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夫,你有没有意见?自己做的事,自己应当负责!”常大夫不紧不慢地问。
周伊波不知道这是偶然的,还是人家设的圈套,不管怎么说,马夫和贾老汉的女儿都承认俩人发生了性关系,而且有人证。在别人的家乡,你还能咋样?
这时候马夫把头抬起来了,他神情沮丧却态度认真地对王西生说:“我没有意见,我娶她。等分配时,我要求到这里来上门。”
“好吧,到诊断室你写个字据,我们都签名,留个凭证。”常大夫和公社秘书交换了意见后,自愿替贾老汉和她女儿做主,提出落实的办法。
在诊断室里马夫写了保证书,在场的人也都在保证书上签了名。一式四份,马夫自己留一份,贾老汉、工宣队王西生和公社秘书各持一份。
出了卫生院的大门,王西生就气哼哼地说了声:“你们知识分子真臭!”说罢,一个人大步先走了。
周伊波心里非常不自在,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走了很长一段,才骂了一句:“你就是那头种马,牲口!”
“你才是牲口,我愿意!”马夫恢复点野性,回骂道。
周伊波一肚子火气,走近马夫,斗鸡般地伸长脖子,重复骂道:“种马!牲口!”
马夫见周伊波怒气冲冲的样子,心里又开始发慌,转而给自己寻找着理由,缓和气氛:“来这儿前,尚茂朝老师说过,有谁爱上了游林的山水和人民,还可以申请留下。我爱上了,将来就分到这里。”
睡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王西生去和公社秘书商议,把所有医疗队的人,都分到生产大队,一个大队一个,让他们和贫下中农三同,接受改造,而且强调他们来的主要任务不是医疗,而是改造世界观,改造世界观就是教育革命。
公社秘书开始按照王西生的要求与几个生产大队联系。
吃过早饭,王西生召开会议,把前一天傍晚发生的事公布于众,而且还宣布了他的决定。大家都用眼睛瞪着马夫,又都悄声议论着,对王西生的惩罚性决定表示不满:“怎么这么草率?”
“这怕不适合实际情况!”
“不能一个人犯错惩罚大家!”
周伊波知道大家希望他说话,于是他严肃地问王西生道:“你怎么能一个人做这样的决定?”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你们在这里好吃好喝,能培养贫下中农的感情?不让你们下去,就让在这里祸害人?”王西生发起火来。
“如果要下,也是我们几个男生下,让四个女生留下。这里群众居住太分散,野兽又多,出门不安全。”周伊波压抑着不满情绪,平和地与王西生商量。
两位老师的门开着,坐在房间里,听见了外边的谈话,却都没有出来。
“不行!女生就不革命了?长征路上多少女红军,她们少走一步了?”王西生态度由强硬变得蛮横。
“你不要净说好听的,有本事把你老婆也叫来住几天?”周伊波的火已经被逗起来,他觉得王西生不值得尊重,话语也开始变得粗鲁和无礼。
黄山芸知道周伊波能忍让,可一旦火起,情绪就控制不住。担心他说话出问题,即劝阻道:
“说话不要过分,有话慢慢说!”
武思逸站在周伊波身边,明显表现出对工宣队员的不尊重,以少见的不屑口气说:“你跟这种人有啥说的?回屋歇着。”
师英明仍然恭敬地对王西生劝道:“王师,别动怒,大家的事要商量着办。”
“你怎么这样说话?有什么商量的?是让工人阶级领导你们,还是让你们几个臭知识分子领导我?”王西生说话更加放肆。
“你说谁是臭知识分子?”周伊波挣脱黄山芸的阻挡,两步跨到王西生的跟前问道。
“你就是臭知识分子!胡宗传臭,你比胡宗传还臭,最臭最臭的知识分子!”王西生气急败坏地指着周伊波骂了起来。
师英明看周伊波要去抓王西生的衣服,忙把他向后推推。
周伊波强压着怒火,学着王西生说话的样子,也出言不逊地回击道:“工宣队里哪个象你?你哪有一点工人阶级的样子,简直是一个工贼!”
“你竟然还敢骂我!今天我把话搁到这儿,你非下去不可!”王西生怒吼道。
“我也把话搁到这儿,就是不下去,我还要告你!”周伊波也向王西生怒吼。
“告去,随你!”王西生的声音低了许多,转身回宿舍。他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一个蔫松”,今天,竟然象小孩儿的牛牛,越摸还越硬。
一吵完架,周伊波就到卫生院,向一个陪人借了自行车,说“只用一天!”
他推着车子出门上路。黄山芸、武思逸几个人远远看见,喊叫着他,他装着没有听见,很快消失在坡下。他说过了,要告王西生,这是关系到大家人身安全的问题。另外,他王西生打击一大片,把学生们都骂成臭知识分子,这口气也咽不下去,非得去县城找到“教育革命指挥部”,让他们的头头评理。他踩着脚蹬,快速滑到沟底,又推着车子慢慢爬到坡顶,从坡顶到沟底足有百十丈深。在刚能开过一辆汽车的土路上,他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爬了一个坡又一个坡,约莫过了两、三个小时,还没有见到一辆汽车,甚至连个放羊的、过路的人影都没有。这又让他推想到通向生产队的路还不知要荒凉到何种程度,越发觉得王西生的决定荒谬,王西生实在可恶。他挨着山坡在路道上远远望着,到处是绿油油的灌木丛和庄稼地,偶尔在不远处扑棱棱飞出几只野鸡,在低空中嘎嘎叫着,在万籁俱静的深山里,先是让人一惊;接着,当它们腾跃十来米远,又突然消失在万绿丛中的时候,又让人失落和孤寂。他又一次大汗淋漓地把自行车推到高坡的最上端,估计剩下的路最多十里,他的心情一下放得轻松起来。他又蹬上自行车,双手抓把捏闸,向下滑行。随着山势,自行车轮在路上蹦蹦跳跳,越转越快。周伊波先是使劲捏左手的后闸,后来又双手一起捏左右两个手闸。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控制前后轮的左右两个手闸都失灵了。坐在脱缰野马般飞奔的自行车上,周伊波的两只手已经僵硬了,他已经很难控制住这匹不断加速的野马。到了转弯处,他怕万一掌控不住,车轮向左冲就会翻下山沟。在情急中,他没有拐弯,径直撞向右边的土崖。
不知过了多久,周伊波从地上爬起来,他觉得浑身上下疼痛,特别是头痛,脸上右侧颧骨部位热辣辣的灼疼。他伸手摸摸,手指上沾上了血,脸也肿了。他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扶起断了许多根辐条的自行车,继续想着,一拐一瘸地往坡下走。慢慢地,他想起来了,自己是要到设在游林县城的“古城医学院63级教育革命指挥部”反映问题。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经过了近乎十个小时的折腾,他终于走完了四十多里路,在县医院跟前问到了“指挥部”。
在“指挥部”里,华石头听了周伊波反映的情况后,当时就说“老王这人简直是胡整,别看他比我们年龄大,可政策水平比哪个都低,总喜欢自作主张!”
朱勇实让人领着周伊波赶快到县医院去看病,不住地喊着“你看多危险!老王怎么能这样整学生?”
医院经过检查,没有发现大问题,诊断为:1.轻度脑震荡;2.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第二天下午,华石头说要开车去木棰镇给王西生送工资,顺便解决那里的问题。周伊波把自行车放在汽车的后背箱里,固定好,与华石头一起上路,经过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木棰镇。周伊波把自行车往修车铺推时,正碰上车主在街上溜达,见状心疼地喊道,“你把我的车摔成麻糖了,修不好,我不要!”
华石头到公社驻地,对王西生好一番批评,当众宣布取消他的决定。周伊波这个小组继续按原计划待在木棰镇,直到年底学校传唤返校时,他们才离开。
周伊波脸上的伤好了以后,留下了一小块伤疤和一大片色素沉着。
区饮食中心店的负责人到解放门饭店,对饭店职工说,该店革委会在狠抓阶级斗争,坚决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战斗中,巩固了新生的革命政权,成为解放门地区**********的一面红旗。店革委会受表扬后,在饭店大堂里除过更新了毛主席标准像和“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标语外,又贴上了毛主席和林副主席身着军装,聚首恳谈的照片,还有****语录“**********是毛主席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天才的、创造性的、划时代的新发展。”饭店革委会以铁的纪律要求全店职工,在每天上班前两小时,下班后两小时,集体政治学习。店革委会主任朱镇宇受到上级鼓励后,把他革命的两手,扩展到革命的两眼。他每次在会上,时而把眼睛瞪圆,吼叫“敌人不投降,就坚决消灭”,时而把眼眯缝起来,做出极端虔诚的样子祷告“毛主席啊毛主席,我们要做您老人家和林副主席的好学生,您的话是水,是空气,是粮食,没有哪一天不需要,没有哪一天可以不学。”在他的带领下,解放门饭店的不少职工背诵“语录”的本领,已经达到广播员和说书人的水平。
1970年1月30日党中央发出3号文件《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的指示》;1970年2月5日发出5号文件《关于反对铺张浪费的通知》、6号文件《关于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的指示》。中央“三、五、六”号文件下达后,全国上下闻风而动,各单位的掌权派都在充分解读着“一打****”的含义。在雷鸣电闪中,又一场暴风雨来临了。
一天晚上,朱镇宇向本店革委会委员和革命骨干传达上级的重要会议精神,反复强调在“一打****”运动中,要打击阶级敌人在政治上的反扑和在经济领域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行为,深挖本单位的反革命分子。第二天,朱镇宇又在全店范围内做了动员,号召广泛开展“大检举、大揭发、大批判、大清理”。他表示,解放门饭店一定能够取得更辉煌的战绩,继续当全市饮食系统的先进典型。此后,他又召开几次秘密会议,具体部署安排“一打****”,在战败了的“延河宝塔”派中圈定这次运动要打击的重点人物,安排副主任权为元专门负责调查整理他们的材料。
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向“延河宝塔”的头目和骨干分子周三铸等人张开。权为元通过区饮食业中心店,从外单位抽调人员,逐项核对周三铸多年来的库房账本。几个人把账本看完后无奈地说,“他这人太狡猾,从账面上还找不到大问题。”接着,他们又成立了专案组,转入深挖历史问题和调查现行政治表现。周三铸档案中,有在国民党军队中当兵三年的详细记录,也有群众揭发他曾与畏罪自杀的反革命分子许剑佩过从甚密,解放前曾在许家住过,许剑佩住家的房东老太太靳郭氏是个五类分子,是蒋匪靳团长留在大陆的臭老婆,许剑佩的妹妹许花佩跟着那个姓靳的逃跑到台湾。这些记录和资料虽不是专案人员在调查中感兴趣的新东西,却也算是深挖他历史问题的重要线索。
权为元和专案组的人押周三铸到中心店,一起先在办公室里审问了他,提出的问题主要是:何时去给国民党当兵的;怎么去的;在蒋匪军里都干了些什么;和许剑佩、许花佩、国民党的靳团长、他的夫人靳郭氏有何特殊关系。他虽然据实一一作答,但权为元和专案组的人仍然说他不老实,要求他一五一十详细写出来,不准隐瞒,也不准遗漏。不然,就砸烂他的狗头。他被锁在了厕所旁边的隔离室里交待问题。他懂得被打倒在地的人,都要再被踩上几只脚,要是态度不好,还有土坑等着,埋了土再使劲跺,咋敢不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