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落不记得那一晚是怎么出的侧殿,也不记得是谁带她离开的,她只记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自己心里拼命地担心着母亲。她只记得不知那个快嘴的奴才说周景朝的大军已经突袭过来,宁军节节败退,母亲那惊厥的眼神,和一发不可收拾的猛烈的咳嗽,还有那大口大口呕出的鲜血,直直刺的自己几欲疯狂!
更漏里的沙,也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的剩下了一点点。雾白纱的窗子,也淡淡透出了颜色。一个身穿湖蓝色的宫女,手端一个精巧的红色木盘,其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百合稻米粥,轻手轻脚,地走进雪华宫的寝殿。即使是这样,仍是惊醒了坐在床前,抱臂小憩的嫣落。
她警觉的几乎是立刻醒来,投出的那警惕眼神中,透出了几许无助,几许坚持。
侍女看见她醒来,上前轻声道:“公主,天亮了您一夜未眠,吃完百合粥吧。”说着,把手中的粥放在桌子上,伸手过来搀扶嫣落。
嫣落,轻轻地推开她问道:“父皇呢?”
侍女面色一紧道:“皇上自昨夜召集大臣到勉勤殿,到此刻也还尚未出来。”
嫣落听完,脸上一片模糊,不辨表情的点头道:“你出去吧。”
侍女望望嫣落的脸,只得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寝殿中只剩下了她和躺在绣床上,面色惨白如纸色的雪妃,嫣落回转过身体,望着床上的雪妃,伸手褪掉了脚上的丝履,轻轻躺在雪妃的身侧,伸手揽住了她,将头枕在雪妃的肩上,切切低声呼唤道:“母亲,你已经睡了很久了啊,怎么还没醒来?”说时,嫣落豆大的眼泪纷纷滚落......
这已经是第十五天了!战事从前线不断的奏报到朝堂,宁军损兵折将,周景将粮道截断,围困的兵士插翅难飞,无粮的情况下他们仍死战不降。周荧竟然效仿汉高祖,在一夜传令,将虏获的妇孺推至高处,以死逼迫,她们血泪而歌。
这些铁骨男儿,即便是面对舍生忘死马革裹尸,也不曾蹙蹙眉头。可是他们也有爹娘妻儿,这样夜风萧萧中,凄歌悲唱。怎么不使他们肝肠寸断?
一些兵士们泪流满面,绝望的自尽而亡,一些兵士缴械投降。数万大军居然一夜之间,被周荧兵不血刃的解决掉。程树英大将军就算足智多谋,可也回天乏术。
嫣落的心中多么惶恐!周荧在明明有议和的可能性下,还是就这样在一夕之际之间毁了一切,就发动了虎狼之师突袭而来。她深切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母亲要怎么办?
无论这场战争大宁国是输是赢,母亲都会这场可怕战争中的牺牲品!嫣落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更觉得自己最该做的就是守护着母亲!
雪妃断断续续地渐渐醒来,李酆在期间亲自来过几趟,嫣落望着自己的父皇惊诧万分,那个一向神武的父亲,短短半月间,鬓边竟生出抹霜色,下巴上的青胡茬道尽了他的操劳。嫣落抱着父亲,娇小的身子微微发颤,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酆轻抚着嫣落的脸庞道:“父皇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宁国百姓!更愧对列祖列宗!”嫣落不忍在听下去,伸手轻捂住李酆的嘴抖着声音问道:“父皇,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周景朝与我们不是姻亲吗?为什么他们却还是要背信弃义的反手相击?难道当真不顾情面嘛!”
李酆听完,苦涩一笑道:“这世上的尔虞我诈,这世上人心险恶,那周荧偷窥我大宁山河并非一日两日,只是此次他借口开战,举兵犯境是看中我天灾人祸的时机而已。”说罢,一双敖红的双眼愈显愤恨交加......
战事就这样的进行了半月有余,八百里的急报仍像雪片似地,从前方飘至。宁军因为投降之事,一时间士气大跌节节溃退。定远大将军程英树,率领五万兵马奔赴,血战不止。终因叛臣出卖,被敌军生擒,周荧念其生性勇猛,下旨招降。程英树却抵死不降,面朝国都三呼万岁举剑自刎。遂被敌军鞭尸枭首,悬尸于玉岷城上以示羞辱宁国。
这样的战报,一次比一次更惨烈,大宁国虽然已经派出了,所有的强兵猛将,可是依然无法阻止周景大军铁蹄的速度。他们就像拥有了神力一般锐不可当,无坚不摧。所有的一切只向着一个可怕的方向发展,所有的人都明白。那是种取代,更是一种毁灭!
嫣落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皇,就是五天以前。嫣落知道父皇在母亲的床前做了很久很久,他不说话,也不许任何人打扰,只是握着母亲的手很久没有放开,那背影那么苍凉孤寂,宽厚的肩头隐隐的抖动着。
雪妃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每每清醒之时总是拉着嫣落的手,不停地说要她好好活下去!要离开皇宫!离开皇族!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斜阳下嫣落望着雪华殿前的那棵榕树,脑子里不断的回忆着这几天的事情。正在此时,她余光看见雪华宫的朱门一动。
敬德面带仓惶的进来了。他一眼看见立在台阶上的嫣落。眼底一酸紧走几步上前开口说道:“公主,皇上有口谕,请所有的皇子皇女到正明殿候旨。”
嫣落将目光从榕树上移了回来,看着敬德半晌没有说话,很久她才轻启两片干涩的唇片哑哑的声音说道:“我走了,母亲怎么办?”
敬德听完,眼眶突然通红低声说:“公主放心,有敬德一口气在,总是会护得娘娘安全的!”说完竟是匍匐在地上哭泣起来。
嫣落听完,回身看了一眼寝殿的大门,再转回头来时面上已现出镇定之色。抬步向雪华宫的大门外走去。
当嫣落来至正明殿时,几乎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已到齐,他们脸上或着带着愤怒,或者双眼呆滞神情恍惚,或者嘤嘤哭泣不休。嫣落看罢,一刹那间心头涌起千万般的滋味。
大家看到她进来,先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三世子李曜立刻扑了上来,怒目圆睁一把狠狠地钳住她的胳臂,大声质问道:“难道周景朝就没想过你母妃和你的安危?就不怕父皇杀了她和你?看来你和你母妃不过也是周景弃子罢了!”
一句话像把锋利的匕首,向着嫣落最心窝里扎。这些时日,她什么也想过了,独独不敢面对的只有这两个问题。然而,现在被人问起,这滋味竟如被人揭皮般的疼痛。
太子李慕一声断喝“三弟,你这是干什么?嫣落是我们的妹妹!”话音刚落,只听见李酆那低沉的声音吼起在大殿里他面色泛青看着众人:“朕还没死呢!怎么就要朕亲眼看你们手足相残了?!”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三皇子也松开了手。
孝昌帝李酆在殿里踱步了很久,终于缓缓的登上了,殿中央那九五至尊的宝座,看了一眼台阶之下,伸手轻轻一挥。陈福立刻会意手捧一个大托盘走至殿正中,七个白色的小瓷瓶上扣着红色的绸缎,陈福将手中的托盘向着众人微微一递,自己却禁不住先老泪纵横。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只有在什么时刻,才会动用这样的方式,不知是谁小声的抽泣起来,渐渐地大家一发不可收拾的呜咽出声,整个正明殿像是打开了通向死亡的大门般。
李酆在人们的哭泣声中一瞬间变得僵硬双目发直。直到嫣落擦干净蒙住了眼睛的泪花,才发现自己的父皇有些不对劲。
她心里一阵剧痛,凄然的大喊一声:“父皇”,不顾一切的冲上了红毡的台阶。果然,在嫣落手轻轻触碰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斜斜一歪,面上已是发紫。太子等人见状,一拥而上大喊:“父皇”整个正明殿中顿时哭声震天!
嫣落只觉得好像是被谁,用力的抽了几百个耳刮子一样。眼前眩晕的不能站立。她嘶喊着拉着李酆的衣袖,却被涌上来的人挤倒在地。
有人踩到了她手,她也不觉得疼,有人踏上了她的脊背,她依然不觉的疼。是死了吗?是死了吗?真好!她恍惚的面容上突然出现一抹笑,自言自语道:“父皇,母亲等等落儿!”
正当嫣落渐渐陷入迷糊之中时,忽然觉得有人,大力的撕扯她的身体,她迫不得已转身一望,绿娥正在死命的拖拽出她的身体,并且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公主,快跟我走!娘娘怕是不行了!有话要跟你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