算多:说着,拿过酒瓶了—,分别倒了两大碗。
李萱拦住魏猛子了你要干什么?要喝回灰喝。
魏猛?把李萱扒拉到—边了你哪儿知道我踉闭长的交情。你打听打听,在二十八团,有比我跟团长关系冉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