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细无声,光阴走有痕,一刻钟后,曹安沾了沾墨,写下文章的题目——《大宋江山万万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出自《诗经》,但要想解释阐述,却必须引用《周礼.》。曹安想从三个方面来表达心中所想。
大宋朝结束五代藩镇之乱,平定天下,其功不可没。这歌功颂德的赞美之词,必不可少。这是其一。其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万物尽归王有。理论上讲,天下的土地都是天子所有,但是自大宋朝建国后,这豪绅兼并土地的速度比任何朝代都要快。为了缓和阶级矛盾,大宋朝也一直在调整政策。此次出题人的真正意图,也无非是考查学子们对国家政策的理解程度,以及如何抑制土地兼并这一难题。
曹安从‘家天下’开始说起,延伸到世家大族有家无国的现状,揭露“江山可以换,家族万万年”的‘家’‘国’对立事实,继而阐述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必须无条件服从国家利益的“先有国、后有家”的思想。这些可是曹安在后世被党教育多年的心得所获。
写完了这些,此次考试应该已算答题完毕,但是这些并不是曹安的重点。曹安在接下来的文章中,着重描述了自己心目中的大宋,大宋的领土应该包括西夏、北辽、大理、吐蕃等等,大宋的国威应该布于四方,大宋的未来该是怎样的辉煌!
曹安开始下笔很慢,等到展开思路,埋案疾书,一气写完心中所想,《大宋江山万万年》已经洋洋洒洒过了五千字。抬头看看时间,竟然还剩下一个时辰,再看另一边的“屈原”许宣,没想到他也正在好奇的打量自己,看他的样子,想是已经写完。曹安低下头,把自己的文章从头至尾的检查了一遍,这文章犀利是犀利,可对世家大族来说却是句句诛心。曹安想了想,又有些心虚的加上了“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之类的结束语。
嘟嘟嘟……曹安搁下笔,突然听见前面的隔间传来注水的声音,这是啥玩意儿?哪来的水龙头啊?扭头看了看过道上来回走动的监考官员,他们似乎一点儿都不惊异。突然曹安就明白了,吗的,前面的老兄是在撒尿。回想起,进门时“屈原”兄莫名其妙的话,曹安忍不住就笑了。
那些或精致或粗糙、盖着盖子的提桶不是装的饭盒,是马桶!考试的时间整整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不能走动,不带马桶还真的受不了。众多学子中,也就是曹安和许宣没带。曹安没带马桶是因为他没想起来,许宣没带,那是他自持才高,认为很快就能出来。怪不得许宣会认为自己才高八斗呢!
前面老兄的这一泡尿,又细又长,还带节奏的。受到提醒的学子们,纷纷效法,整个考场此起彼伏,搞得曹安也感到了尿意。
“肃静!”监考官员拍拍了桌子。
众学子充耳不闻,该节奏的节奏,该打呵欠的打呵欠,虽然没人说话没人发笑,但考场的气氛一下子松了不少。
“咳……”许宣咳嗽了两声,朝着曹安看了一眼,把卷子倒扣在桌面,迈着八字步出了考场。
见有人交卷,考场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曹安正想起身,却见考场巡视冯大人进来了。许宣对着门口的冯大人躬身一礼,静静的出了考场。那冯大人笑眯眯的看着许宣出了考场,便过来收许宣的卷子,回身见曹安无所事事的样子,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暗暗想道:没本事还学人家不带马桶!看你能撑多久。
那许宣肯定在门外相候,想到此,曹安有样学样,起身对着冯大人躬身一礼,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出去了?哼,也算知趣!冯大人看着曹安的背影摇了摇头,便过来收曹安的卷子。这一看不打紧,不仅不是白卷,密密麻麻的写的比许宣还要多,一手考究的蝇头小楷,满卷没有一个墨团,清雅整洁。难道我看走眼了?《大宋江山万万年》?冯大人忍不住笑了一下,马屁拍的倒挺大。这开头的语句嘛也算通顺,这土地之策也算对题,这……冯大人那老瘦的已经有些突兀的眼睛,越发的突兀了……
曹安到了考场的门口,便去找到那保管物品的衙兵索要扇子。
被曹安恐吓过的衙兵,里面的考试开始后,闲来无事,就把这单独存放的扇子打开看了几眼,想看看恐吓自己的人是他娘的什么来头,口气竟然这么大。这一看,脸色顿时白了,扇子上的朱砂印章“端王佶印”赫然在目。此人是皇亲国戚?能被端王赠送扇子的人,可不是一个大头兵能招惹得起的。曹安在里面呆了一个时辰,这衙兵在外面就流了一个时辰的冷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还没等曹安靠近,那衙兵畏畏缩缩的迎了上去,双手递上扇子,惊恐的看着曹安。曹安打开扇子看了几眼,淡淡的道:“破皮损坏的……没有,沾染油质的……没有,偷梁换柱的……没有。”
自己每说一个“没有”,那衙兵都要抖上一抖,曹安轻蔑的笑道:“打开看了的……有!”见衙兵吓得不轻,曹安也懒得跟他计较,从怀里拿出二两银子,笑道:“本公子先前都说过了,保管的好,有赏。你呢,就是******贱骨头。呐,这是赏你的,扇子的事不要张扬,你滴……明白?”
“明白,明白!今后几天,只要是公子的物品,小的一定尽心保管。”
“滚吧!”
曹安赶走了衙兵,在门外转悠了下,没看见许宣。咦,奇怪了,人呢?正疑惑间,听见背后似乎有声响,回头只见许宣正保持着蹑手蹑脚的动作,不由惊异道:“你干什么?刚才你去哪儿了?“
许宣尴尬的一笑:“内急,刚才出恭去了!呵呵,本想吓你一下,没想到你耳力这么好。”
这许宣心情不错,看来他考的相当满意。曹安笑道:“有尿一起撒嘛,一个人多孤单呐。走,再陪我走一趟!”
……
清风徐徐,野花飘香,原野上枯荣参半的野草,吐着泥土的芬芳。曹安和许宣信步城南郊外,欣赏着远处田陌纵横、河间交错的风光。
两人一路谈古论今,旁征博引,曹安以胸襟见识、奇论高谈取胜,许宣以博闻强记、出口成章取胜,两人各有千秋,不分伯仲,一时间惺惺相惜。在交谈中,曹安刻意打听了主考官冯大人的事情。如果冯大人出身世家大族,那么曹安此次所做的文章,就难见天日了。后面的几场考试,也会险阻重重。这容不得曹安不担心。
许宣,字中和,乃是大名府馆陶县人氏,自小家贫,少年失怙,仅有老母在堂。虽然家境贫寒,无钱读书,但是许宣勤奋好学,每天来回奔波二十里,到大名府的州学去旁听。州学主事冯尧(也就是此次州试的主考官冯大人)怜其才学,悯其家境,格外开恩,让他住读州学,平日里对待许宣犹如半子。虽然大宋朝实行天子门生,但是许宣私下里一直对冯尧冯大人持以师生之礼。
冯尧冯大人出身贫寒,年届三旬才荣登三甲,元祐时期官至礼部侍郎,本身不在新旧党之列,但是席卷天下的元祐风潮,越刮越烈,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所有的中间派,都被认作墙头草。无根无基的冯尧,被世家大族看做新党,贬官归故里。哲宗亲政后,宰相章惇主政,君臣联手,肆意报复旧党,凡是旧党贬斥的人一律重用,冯尧又被召回朝廷。
听完许宣的话,曹安渐渐放下心来,首先冯尧不是北方的世家大族,第二,即使冯尧不喜欢章惇的大肆屠戮,但他却是章惇掌政后的受益者,身上已经贴上了新党的标签。章惇雷厉风行,性情刚硬,被他拉上战车的人,再想下来,怕是很难。再说,冯尧区区五品官,有些事情他已经身不由己。
吃下定心丸的曹安,浑身轻松,想起在花绣坊等候自己的鲁达,以及还要为评书场做准备的事情,便向许宣告辞。
一番交谈下来,许宣感触甚深。曹安天马行空的思想,飞扬跳脱的性格,不拘礼法的放荡,让他颇有天外有天、相见恨晚之感,见曹安提出告辞,不由得有些依依不舍。
曹安笑道:“日久天长,不在朝暮。许兄,我们后日考场再见!”
“既如此,我们后天再见!”许宣不再忸怩,哈哈一笑,甩开大袖,沿着田埂向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目送着许宣远去,曹安踏上了回城的官道。
到了花绣坊,却没见到鲁达的踪影。莫不是去卢家讨酒喝了吧?曹安转身向着卢府行去。半路上遇见一群小孩子追着一个孩子打,这事太平常了,曹安也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几步,衣服被人从后面扯住了。
回头一望,正是刚才被人追打的小孩,那小孩对着曹安露齿一笑,扭身躲在了曹安的背后。这小孩很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那群孩子追了上来,领头的喊道:“不许跑,有本事你就站住。”
躲在曹安背后的小孩探出头道:“谁跑了,你们那么多人,要不要脸?这是我大哥,有本事你们跟他打。”
曹安突然就笑了,这个面熟的小孩不是别人,正是昨天见过的卢俊义的儿子。不过,他这个称呼有点问题。鲁达跟卢俊义兄弟相称,那我应该是他的叔叔啊,怎么能喊大哥呢?曹安拽过背后的小孩,笑道:“我昨天听鲁达喊你月华,那你叫卢月华,对不对?”
卢俊义的儿子点点头道:“是啊。”说着对周围的小孩子们一龇牙,皱着鼻子道:“快帮我打跑他们。”
“哦,这个不急。你先告诉我,你娘贵姓?”
卢俊义的老婆贾氏,一直是曹安的一块心病。问别人不好问,问小孩子总行吧?我得打听打听这贾氏夫人美不美,骚不骚。
卢月华有些愕然,我叫你帮我打架,你问我娘干什么?难道是想去告状?想到此,这忙也不让帮了,撒丫子就跑。那群小子见卢月华跑了,一窝蜂的追了上去。卢月华跑的有些急,一下子绊倒在地,被后面的一群小子吆喝着扑了上去,压在了最低下。
曹安三两下扒拉开这些顽童,把卢月华从地上抱了起来,见顽童们不走,曹安两脚踢翻了几个,剩下的一哄而散。
“没事吧你?”
看着眼泪打转的卢月华,曹安忍不住奇怪了,堂堂卢府的少爷,怎么没下人跟随呢?昨天不是还看着舅舅带着他吗?
卢月华瘪着嘴道:“你刚才问我娘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向我爹告状?”
“不是,绝对不是。我小时候打架最烦别人告状了,我怎么能做如此灭绝人性的事情呢?”
“哦,我有三个娘,不知道你问哪一个?”
“姓贾的那一个!”
“我有两个娘姓贾,你问哪一个?”
“靠,你不是在玩我吧?”
“你有什么好玩的?你这是带我去哪里啊?你放我下来。”
“当然是回你家了,你爹也是,都不派个下人看着你。”
“我不回家,你放我下来。”
“你不回家你去哪儿?”
“回学堂啊,现在时辰还不到放学,回家去不是挨揍吗?”
我R,这小子逃学啊!曹安看了看卢月华,笑道:“人不逃学枉少年啊,干得好!走,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
卢月华听了曹安的话,嘀咕道:“我怎么看你不像好人呐!不过,我喜欢。我们去吃五香驴肉吧!”
……
拐卖孩子很容易吧,曹安抱着卢月华在大街左右看了看,朝着卢月华指着的方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