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老汉所说的三大景点中,五王阁确实是最近的一个,但也离这里有段不短的距离。长羽并不知道要怎么走,只是沿着清枫指的方向一直走,反正是肯定到不了五王阁,想要去必须要折几个弯。这条街摆满了粥铺馒头摊,长羽慢悠悠地边走边等清枫,也没打算独自去五王阁。
先前那个长相粗犷却衣饰儒雅的老人一直让长羽觉得不像个好人,老人笑的时候嘴角总带着阴冷的味道,沉下脸的那个瞬间更加阴冷。清枫哥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上过茅房,他也没觉得奇怪,那白衫飘飘的样子不上茅房也实属应该,上茅房反而才奇怪,他自小聪明伶俐,有些事是不在心,一旦在心了就能觉出不对劲来,能猜的出清枫是要去为他们断后也不算很意外。
清枫的夸赞很受用,长羽毫不掩饰脸上的欣悦,走着走着就走到一家镖局门口。
陈东镖局。
这边原来是城东了,长羽想起赶车老汉的话“陈东,陈东,自然是陈梁以东嘛。”
陆总镖头是陈梁有名的高手,陈梁虽是一方小城,在赶车老汉并不高的眼界下也认为少有出彩人物,陆镖头也只是偌大的一个江湖里小小一城中值得称谓,实在算不上顶尖高手。但再怎么说也是陈梁第一,既然被人夸出来了,总有点斤两。长羽心中一动,走了进去,姓陆的镖头可是他见识的少数几个江湖人,身在江湖嘛怎么能不认识些江湖人,二叔、洪师傅,三位师兄、清枫他们只能算是“亲人”,慕容府那些人算是他见识的第一批江湖人,还有那个刺客,只是不认识,让长羽当时有点小失落。去拜会拜会前辈该是一个随时要闯荡江湖,不,是已经在闯荡江湖的少侠该有的觉悟。
进门的时候毫无阻拦,堂堂一城中独大的镖局连个把门的都没有,让长羽觉得有点愤愤然,拜门投贴可是分别江湖人地位高低的一个凭证,蒙水那个名声特别响亮的徐老先生说了那么多的江湖侠客评书,都少不了一段讲哪位名门之后拜访哪位前辈高人自报名号后被门房管事怎样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迎进去,或者主人为表重视亲自出门相迎,而要是来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人,待遇就是截然不同了,管事都没个好脸色,少不得居高临下双手笼着比老爷还像老爷地冷嘲热讽一通。哪段评书没个这?不拜个门报个名号都不能说是江湖中人。
长羽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马上鬼鬼祟祟地退出来。
韩氏是很庞大的一族,从韩长羽父亲韩世杰这一代往上数五代都是商人,只不过在韩世杰这一代,韩家生意做到了最大,成为大黎朝数一数二的富商。韩长羽这一脉,其实只是庶出,在族中并不受重视,韩长羽爷爷托庇于族里靠着一点助力打拼下一座小钱庄交付到韩世杰手中。那一辈原本是将来要主掌整个韩家,算是韩世杰堂兄弟的嫡系子孙在还没来得及接过家主重任,就被一个从小钱庄做起,最终产业胜过整个韩家的偏房小堂弟杀出来接下整个韩家。韩家主家仍在蒙水城祖宅,但韩家家主却另立一府。这么多年,韩家子弟多被下放到韩家打理下的产业,留香酒楼就是韩家最成功的一项产业之一,遍布天下各处繁华城镇。
主家那边,韩长羽并不陌生,小时候无非就在家里和主家两边玩。和韩长羽同龄的玩伴也有不少,唤他羽哥哥的小书生,一到冬天就冻得脸蛋涩红,时常是那身被大伯母打理干净整齐的小长衫,但一和长羽他们凑在一块儿就脏一块儿短一片得不成样子,倒不是长羽野,是三伯父家的小黑炭爱欺负书生,两家孩子被两家伯母管束得平常都不敢太往一块凑,韩长羽到了主家才会聚齐他们三个。还有小黑炭的亲姐姐,被三伯父惯坏的刁蛮小姐韩素儿是三人的总管,没谁敢触这位千金小姐的霉头。二伯父家的长子是他们那一辈里最年长的一个,叫做韩觉良,一有空就带韩长羽一群小孩子到处玩。跟着一个“见多识广”的兄长玩无疑很幸福,觉良哥又从不拘小节,在家里温良敦厚,和他们在一块就不拘小节,到林子里掏鸟蛋、到宝成寺后院偷橘子被狗咬、在蒙水城往南的玉妆湖里划船往那些游湖士子船里泼水…………只是每次和他们聚的时间都太短,回到家里,严格的家法时刻约束着韩长羽,那时候就盼着去主家找觉良哥、小黑炭、涩红脸的小书生,还有避不开的韩素儿,连带着书童旭生一行五人找个离家远点的地方捣乱。
只是去年春天,觉良哥离开蒙水被主家放到韩家的一出留香酒楼中试着经营历练,酒楼生意好打理,能认识好多三教五流的人物,很适合年轻子弟上手。在被二师兄逼着练剑之前,韩长羽闲来无事就有点怀念觉良哥在的日子。
没想到,竟然在陈梁碰到了。
韩长羽可不敢跑出去直接见面,离家这么长时间,他的确想家,但一回家里就又得过禁足般的生活。好不容易能和清枫哥在外面闯荡,怎么着也得再玩一段时间。也就不得不避免被家里人发现。
韩长羽跑离陈东镖局很远,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意料之内地没人追来,当时一伙人根本没发现有个人闯进了镖局,觉良哥更是背对着他,但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韩长羽靠在墙上喘气,一只手伸到面前,清枫的声音传下来“谁追你呢,跑成这样。”
长羽抬起头,不自然地摇摇头道:“没什么,咱们现在要去五王阁?”
清枫哥并不知道父母是不允许韩长羽独自离家的。被连同洪师傅一起救走只是个意外,如果不是那晚跑出来,如果没有被二师兄带到吴胖子家前,就不会撞到受伤的洪师傅被围攻,之后被清枫马车带走这件事,一切都缘于自己当晚偷跑出来,这种怕清枫知道真相可能会被遣送回家的忧虑之情当然不能说出来。
“还学会和我撒谎了。”清枫笑着揉了揉长羽的头。
长羽嘿嘿一笑。
“嗯,去五王阁转一圈,要是见不到人,就去陈东镖局。”
长羽嘿嘿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为啥要去陈东镖局啊?”长羽苦着脸道。
“镖局的那位陆镖头可是江湖高手,你不是最爱见这些人了么?”清枫道“以咱俩的能力在偌大一个城里寻个人有点难,和沈熹说一声,让慕容府帮一下咱们。”
“可沈大叔他们在客栈。”长羽抓住机会。
“我来的时候,看到他们进了镖局。”
长羽欲哭无泪。
“好了,你要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咱们就去客栈等沈熹他们。”
长羽眼睛一亮,道:“要不然我带你去找那个城卫。二叔走货的前就会带一队将军府的军士,在府衙有轮值安排,咱们还能打听到他们的驻地。”
“懂的还不少。”清枫一笑,道“就按你的来。”
陈梁虽地处南北交界处,但偏靠南方,更怀具南方的平和温婉。
每到晚间,有文人士子一起集会,谈诗写词的雅会。大黎刚刚定国时,前朝五位皇子曾在陈梁密谋复国之事,被官兵围困望水阁,不但复国一事胎死腹中连前朝最后一点血脉也没留下。当时大黎开国皇帝下旨若五人求生则封侯,求死则封王。五人拔剑自刎,无一人乞怜求生。大黎立国两百三十年后的今天,被陈梁人私下称作五王阁的望水阁成了文人士子聚会谈学的绝佳之地。被大黎王朝封王的前朝皇子誓死不做别国奴的风骨和临死前寄予满腔复国无望、悲愤凄凉的五首名诗词章吸引着许许多多的文人经留此地。
让长羽和清枫感到无奈的是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五王阁。
和他俩同行的还有沈熹。
沿阶而上,廊道上挂着两排灯笼,来来往往是游阁集会的文士。望水阁之所以取名望水,是因为站在阁中即站在整座陈梁最高处,可遥望二十里外的岺水。通往望水阁的廊道沿山势曲折而上,途中又建有几座小阁,被戏称为望水六子阁。晚间登高,能看到被放于岺水的五座铜灯如卫士守护在河上,那些铜灯本意是为夜晚的行船指引,后来成为望水阁上一景,尤其是在有雾的晚上,铜灯光芒隐隐约约,被风流名士引喻为女子含羞望情郎时的眼眸。
站的越高看的越远,名位越高者一般都在上阁,名低者看到名高者也会主动让位,不会做那无趣之人。望水阁一般都是寥寥几人,然后从望水阁往下的廊道和子阁都会挤满人。
今天情况大为不同,从第三个子阁起就人满为患,三人挤得很是辛苦,也亏得沈熹打出慕容府的名头才慢慢走上去。第一个子阁前就开始有大批军士护卫,把望水阁隔着一个子阁保护得水泄不通,以往能在望水阁谈笑风生的人物也只能挤在第二个子阁里,和一群鄙下之人共处一阁,但限于修养也不好当面嫌弃他人,只能对利用军士平白占据了望水阁和第一子阁的那些人愤愤不平。
一位在当地文坛举足轻重的老人一脸激愤地冲着阻挡自己的官兵大声地说着什么,大斥上面那些仗着自己在官府中有些势力就驱使官兵霸占五王阁,简直是欺人太甚,士可忍孰不可忍。脸红脖子粗,连阻拦自己的官兵也捎带上了,说这些守民之兵为虎作伥欺压百姓,骂的那些官兵脸色都变了。
清风、沈熹和长羽被一群人挤在角落里难以动弹。
清枫皱眉道:“慕容府势力不是很大么?怎么连上面也上不去?”
沈熹苦笑道:“慕容老爷子只是被朝廷封一个四品虚衔,半点实权没握。那些善于钻营的官场老爷哪一个不是因为陛下青睐有加,为慕容府铸造私银而卖慕容府几分薄面?这么多年的经营也就在芜盛城有点话语权,大到一个解善府就不行了。今天在府衙查梁毅的轮值时,那师爷就暗示我召走梁毅的是黎京的大人物,是能被一道节度使接见的人物。咱们还是在下面等一会儿,等他们下来,再找机会约一下那梁毅。”
“到时候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清枫淡淡道。
“清兄聊你们的即可,不必管我。如果不方便,我完了再找他也行。”沈熹低声说道。
“不用,就聊一些武功上的事。”
沈熹点点头,深以为然“梁毅那一枪的确很厉害,单论气劲已踏进一流高手之流。”
清枫一笑置之“那可不是简单的一枪,气劲化锋为钝不算什么,剑意才是精彩绝伦,你看不出他的师承?”
“怎么?”沈熹一怔。
“你闯荡江湖的时日也不短了吧?我也不说你眼神不好了。昨天还夸自己记性好,今天就忘了?”清枫打趣道。
“难道……?”沈熹猛然惊愕。
片刻,沈熹深吸一口气,向清枫重重一抱拳,道:“多谢清兄告知,不然沈熹这张脸就丢干净了,这就告辞。”
清枫摆摆手,道:“别急着走,你就不心存愧疚?待会儿你帮人家一个忙,弥补一下啊。”
“帮忙?”沈熹苦笑道。
“对,不得不说你们这些大人物身边到处都是麻烦。”清枫道,给了沈熹一个眼神。
沈熹警惕片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放松下来,笑道:“义不容辞。”
长羽拉住不远处的一个公子模样的手,笑着道:“姐姐,你好漂亮啊!”
一瞬间,有几道阴冷审视的眼光扫过来,随即才是周围那些士子奇怪地打量。
沈熹苦笑道:“被注意到了。”
清枫无所谓道:“你早就被注意到了,来这儿的都是折扇玉佩,就你拿一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