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围观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曹安的身上,听到曹安如此一说,回过头来四下寻找,果真不见了那位卖身姑娘的踪影,一时间众人啧啧称奇。有人道,那位姑娘想来是怕惹麻烦,悄悄走了吧。不过,还有那么大的一具尸首呢,那可不是说搬走就能搬走的,真是奇怪了,人呢?
黄衣少年也对那卖身女的失踪,感到不可思议,对着一旁的大汉们露出询问的眼色,几个大汉纷纷摇头。
“你们可有谁认识这位姑娘?”有心相帮的曹安忍不住向着人群发问。
“不认识。”......围观的众人纷纷摇头,无一人相识。
不知道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这茫茫人海哪里寻找?眼下我身无分文,明日又要赶路,就算今晚找到又能如何?曹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希望她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卖身女的失踪,让青衣‘少年’惊讶了一会儿,很快便回过神来,瞪大眼睛道:“你别跟我打岔,你打了我,喝顿酒就算赔罪?世上有那么好的事情吗?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卖身少女的失踪,就像丢下的一块石头的湖面,虽泛起了些许的涟漪,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围观的路人很快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打起精神看起了曹安的热闹。眼睛看得到的便同情,看不到的便被很快遗忘,这就是人性。面对青衣‘少年’的质问,曹安有了些厌恶之感,对其话语充耳不闻,向着黄衣少年淡淡的笑道:“非常之人当非常相待。我相信你一定会来!”说完哈哈一笑,当先向那酒楼走去。
曹安相貌堂堂,器宇不凡,加上先前出众的身手,让见惯了那些唯唯诺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的黄衣少年原本就升起了些兴趣,现下再听曹安说什么非常之人当非常相待,心里禁不住想到,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我的身份他还敢如此狂妄?带着这个疑惑,黄衣少年倒真的跟着曹安向那酒楼行去。
“哎——,”青衣‘少年’顿了顿足想要抗议,见兄长已经走出几步,只得紧随其后。旁边的随从们不知道主子想干什么,也只得跟了上去。
人群里的高俅看着这个结局,不由得十分惊愕,想跟上前打招呼,却又不敢,正自矛盾的时候,却听人在耳边道:“刚才这是怎么回事?曹公子去了哪里?”高俅回头一望,原来是李三娘。李三娘是听到外面的打斗声才下来的,下了车却挤不进人群,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曹安走后,人群渐渐散开,李三娘才发现了高俅。
高俅也不知道怎么跟三娘说,想了想道:“曹兄弟等不及已经先回去了,他让我跟你赔罪。”
李三娘看着大街上的人流,有些怅然的道:“连句告辞的话也等不及吗?”想起曹安眼中的怜惜之情,李三娘不禁有些自怨自艾,暗自神伤。
人群的散开,让马车有了迂缓的空地。两家马车的车夫,哟喝着慢慢错开了马车。高俅见此,对三娘笑道:“三娘,栖凤楼已是不远,我就不再相送了。你慢走!”
李三娘想起以往的风花雪月,想起这一生的遭遇,心神恍惚,有些提不起精神,闻言懒懒的道:“曹公子乃是世间奇人,你能与他相交,也算是你的福气。以后你可要领着他常来啊!”说完轻启莲步,转身登上了马车。
看着三娘的马车走远后,高俅发现先前与三娘马车相磕的那架马车朝着曹安所去的那家酒楼行去,并靠在了门口。这架马车是那黄衣公子所乘,高俅下马车比较早,看得比较清楚。当时还琢磨着是哪个世家弟子呢,没想到来头惊天的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就这么躲着,也未必能置身事外。高俅站在街上,左思右想了一番,最后也朝着那家酒楼行去。酒楼名曰:太白阁,跟汴京城里大多数酒楼一样,高有三层。一楼是散座的大堂,来往多是三教九流,喝酒打屁,喧哗吵杂;二楼是厢间,多为富贵人家听歌唱曲所用;三楼乃是贵宾之所,专为文人墨客所设,其间琴棋书画,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高俅进了门,想也没想,便向着三楼登去。“哎,客官且慢,这三楼已经被人包下了。您要是不嫌弃,这二楼的雅间也是不错的。”高俅正要上三楼,却被二楼上跑堂的小二给拦住了。
高俅四处看了看,把小二招到跟前,悄声问道:“是不是一位身穿黄衣的公子包下的?”
小二笑道:“不是,是一位白衣蓝襟的公子包的,不过他们一行人当中倒是有位身穿黄衣、气度不凡的贵公子。”
那就不会错了,肯定是他们。也好,我在楼下等。高俅如此一想,顺手就向最近的一个厢间走去。这个厢间虽然因为靠近楼梯口,有些吵杂,但却能闻风而动。
“哎,客官您且慢,这个厢间已经有人了。实在不好意思,您还是换一间吧!”连续两次阻挡,小二也觉得不好意思,搔了搔头嘀咕道:“奇怪,往日这个厢间都是没人要的,今天竟然争着要!”
有人了?高俅指着相邻的一间,道:“这间呢?”
“这间空着,客官您请!”小二忙上前躬身挑起挡帘。
进了厢间,高俅要了一壶龙井茶,便急忙挥手打发小二去了。高俅如此匆忙是因为他听见了隔壁,也就是靠楼梯口的那个厢间里正传来了似乎跟曹安有关的话语。这所谓的厢间不过是屏风相隔,门前挂着竹子编成的挡帘,隔壁的话语很容易就被倾听了。
“乔三,你说那小子也太大胆了吧,连公主都敢调戏,真是茅坑里打灯笼找屎(死)。”
“这你就不懂了,所谓艺高人胆大,我要有他那身本事,我也横着走。”
“你就吹吧,给你个胆儿!不过那小子也真是厉害啊,力气大的惊人。还没见怎么招呼呢,我这百二十斤的身子就被他单手举在空中了,脚心冒冷气、浑身凉酥酥,那感觉,唉,不说了......”
“哎,你说,你说王爷会怎么惩治他?”
“怎么惩治?那可说不好。我在王府里当差也有几年了,但从来都没弄懂过王爷的心思。哎,算了,喝酒喝酒......”
......
下旬至末,圆月当空,太白阁三楼之上,明烛高照。
曹安站在窗口,目送着三娘的马车远远离开,心里渐渐安定了下来,转身间,只见那黄衣公子正在打量墙壁上悬挂着的各种诗词,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似乎是个行家里手。青衣‘少年’端坐在桌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曹安,憎恨的目光中还带着点好奇。两位带刀大汉站立一旁,手不离刀把,警惕的看着曹安。
曹安巡视一圈,淡淡笑道:“时空轮转,岁月流光。斗转星移,万物沧桑。在下实在是没有想到今夜竟然能与贵兄妹相遇,幸会幸会啊!”穿越千年的曹安没想到才出山就能遇到皇室之人,也是有感而发。
青衣‘少年’皱了皱鼻子,嗤笑道:“死穷酸,谁跟你幸会啦?少在那里自作多情。”
分明是不相识的人,言语间却如同遇见故友,难道他真的看出了我们的身份?想到此,黄衣少年转过身,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摇,疑惑道:“你先前曾说‘非常之人当非常相待’,这话......”
曹安不等他话语说完,上前抱拳笑道:“阁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龙行虎步,人中翘楚,在下一见便如五雷轰顶,想不到这个世间竟然还有如此英雄人物,小弟对你的敬仰之情,犹如江水滔滔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小弟心中一直在猜测,也不知道什么名字能配得起大哥这般英明神武的人物!”唉,没办法,今日霉星高照,竟然得罪了皇亲国戚,日后想在大宋混,今天就必须摆平这俩兄妹。话说回来,这个黄衣少年到底是皇家的哪一位呢?当今的圣上,哲宗皇帝?估计不太可能。哲宗皇帝应该二十多岁了,而且刚强苛厉、英气逼人,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如果是他,恐怕在大街上我就被就地正法了。
青衣‘少年’几次说话,曹安都不搭腔,正想要发作,听完这一番话却忍俊不禁的咯咯笑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原来以为你是个打抱不平的二愣子,没想到却是个连珠炮般的马屁精。你想知道我们的名字是吗?那好,说出来,别说我吓破你的胆。我皇......”
“四妹,还是让我来说吧。”黄衣少年打断其妹的话语,没打躬没作揖,淡淡笑道:“我叫宋佶,舍妹宋佩。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哎哟~,还跟我隐姓埋名?不对,应该是隐姓不埋名,宋佶,看来他就是端王赵佶。神宗皇帝有十四个儿子,活着的只有六个,赵佶排在十一。好,实在是太好了,竟然是他!曹安内心里一阵狂笑,竟然是逼着大臣钻青楼名妓李师师床底的赵佶,竟然是为了免当亡国之君而传位于子,最后却被金人连家都给一锅端走的赵佶,不愧是端王,哈哈,有趣,竟然能遇到他,不枉我来大宋朝走一遭!竟然是赵佶,竟然是赵佶,曹安一双眼睛像是看见个新奇物件儿,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赵佶,喃喃道:“佶字妙啊,吉人天相,福佑天下。好名字,好名字!”
想要亮出身份的青衣‘少年’想不到哥哥会阻止,有些纳闷,有些不愉,她很想看看曹安知道了自己公主身份后那种卑躬屈膝的丑态。见曹安一脸的开心样,冷哼一声道:“你这人太也无礼,问人姓名,却不自报家门!”
竟然跟我玩隐姓不埋名的游戏,看着赵佶目若朗星、如沐春风的样子,曹安也起了游戏之心,抱拳笑道:“小弟赵安,拜见宋大哥,宋小姐。”
赵佶正要开口说话,楼下小跑着上来一位中年文士,在一丈之外就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几位贵客驾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大胆,你是何人?还不退下!”青衣‘少年’正心有不绪,见楼下冒冒失失的跑上来一人,不由得张口就呵斥。
这中年文士乃是太白阁的掌柜,听小二说来了贵客,就想上来打个招呼,没想到竟挨了一顿喝斥。中年文士听了呵斥,不由得一愣,抬头仔细一打量,心中暗暗吃惊。这南来北往的人,他见得多了,可如今这呵斥之人给他的感觉可不一样。龙生龙,凤生凤,天生的贵族气息,那可是装不出来的。
这几位怕是很不简单,中年文士的腰不由得更低了,移开眼光,赔笑道:“小可是本店的掌柜,冒昧打扰,冒昧打扰。”说着就想退下去。
“等等!”曹安阻止了掌柜,对赵佶笑道:“刚才看宋大哥对着墙上的诗词摇头,想来是不甚如意。”说完看着那掌柜的笑而不语。
中年文士愣了愣,忙道:“小的明白,明白!”说着屁颠屁颠的端来了文房四宝,站在了一旁。
赵佶笑道:“这些诗词都是名人佳句,光照古今,怎能任意褒贬?”
曹安笑道:“名人佳句是不假,可这字嘛,与宋兄相比,可就勉强了!”
赵佶这几年悉心字墨,独创出一手风格迥异的书法,这事连亲近之人都不甚清楚,没想到这个萍水相逢之人竟然清楚。赵佶看着曹安,惊奇的道:“你怎知我书法有成?”
曹安知道赵佶的书法名垂千古,可并不知道他是最近才练成,世人还未睹其风采,当下笑道:“别人看宋兄,只是慕其华表,尊其富贵,哪里知道宋兄内在的才华。小弟看见宋兄,就如同看见高山流水。宋兄之书法日后必定流芳百世。”
赵佶“唰——”的一下打开扇子,笑道:“好一个高山流水!”赵佶乃是皇室贵胄,平常听见的阿谀奉陈是举不胜数,可如今不一样,这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称赞,不由得一时心情大好。
“哼——,高山流水,还真把自己比作钟子期了?真是恬不知耻!”青衣‘少年’撇嘴嗤鼻的道。
赵佶闻见妹妹的话语轻微的摇了摇头,对曹安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写上一幅?”
曹安对着中年文士笑道:“掌柜的,还不上前伺候?别说我不提醒你,有了宋大哥的字,你这酒楼离天下第一楼可就为时不远了。”
天下第一楼?这么大的口气?这几位到底是什么人哪?中年文士一边上前磨墨一边点头赔笑道:“这位公子说的是,说的是。”
“写什么呢?”赵佶受人追捧,心里一时飘飘然,脑海里幻想着自己的字悬挂此处受到万人敬仰的画面,倒是没有过多的追究曹安话里行间的意思。青衣‘少年’与那带刀的护卫听了曹安的话语倒是泛开了心思。你说他不知道我们身份吧,他这话头话尾可就......
青衣‘少年’转了转眼睛,嘴角微扬道:“死穷酸,你不是与我兄长自比高山流水吗,那好,有本事你就做出首诗词来。否则,哼哼......”
这赵安言词伶俐气宇轩昂却也不凡,想到此,赵佶笑道:“此议不错,赵兄弟,你觉得如何?”
我作诗词?曹安有些诧异,不过,能让赵佶写下我做的诗词,那千百年后,我岂不是也名垂千古?做就做,烂船还有三斤钉呢,who怕who啊?“我本一狂人,高歌笑红尘。才下栖凤楼,又登太白阁。手持绿玉萧,对月引娇龙。由来是一梦,飘渺游太清。”
青衣‘少年’本来是想难为曹安的,没想到他倒是张口就来,不由得细细听之,听完后不服气的讥笑道:“拾人牙慧,捡人破鞋,你倒是好意思啊!”
哎哟~,你个小丫头片子,嘴巴倒是很恶毒啊,连破鞋都知道,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学的!曹安脸都不红一下,洒然笑道:“在下原本就是抛砖引玉,诗在其次,重要的是宋兄的书法。宋兄,请!”
赵佶皱了皱眉想要呵斥小妹口无遮拦,又欲言又止,看了看曹安,见曹安淡若清风,丝毫不为其妹的话语所扰,不由得展眉笑道:“你倒是好气度!也属难得。”当下便提笔写起了曹安刚才所做的诗句。
“瘦而不失筋骨,柔而不失锋芒,银钩铁划中见轻灵,如松似鹤中见飘忽,烟云朦胧中风骨傲立,好一个瘦金体。”上等的书法,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闻着浓浓墨香,曹安禁不住交口称赞。这哪里是在写字,分明是在作画。看着字,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既像是踏波而来的吹笛少年,又像是款款行走在云雾之中的美人......
“瘦金体?”赵佶闻言惊诧道。
曹安一时沉醉其中,竟忘了赵佶的字还没有名满天下呢,当下笑道:“我是说宋兄的字体,瘦而有筋,当称之为‘瘦金体’。”
“哎呀,好字啊,真是好字啊,小可见过不少的名家真迹,却从来不曾见过这种字体,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字。”中年文士两眼放光,恨不得把赵佶和曹安推开,自己慢慢欣赏。
赵佶笑道:“瘦而有筋,瘦筋体,嗯,不错,以后就叫瘦筋体!”
青衣‘少年’见兄长与那死穷酸一来二往如同故交好友一般,丝毫想不起自己先前受到的欺辱,不由得愤愤难平,尖声道:“死穷酸,你不是爱拍马屁吗,干脆进宫当太监算了!”
嗯~,太监?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一静。
赵佶看了看曹安,想了想,诡异的一笑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既能惩罚你欺辱舍妹之罪,又能让你时常跟随在我身边。嗯~,这么多年,也没遇见一个可心的人,若是有你陪在身边朝夕相处,本王倒是十分开心。”
什么玩意儿?太监??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急转直下了呢?连本王这样的称呼都说出来了?曹安一惊,讪笑道:“宋兄......说笑了吧。”