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民温柔哀伤的眼神老是在吴心湄的眼前出现,面对电脑显示屏、一本书、一张报纸、一个陌生的背影,她都能蓦然看到周伟民的眼神。甚至在面对别的采访对象时,能从对方的外形或气质或举手投足或瞬间的表情中联想到周伟民。本就工愁善病的吴心湄因为心里“怀”了人而变得更加神经敏感,一朵流过天际的云,一句从街旁店里飘来的流行歌词,一片悬浮在空中的杨絮,一朵枯萎的花,一段影视剧里的独白,都牵动着她的神经,让她感伤、唏嘘,愁肠百结。
她是有过数次恋爱经历的人,但这次的情况和以前不同,以前是两个单身男女,一个当嫁,一个当娶,现在呢,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虽说她和温儒云还没有领证,还没有举行仪式,但已同居一年,结婚是迟早的事。以前的恋爱是一曲终了,再接一曲,现在,一支曲子还悠扬地奏着,不,是两支曲子在两家剧场互不相干地奏着,突然她这支曲子跑了调,去招引那支曲子,结果会怎样呢?会不会演绎出另外一支更加优美动听的曲子?她不知道周伟民那边怎么样,反正她这边已经是转轴拨弦,决心要拿出拢捻抹挑的工夫弹奏新曲了。
这天采访完毕吴心湄就给周伟民打了个电话,问可不可以再和他聊聊,“周老师,我非常喜欢您的文章,有一些问题想请教您,可以吗?会不会打扰了您的创作?我听说作家都是惜时如金的。”周伟民答应得出乎意料的爽快。她不知道周刚完成了一段非常顺的章节,正想换换脑子,轻松轻松。吴心湄接受教训,提出依旧到茶馆,她不希望看到他失态。没想到周伟民说就去他家吧。吴心湄怔了一下,说好好,“我现在就过去。”吴心湄所处位置离周伟民家很近,十分钟就到了。
周打开门,一脸微笑。吴心湄像沐浴着三春晖的青草一般舒服。她低眉羞羞地笑。
待她坐定,发现茶几上已经泡好了两盅绿茶。她端起青花陶瓷茶盅,细细地看那水中的茶叶。嫩绿透亮的青螺,茸毛舒展,轻旋慢转,如仙子沐浴于碧汤。此时她的心也像那茶叶一样荡漾。她兀地想起“眼媚心缭”这个词,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就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
她的眼睛一直都是媚的,面对心爱的人会更媚。几任男友公认她“媚眼如丝”,说只要她用眼睛撩哪个男人一眼,没有不君心大乱的。
吴心湄很想对周伟民施展媚术,撩他一下,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不好意思去看他。原来一个人真动情的时候往往会造成部分功能瘫痪,说不出话,动弹不了。
周伟民没有问吴心湄亲自跑这么一趟到底有什么问题需要向他当面请教,他态度安详,娓娓而谈,谈阅读,谈经典作家,谈小说创作。周伟民亦父亦兄亦知己的样子让吴心湄十分受用,人慢慢活跃。她反客为主,帮周伟民斟茶,削苹果。她削水果的动作很慢,给刀光剑影带上了抒情色彩,雪白的刀刃一圈一圈慢慢地旋转,仿佛给美人脱去一袭外衣。
她拎起长长的果皮,问周伟民像什么,周伟民被她烂漫的样子逗乐,微笑道:“调皮。”
他的声音好温柔好温柔,他眼角的细纹里承载着慈爱。
吴心湄突然眼睛潮湿,心里产生了想哭的感觉。真想伏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怀里静静地流眼泪,把这些天对他的相思倾泻出来,把这些天缠绕自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流淌出来。不用说话,只要拥住他,静静地哭,他一切都会懂得。
周伟民似乎感觉到了吴心湄情绪的波动,他不说话,目光柔和地看着吴心湄。
天色慢慢昏暗,周伟民没有去开灯,在暗淡的光线里看吴心湄,更像赵青竹。吴心湄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叹息,微弱到令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一起出去吃晚饭吧。”周伟民说。
自从何韵诗出去学习,周伟民就没有做过饭,他把儿子打发到他外婆家,自己在家只吃火腿肠、苹果、方便面、速冻饺子。
“好。”吴心湄的声音很轻,带着潮湿的味道,仿佛在泪水里浸泡过。
在玄关换鞋时,两人的身子轻触了一下,吴心湄心神摇荡,几欲软瘫。周伟民托住她:“没有骨头样,”
她不好意思地无力地朝他笑一下,周伟民一脸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