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闲庭间,只有李嫣落身着淡青色素服跪坐着,云髻只是松松的绾着,专神望着玉壶中渐渐滚起如珍珠的水泡。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抬眼。一股烈烈地气息却先涌了过来。
“臣,程思业叩见纯德公主!”
听着这年轻的声音中夹杂着稳重音调,她抬眼望着阶下垂首跪地卑逊的身姿道:“程将军一路劳苦,快请起!”
这是一位身着墨袍,面色冷峻的男子,宽宽的肩上斜斜背着剑鞘,魁梧的身材却比例均匀的难得。尖削的下巴带着股淡淡的傲气,浓黑剑眉的眉峰轻动英气勃发的神姿立显。他近于淡金的肤色上,一双黑紫色的瞳仁却光彩流溢。
这样大宁男儿的威武不凡的气势,有多久没见了?她缓缓站起身来,望着他的眼神喜悲交加。
“起来说话!”她道。
“臣,程思业护主来迟!另公主困顿于此居久,忍辱负重。实在该千刀万剐!”他虽然起身,但仍半躬身说话。
李嫣落见他如此,整衣,仍缓缓坐下,手中有理有条的洗茶冲泡。抬头望了望丝雨和程思业道:“你们且过来坐下,久离故土,不知我烹茶的技术回去了没有?”
丝雨和程思业对望一眼,缄口走来坐下,她微微一笑道:“大宁讲求烹茶之道,以静心养性。”说着手边的杯子轻推向二人。
然后望着程思业道:“将军的心迹我已然了然于心,只是匡扶大业不是言语,而是较量!所以不急于一时,周荧现在将宫内消息封住,但是皇后被禁足一事看来是一个契机。将军且先回去,必要之时我会联络你。”
程思业望着她精美的面容,游离神态间似乎有股难以琢磨的犹豫不决。话语里也闪烁其词。不禁望了望对面的丝雨。
丝雨紧捏着茶杯,一发一言。垂敛的双目也看不到神采,他心头一动。开口道:“公主,臣斗胆有话说。”
李嫣落抬手轻啜茶水道:“讲。”
程思业,跪拜在她的裙下低头道:“公主,当日周荧率兵南下,发难大宁时侵土杀民不曾有过半丝慈闵。公主一路忍辱至此,难道不是为了手刃周荧?臣不才,但却愿为公主劈荆斩棘。光复大宁盛世!”说着他用力的磕拜下去。
李嫣落听他一番话,唏嘘不已。伸手将他扶起。道:“将军一番忠肝义胆,李嫣落就此刻骨铭心。你家室显赫,果然是忠门良将。现下周景正有大乱之势,单凭着你的力量远敌不过他周荧的大军。”
程思业听到这里,猛然间抬头望着她脸露喜色道:“有公主在大宁有望!”
她抿了抿唇道:“且观其变,一举而攻。”......
轻薄如烟的鲛纱帐后,李嫣落静静闭目躺着紫云缎的枕上散着乌亮的发丝。转侧身来,她无声的睁开双眼,这不知是第几个夜如此,秦卓翊愈发的早出晚归。
更声敲过四遍,门轻轻响了一声,秦卓翊隔着纱帐向里望了一眼,她背侧着身子看不见容颜。只是周身堆砌的清寂浑如一副雕刻的石玉。
周景朝中变故再起,周荧专宠林美人,大力提拔其家眷。国丈一党已因为皇后禁足受创,他只得顾于消息频繁的来去。
更深人寂,望着里边的人儿,他的心一疼,轻步走了进去。
侧坐听着她隐隐均匀的呼吸声,他的手轻抚在那消瘦的脊背上,一声叹息毫无兆头的窜了出来。
李嫣落慢慢转身,望着他的眼神中透着深浓的倦意说道:“你又迟了。”
秦卓翊无声的笑笑,揽过她的肩,抵住她光洁的额头。将暖意源源不断的递给她冰冷的身体说道:“周荧现在的样子若不是疑心,便是不可一世的玩火**。”
她挪了挪身子,挨着他问道毫无预兆轻声问道:“你都准备好了么?”
一句没有由来,却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话。她能感觉的到他听到时刹那间僵直的身体。满室的紧窒。一句话确如一道晦暗深渊!
她慢慢直起身子,对望着他的眼睛,脸上还挂着笑,只是颜色一寸一寸暗了下去。
“至始至终你都没错,又何必躲躲闪闪?”她起身下床,袖腕轻抬,带出一股木兰香气。他眼神猛的一沉,望着她的背影道:“落儿,随我回元国!”
她转身望着他,脸上泛着模糊的笑。背后射进来的月华映衬她像是九天外的仙娥,她伸手指,指着案上的纸卷道:“你来。”
葱白的手指,沿着地图上周景的国土画了一圈,最后顺着直直的线戳向了他的宫阙。突然扬手从发髻上拔出金簪,猛的插在其上,钉在了桌面上。
垂下的乌丝瞬间遮掩了她半个脸颊,也隐遁了她起伏不定的胸口。她冷声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就算立刻咽气,皇后国丈一党就算贻害其中,周荧必不会一击而亡!然而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说完她抬头望着秦卓翊。
他僵在那里,一时间的惊,疑,怯齐齐涌动。
她眸子中的定,冷,傲。竟如火化闪烁。
对视了少刻,她垂下眼眉,继续道:“所以,不要过分相信自己。”她的话像刀似的冷而锋利,
他缓缓走近,将她的发半拢。不让她在说下去。只牵着她走到铜镜前,望着镜中的她,露出依然如故的温雅,抬手拿起案上的牛角梳,静静地很是仔细的替她绾发。
她心底一酸,连忙垂下眸子。他终不许她说,就在唇齿间为什么不让她说完?是怕那明知故犯的决裂?还是恐怕那将来相思一世成灰?
她深吸下一口气,抬眼望着镜中温柔替她绾发的男人。将他每一寸的温柔刻进眼底心头,都在害怕,他甚至更是极力拖延这个结果到来。
她清楚,然而他更清楚。挽手同行过血海尸山,谁敢定言一定能桃花依旧笑春风?今日这般心境,他日可能如初?
简单的髻子绾好,她瞟了一眼远处戳在桌子上簪子,他却顺手将自己发髻上的白玉簪拔下,轻轻替她簪在发中。
镜中的韶华女子,望着发髻中的白玉簪子一时,觉得胸中涌出一股气,想留下,偏偏又想将它拔下。
她咬唇,却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