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楼的门前是朝圣路和西华路的十字街口,顺着朝圣路往东是州桥,过了州桥便是朱雀门后的御街,而西华路横贯东西,更与西城的顺天门直接相通。太白楼门前车水马龙,过往商客,络绎不绝。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太白楼的生意想不红都难。
朝阳初升,太白楼已经客如云集。
西华路上有几个人正夹在人流中朝着州桥方向步行而来。这几人俱是跑江湖的打扮,六男一女,风尘仆仆,正是白氏兄妹七人。
秋夜漫长,快马加鞭未下鞍,七人一夜奔波竟从洛阳奔到了开封,这速度着实够快。到了西城门口,几人找到马贩子卖掉了马匹,便进了城。卖马一是为了进城方便,二是为了换钱。大宋朝稍微好一点的马匹都是三十两银子起价,七匹马急着出手,换了个整数二百两。
“是不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我的屁股都麻木了,这一路颠的。”
“客栈还是酒楼啊?”
“客栈就不了,先找家酒楼,若是运气好打听到消息,我们也可立即动身!”
“前面那家太白楼不错,门面够大,三教九流都有,是个打听消息的去处。”
“那就走吧!”
白鹞七人一来不能确定曹安是否真的出事,二来还不知道曹府的去处,便想要打听消息。太白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包间,三楼是贵宾。既然要打听消息,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七人进了太白楼,便在大堂里找了两张桌子歇脚。
待小二过来上茶,邵氏兄弟劈头就要询问,却被李长生按住了。曹安以前在这里可是有官司的,可不能乱问。“小二,捡上好的酒菜,尽快端上来!”
小二看了看几人,笑道:“几位客官怕是赶了不少路吧,您放心,酒菜片刻就好!”
待小二去了,李长生笑道:“少说多听,乃是不二法门!这么大的事,肯定有人说道!我们也好歇歇腿。”
见李长生说的有理,几人便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日头刚出,这太白楼的大堂内坐着的大部分都是来喝早茶的当地人,聊得都是些家长里短、街头巷尾的趣闻,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最多的倒是些风花雪月的事情。附近的一桌,坐着两个斯文人,只听他们道:
“李兄,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见过李师师的相貌?”
“这还有假不成?李师师乃是新出的花魁,那相貌,那身段,啧啧,小嘴一张我这七魂已经少了三魄。”
“吹吧!你那点家当我还不知道?栖凤楼现在可是名震京师,我只怕你连门都进不了吧!”
……
听着两人的嚷嚷,竖着耳朵的白鸱撇嘴道:“都什么玩意啊?”
李师师?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白鹞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见小二端着酒菜上来了,便摸出一块碎银,低声道:“小二,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做小二的最喜欢白鹞这样的客人了,收起银子笑道:“姑娘,你只管问,包您满意!”
“你可知道新科武状元的事?”
“着啊,这个你算问对人了。不瞒您说,兵部校场比武那天,我亲眼看见过武状元的风采,那曹英雄长的是身高八尺,眼若铜铃……”
“行了,行了!”白鸱直接打断了小二的话,“你直接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新科武状元的出身来历!要实话实说。”
“哦,大爷您别急,我这就说。新科武状元名叫曹安,想来是众人皆知了,但是他的出身来历,知道的人并不多,小的便是其中一个!”
小二都是靠嘴吃饭的,爱吆喝,包打听,还喜欢吊人胃口,今天这小二尤其话多,急的七人都拿眼蹬他。见客人有发火的迹象,小二忙道:
“新科武状元是鲁国公的后人!”
白鹞疑惑道:“鲁国公是谁啊?程咬金?”
小二像是看稀奇一般,惊叫道:“哎呦喂,姑娘您说的那是隋唐的故事了,我们大宋也有鲁国公啊,便是开国元老曹彬曹老将军!”
一旁的邵山川问道:“你可知道鲁达此人吗?”
“鲁达?”小二嘿嘿一笑道:“您说的是不是校场比武的铁塔将军啊,那可是一个厉害人物……”
看来鲁达确实参加了比武!见小二又要满嘴冒泡,李长生赶紧问道:“可知道鲁达的住处?”
“这个听人讲,他跟武状元同进同出,关系密切,可能就住在曹府吧!”
几人听了脸色都沉了下来,跟鲁达同进同出的人还能会是别的曹安吗?李长生顿了一下,接着问道:“可知道曹府的地址?”
“东华门外的不老泉巷子,你们去一打听就知道了!”
打发了小二,几人闷着头用了些酒食,丢下一锭银子便要起身,却见太白楼的门口外停下了一辆装饰豪华的大马车。太白楼生意兴隆,来往的贵人不少,豪华马车也是时常有见,可是接下来从马车里出来的人倒是让几人稍稍停住了脚步。
一位是三十出头的美妇人,襦袄褶裙,身段风流,顾盼间似笑非笑,眉目含春。美妇人下了马车,拿出垫脚的小凳,从马车里又牵出来一位抱着琵琶的少女,明眸皓齿,素雅清新,看相貌当是豆蔻年华,看上下的身段却早已自存风韵,一双眼睛十分有神,秋波轻转,就让每个人认为她看的是自己。少女穿着一袭素净的衣裙,下了车后,在身后朝阳的斜照下,浑身泛出淡淡的光晕,露出的半截玉颈发出了象牙一般的光泽。
这世上竟能生出这等倾国倾城之色!李长生几人虽有些惊艳,但因为心中有事,也不再过多停留,互相招呼一句,便朝着门外行去。
“哟,这不是栖凤楼的李师师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正在出门的白鹞听见背后有人惊叹,顿时脑光中一闪,想起来了,曹安的那支笛子上不正是刻着李师师的名字吗?难道指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姑娘?栖凤楼?那不是一家青楼吗?还有,这李师师跟曹安是什么关系?
想到此,白鹞就停住了脚步,站在太白楼的门口当中,上下打量着迎面走进来的少女。
莲步轻启,环佩叮咚,怀抱琵琶的少女上到台阶门槛,见有位姑娘挡路,微微一笑便要绕过而行。
李长生几人见白鹞没有跟上来,便想招呼她快走,却见白鹞一伸手竟然拦住了那位绝色佳人的去路。
“你就是李师师?”
落后少女半步的美妇人见有人挡路,上前一步笑道:“少爷公子没挡路,倒蹦出位姑娘!”说完上下打量了一下白鹞,又笑道:“嗯~,倒也是位小美人,只是这装扮上的功夫,倒是差得远了。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白鹞见来人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也没有否认,便对怀抱琵琶的少女直接问道:“你们认识曹安?”
美妇人和怀抱琵琶的少女听见白鹞的问话,显然有些吃惊,面面相觑了一眼,正要说话,却被呆了半响终于醒过神来的众位商客给围住了。“哎呀,真的是花魁李师师啊!”“李姑娘,小可对你仰慕已久,不想今日方能见到……”“你一个姑娘家找李姑娘干什么?快让开,别当了李姑娘的去路!”
……..
李师师自从在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夺得了花魁,名声很快就响遍东京。多少达官贵人争破头皮想要见上一面都不容易,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此遇上了。商客们群情涌动,两下便把白鹞挤出了了人群。
白鹞看着夹杂在人群中的李师师似乎在对她说些什么,可惜被七嘴八舌争相靠前的人群给吵的听不见了。
“妹子,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正事要紧呢?”
白鸱拉着还要上前的白鹞朝着街上行去。
“我这就是正事!”
“什么正事?”
就算他们认识又如何?如今事情都明确了,还是尽快救曹安才好。白鹞回头远远的看了人群中的李师师一眼,皱眉道:“算了,我们走吧!”
李长生几人早把笛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哪里知道白鹞在干什么。见白鹞跟了上来,几人便转身朝着东城的方向行去。
邵氏兄弟只知道曹安认了大名府云骑军都指挥使曹同为义父,具体曹家是干什么的,他们兄弟二人还真不知晓。路上只顾得埋头赶路,白氏兄妹对曹家也是没有一点儿了解。对于刚才小二提起的鲁国公什么的,李长生倒是知道一些,他实在没想到曹安竟然是这个曹家的人,一路上便向几人简单解说了下曹家的渊源。
听了李长生的话语,白鸱有点儿担心起来。
“我当时见曹安不拘小节,对我妹子也没什么偏见,所以就想跟他结亲事,只是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背景。大户人家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虽然他只是曹家的义子,但是大户人家注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带着妹妹贸然上门,是不是有点鲁莽?”
“哥,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这些?曹安生死未卜,我只想马上见到他。”
听见白鸱的话,邵氏兄弟有些不乐意了。邵山川边走边道:“我家主人既然叫我们找你妹子,那就是诚心诚意……”
李长生打断话语道:“好了,眼下救人要紧。人还没见到呢,就考虑这些?!不过白兄弟的话也没错,等下到了曹家,我们先不提亲事,只说是来救人的。若是曹兄弟有救,就等他醒了看他怎么说。若是没得救,就当……没这门亲事!”
李长生几人结伴闯江湖,白氏兄妹的事就是他的事,他这番话考虑的比较深远。不能说李长生对曹安不讲信诺,人这一辈子说短很短,说长也很长,白鹞不能因此就在一棵树上吊死吧?
白鸱听后看了看自家妹子没有言语。
白鹞皱眉道:“不提亲事先救人,我同意!但是这门亲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言下之意,曹安生,她是未婚妻,曹安死,她是未亡人。
看白鹞拿定了主意,李长生笑了笑道:“既然白家妹子如此斩钉截铁,我也就实话实说了。奈何桥上三千众,鬼门关里一线牵。牵机线虽然毒绝天下,但也并不是无药可解。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毒便有解。我李家的相思扣可解此毒!”
相思扣?众人闻言一片迷茫,相思扣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世间万物皆有毒,唯有相思最断肠!”
李长生念出这一句,突然停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
看着有些癫狂的李长生,白鹞几人摸不着头脑。
“李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长生大笑不止,笑着笑着竟然泪流满面,反复低吟道:“牵机线,相思扣,牵机线,相思扣……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大哥,你怎么念起诗来了?你不是最恨这首诗的吗?
李长生、周胖子、山羊胡康大叔、白氏兄妹结识于市井之中,奔波于江湖之上,整日碌碌红尘,各自的根底都十分清楚。李长生,金陵人氏,父母双亡,自小漂泊江湖,为人仗义疏财,年过三十却无成家之念,只是扶危济困,生平最恨南唐后主李煜,连带李煜写的诗词也深为痛恨。
李长生快速的擦了下脸面,恢复了正常,淡淡笑道:“想起往事,有些伤感,让各位兄妹见笑了。漂泊江湖这么多年,李某渐渐明白一个道理,缘聚缘散,因果循环,既然赶上了,那就不能袖手。”
白家兄妹跟着李长生已经五六年了,初次见面的时候,白鹞才十岁大小,李长生对于白家兄妹来说,是一种如父如兄的存在。而康大叔和周胖子跟着李长生的时间更长,见李长生恢复了正常,几人才放下了心。
“李大哥,你刚才说你有牵机线的解药是真的吗?””
山羊胡康大叔和蔼的看了看白鹞,笑道:“李大哥说有就是有,你难道不信任大哥?”康大叔虽然比李长生要年长,可是他却一直把李长生喊大哥。
白鹞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笑道:“不是不信。牵机线凶名昭著,我是好奇!
李长生看了看白氏兄妹,笑道:“你们兄妹跟着我受了不少苦,既然小妹定下了心,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有道理不管。这前面不远就是不老泉巷子了,到了曹府一切看我,你们不要多说话!到时候,我保准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夫婿。”
“嗯~”白鹞很开心,丝毫没有怀疑李长生的话。这么多年来,李大哥说出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过。
李长生看着一起开心的邵氏兄弟,脸色一沉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妹子是如何待你家主人的,以后若是有半点对不起她,我们兄弟定然不依!”
邵氏兄弟连连点头,邵江海道:“以后我们兄弟只认白姑娘为主母,鞍前马后,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